雖然錦秋說他救得不遲,可周劭卻深覺愧疚,宮宴那夜他原本該陪著她出去的,若是他不使性子,若是他大度一些,她不會掉入池塘,不會高熱了三日險些喪命。


    “錦秋,先前是我的錯,我不懂夫妻相處之道,更從未紆尊降貴地哄人,才與你鬧得那般田地,今後你再要同我慪氣,我定會大度低頭,若我同你耍性子,你也見諒些,有什麽事我們商量著來,還有迴府後你搬來渡月軒與我同住,我親自照顧你,”周劭凝望著她,突然放下藥碗,兩隻手伸過去攥住錦秋的手,放在唇邊細細地吻,從左到右,一根一根手指頭吻過去,柔聲道:“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做了梯子爬上去摘給你,隻要你再莫要嚇我了,錦秋,那一夜,我真的怕!”他的吻太溫存,激得她手背一陣酥麻,她想縮迴手,奈何被他緊緊拉著抽不出來。


    忽而想起什麽,周劭抬首問道:“那晚你怎會與你妹妹到鵲橋上去?”


    “啊?”錦秋迴過神,想起鳴夏,麵上閃過一絲厲色,卻不答他的話,轉而問道:“她現下如何?”


    “她昨兒便醒了送迴了國公府,似是受了驚嚇,什麽也不願說。”


    錦秋輕嗯了聲,藏在被窩裏的手微微用力,將灰兔毛褥子緊揪在手裏。那夜的落水直到現下仍令她心有餘悸,她想將鳴夏將她推下水的真相告知,到時皇帝便會以藐視皇權,蓄意殺親姐的罪過懲戒於她,可她到底顧忌著父親。


    上迴迴府探病宋運便讓她莫再與鳴夏置氣,若將此次鳴夏在宮中將她推下水的事告發,隻怕鳴夏小命不保,宋運的身子正是要修養的時候,吳郎中叮囑過不能動怒,她怕此事一旦告發,宋運會承受不住,且那時眾朝臣必要議論說他持家不嚴,於父親於宋家都沒有好處。


    有時錦秋想想,自己就是太畏首畏尾了些,她不像鳴夏,瘋了似的毫無顧忌,她無論做什麽首先便得想著宋運,想著宋家,這就是她吃虧的地方。可她險些溺死,這事兒也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且等她養好身子再去一趟國公府,好好教訓那不知死活的!


    “錦秋,錦秋?”周劭已喊了她好幾遍了。


    錦秋這才迴過神,低頭抿了口藥,緩緩道:“那夜裏我一出太極殿便遇見妹妹,與她一麵說一麵走不知不覺便到了鵲橋上,可那橋上融了雪,打滑,我們相攜著走了兩步便一同滑倒了,摔入了池塘。”


    大雪的天兒,隨意走走也不至於走得那麽遠。周劭蹙眉望著她,將疑問都咽下了肚。


    ……


    飛鸞殿中,朱貴妃斜倚在貴妃榻上,定定望著對麵那支插在汝窯天青釉花觚裏的紅梅出神,她一隻手款擺在玉幾上,綠衣為她五個指甲敷了鳳仙花汁,再用片帛一個一個纏好了,見朱貴妃不動,於是悄聲喚道:“娘娘,娘娘?”


    “嗯?”朱貴妃恍然迴神,瞥了一眼已纏好的手指,忙換了另一隻手,頷首示意她繼續塗。


    “娘娘,您這幾日怎的總是魂不守舍的?”綠衣重又捉起筆,在她透白的指甲上輕輕一點。


    “人算不如天算,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朱貴妃長長感歎了一句。


    她當夜的打算綠衣也隻曉得一二分,這件事她誰也沒說透露的,原本她是曉得皇帝會在那一夜於霞飛殿私會端王妃,所以才錦秋故意引周劭前去,好讓他撞見。


    皇帝私會自己的弟妹,有違人倫,這是關係皇家顏麵的大事,按著皇帝那個性子,一旦此事被周劭知曉,即便是兄弟他也不會手軟,可是千算萬算她沒算到這迴端王妃居然沒過去,白費了她一番苦心!


    “嘶——”朱貴妃倏地收迴手,筆一滑,鮮豔的紅滲到指頭縫裏。


    綠衣一驚,輕唿一聲擱下了筆,抬首見朱貴妃正不悅地覷著她,雙膝一軟跪下了,怯聲道:“奴婢一時失手,望娘娘恕罪!”


    綠衣是朱貴妃最得力的婢子,若是往日,這小小失誤她懶得追究,可現下心裏有氣,她於是長袖一甩道:“連你也忤逆我,到廊下跪一個時辰去!”


