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裏突然靜下來,外頭一陣風卷著粉白色的小野花掃進屋裏,直拍在二人暗花壓邊的衣擺上。


    她們互望著對方,突然便明白了錦秋當日對她們耍的手段。


    季嬤嬤跌坐在椅子上,眼中怒火衝天,恨道:“好哇,用我的婢子便罷了,還算計我,這麽些年我將王府管得井井有條,原來都是在為她人做嫁衣裳!真是好哇!”季嬤嬤望向曹嬤嬤,忽而撫掌大笑道:“曹凝,你我白活了這些年了,竟敗在一個小丫頭片子手裏!”


    原來把自己賣了的一直是她自己呀!曹嬤嬤絞著帕子,想起這些日子教導錦秋的種種,恨從心底起,一口氣堵在喉嚨裏,她攥著拳頭往自己胸脯上捶,“原是我低估了她!”


    此時錦秋正巧走在廂房右側的夾道裏,聽見裏頭一聲聲的嘈雜,不禁加快了步子。


    門口站著的四個綠衣婢子見錦秋過來,忙蹲身行禮,道:“見過王妃。”


    吵鬧聲戛然而止,簾子被撩起,探出半個圓墩的身子,曹嬤嬤麵上堆著笑,朝錦秋行了一禮,道:“見過王妃。”


    原是這兩人湊在一處,難怪吵得屋頂都快掀咯!錦秋不由腹誹。


    “嬤嬤不必多禮,這些日子季嬤嬤顧及不到內院,一切都得仰仗您了,”錦秋微微一笑,上前將她攙起。


    “王妃言重了,這是奴婢應當做的,”曹嬤嬤垂頭應道。


    正在屋裏坐著的季嬤嬤聽見這一句,嗤地笑出了聲。這曹凝方才還氣得牙癢癢,多恨王妃似的,轉眼又到她跟前搖尾巴了,真是個沒骨氣的!


    曹嬤嬤骨氣沒有,傲氣卻在,她知道錦秋算計了她的婢子,又算計了她,這頭是無論如何也低不下去了。


    那頭錦秋囑咐了曹嬤嬤幾句,便撩了軟簾進來,一眼望見腳塌上那雙點眼的鑲綠鬆石的寶藍色勾頭履,往上瞧是五福捧壽團花暗紋長緞衣,微躬的脊背,眼睛裏是歲月沉澱下的一股子勁道。


    錦秋一怔,不得不承認季嬤嬤這身打扮頗有些她祖母的派頭。


    她含笑著走進去,等著季嬤嬤來向自己行禮,然而季嬤嬤卻始終高坐長榻,冷冷盯著她,直到錦秋走近了才淡淡問候了一句:“王妃您來了。”


    麵上笑意立時煙消雲散,錦秋退後幾步,用帕子撣了撣金絲楠木椅麵,這才坐下。這金絲楠十分珍貴,不同於尋常楠木,隻要稍加打磨,表麵便光致、滑手。錦秋搭著扶手輕撫了撫,很滿意似的,又掃了一眼四周,嘴角泛起漣漪。


    “屋子我瞧著不錯,東向開了扇窗,日頭一升起,那光便投進來,正落在您床沿邊,若是夏日裏這屋子就熱得住不了人,現在天兒涼了,照著點兒日光便不冷,不知可合您的心意?”錦秋微傾過身子問道。


    “出宮後奴婢還是頭一迴住這樣富麗的屋子,都是托了王妃的福,”季嬤嬤頷首,似在向錦秋致謝,然而她這脖子抻得太直,這一垂首便更像是主子在向下人頷首示意。


    錦秋麵色徹底冷下來,若不是看在她是王爺奶嬤嬤的份上,這樣以下犯上的奴婢她現下便要掌她的嘴。


    “這兩日便委屈您先住在這兒,內院的事兒交給曹嬤嬤和您身邊的秀慧料理,您就不必勞心了,明日宮裏要傳召您,待您迴來了,再料理事務,一切還和先前一樣。”筆趣庫


    季嬤嬤搭在膝頭手微微一抖,心想明日一進宮隻怕就出不來了,哪還談得上料理府中事物。雖然從淡雪自盡當夜她便知道自己沒活路了,可真到了這關頭,她還是舍不得這條命,於是她低下聲氣道:“王妃,奴婢想見王爺。”


    錦秋垂首忖了一忖,不緊不慢道:“其實我還真不大敢讓您去見他,淡雪死時說她枕頭下的藥包是您栽贓給巧兒的,如此,說句不敬的話,您算得是半個幫兇。今兒是王爺授意我來問您,您有什麽話同我說便是,畢竟他餘毒未清,身子還孱弱,不好勞煩他,您說是麽?”