    “是,”綠衣撇了撇嘴,站起身卻步退到廊上跪著去了。


    ……


    錦秋的身子底甚好,前三日發高熱算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可走過那一遭後身子好得也快,喝了兩日的藥麵色便紅潤得多了,至少腦袋不犯暈,下地走路也沒礙了。xъiqiku


    次日太後傳她去壽康宮問了幾句話,錦秋一早打好了腹稿,一一迴了,太後沒疑心什麽,讓她迴府去了。


    這一迴死裏逃生之後,錦秋與周劭突然不計前嫌和好如初,甚至較初時還要甜蜜,若不是錦秋怕過了病氣給他,他險些強要將她挪去七錄齋與他同寢了。


    這是錦秋有生以來過得最憋屈的一個年,不能出門見客,門窗日夜闔著不讓她受一點兒風,她每日就是繡花看書,幸而還有周劭過來同她說話。


    “錦秋,昨兒我去嶽父府上送了年,他身子還算健朗,說要來看你,我攔下了,畢竟這冰天雪地的,他道上若是著了涼,迴去又得修養好些時日了,”周劭坐在書案後頭,從書架上隨意抽了本書。


    錦秋正坐在羅漢榻上,一手撚繡花針引線,抬了抬眼道:“幸好你迴絕了,爹爹的身子可再遭不得罪了!”


    周劭略略點頭,修長白皙的手指撥拉著書頁,兀自讀起來,錦秋則繼續繡著她的花兒。


    外頭的風一陣緊似一陣,吹得簷下燈籠一陣搖擺,屋裏燒著炭盆,一室溫暖,二人各自忙活自己的,有時又抬頭望望對方,如此便消磨了半日。


    然而昨日周劭雖勸宋運大冷的天別過來,宋運這個急脾氣卻無論如何也迎著風雨來探望錦秋了。他一來先是問了問她的身子,隨後便幹坐著,欲言又止的模樣。錦秋知道他有話要說,便將周劭支出去了,道:“爹爹您是想問我跟鳴夏怎會在宮裏無故落水罷?”


    宋運神色鄭重,盯著錦秋的眼道:“你同我說實話,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這事兒母親是怎麽同您說的?”錦秋先問。


    “別管你母親怎麽說的,我隻問你,你同我說老實話。”


    錦秋目不錯珠地與宋運對視,他眼中俱是急切,其實告訴他也不過徒添煩憂,難道他舍得讓鳴夏以命相抵麽?錦秋不願他為難,良久,她才移開目光,“就是雪天地滑,兩人在橋上說話,沒留心滑了腳便一起摔下去了,沒旁的,爹爹您不必憂心。”


    宋運大大籲了口氣,如釋重負道:“你母親也是這樣同我說的,萬幸,萬幸啊!”宋運心裏有懷疑,可他老了,惟願兩個女兒好,甚至奢望她們能像平常姐妹一樣親厚,打心眼裏不願信二人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前兒去了趟國公府,鳴夏都同我說了,你們之所以去得那麽遠,是你要問她你表哥的所在,可是錦秋,你如今已是王妃,怎能還惦念著外人?”


    而此時周劭親自端了藥過來,正立在門口,才剛抬起手要叩門,便聽見這一句,他收迴手轉身便走。


    他原先便懷疑了,她與鳴夏能有什麽事說非得躲得這麽遠,原來是有關她表哥,果然她心裏還是放他不下!


    周劭又氣又怒,半路將藥碗一拋,徑自迴了七錄齋。守德見周劭黑著一張臉,戰戰兢兢跟上前,奉上茶盞,大氣不敢出。周劭卻是吼了一句:“拿酒來,上迴文繼中送的“三杯倒”都給本王搬來!”


    “爺?”守德無奈。


    “還不快去!”周劭長袖一甩。


    守德不敢再勸,怯聲應了個是便下去搬酒了。


    於是周劭這個向來飲酒有度的人喝了個昏天黑地。他心裏難受,想去找錦秋大吵一架,問她他對她這樣好,她憑什麽心裏還裝著一個外人,可他又不能去問,隻能折磨自己。自從上迴她落水,險些喪命後,他便覺著什麽趙臻啊,季嬤嬤啊,所有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都不甚要緊了,隻要她好好兒的,他便足夠了。


    可這他得有多大的心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身子給了人,心裏也有別人啊?他忍不住,他隻想徹底占有她,從頭到腳從裏到外,讓她永遠隻能睡在他周劭的床上,讓她心裏隻能裝他一個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渡月軒的,此時夜幕已然降臨,渡月軒中燃起了燭火,散著溫馨的家一般的暖意,周劭猶豫了一瞬,終究抬腿將門一踹。


    隻聽“砰”的一聲,正斜靠在貴妃榻上的錦秋猛地坐起身,望著門口拎了個酒壺還打著踉蹌的周劭,不由怔了一怔。


    錦秋從未見他喝醉過,心道難道又出了什麽事?她這便撂了書本,趿拉著繡花鞋上前攙扶,見他眼神迷離,問:“王爺,你怎的了,”說罷伸出一隻手去奪他的酒壺。


    誰知周劭竟將酒壺往軟榻上一扔,直接攔腰抱住她,往肩上一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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