    季嬤嬤心裏咯噔一下,她沒料到淡雪竟能猜到這東西是她動的手腳,更沒料到周劭讓錦秋來審問她。有淡雪的指證,又沒有周劭護著,她最後一點兒生的希望也破滅了。這些年周劭親她不親太後,太後早便惱了她了,隻是苦於周劭護著她,且一直找不著由頭辦她,現下她怎會放過這個機會,不僅太後,眼前的這個王妃,大約也早想將她弄死罷。


    季嬤嬤突然輕搖了搖頭,笑道:“老奴伺候王爺多年,若想害王爺,不必等到這時候!”


    “我也曉得,淡雪的話畢竟不能全信,您又是王爺的奶嬤嬤,我不好審問,還是交由太後娘娘親自問話罷,”錦秋捋了捋長袖上綴的五彩雀羽,微斜著腦袋,想起先前周劭叮囑她的話,又道:“不過嬤嬤您也毋須太過憂心,此事太後自有公斷,緊要關頭,我與王爺亦會為您求情。”


    錦秋說的是真心話,她並不曉得太後對季嬤嬤的怨恨,以為隻要自己不將淡雪臨死時指證季嬤嬤的話告知,太後頂多治她個失察之罪,命是肯定能保住的,撐死了也就是一頓板子,她與周劭再求求情,也就免了。


    然而這話聽在季嬤嬤耳中卻是一番諷刺,說太後自有公斷?太後的公斷不就是莫須有的罪名,拖出去杖斃,順帶著料理了她的夫家娘家麽?


    季嬤嬤輕撫袖口,摸到個粗糙的線頭,於是兩指一撚,抽出來,彩線繡壽字紋便被她拆一半。“王妃,事到如今您也不必在奴婢麵前做戲演寬宏大量的主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罷,慧秀您是如何收買的?”


    錦秋驚了一驚,抬眼望她,“慧秀是個伶俐人兒,卻因著你在前頭把持一切,她施展不了身手,這樣的姑娘哪裏用得著收買,隻要垂下根藤蔓,她便能接著,往上爬。”


    “是,王妃說得不錯,”季嬤嬤連連頷首,笑得嘲諷,繼續道:“那您當初賞賜老奴,是為了激曹嬤嬤?”


    錦秋一哂,撥弄鑲丹珠金戒的手一頓,道:“這您也瞧出來了?果然我不是您的對手。”曹嬤嬤已將她想知道的都說給她了,她承認了也沒什麽。


    季嬤嬤陡然站起身,眼睛裏淬了毒似的,盯著她,恨道:“王爺怎會娶了你這樣居心叵測的女子!你這個……你這個毒婦!”


    “毒婦?”錦秋冷哼一聲,迎上她的目光望迴去,“嬤嬤您這話可就偏頗了,您說我是毒婦,那在您眼裏什麽才不毒?每日就曉得吃喝拉撒,什麽事兒都仰仗著您,唯您馬首是瞻,如此便不毒了?可這不是個傻子麽?”錦秋嗤的一笑道:“您斥責我時好好想想這些年您管家的手段,哪一條不比我毒?大家各顯神通,最後成了敗了都得認不是?總不能您敗了便說是我害了您罷,其實我何嚐害過您,都是您自個兒害自個兒!”


    “你……你……”季嬤嬤指著錦秋,咬牙切齒,卻擠不出一個字。


    “況且我從未聽過別家的夫人還得同奴婢鬥的,也唯有王府才是如此,是你不守本分,把自個兒當主子了,我嫁入王府後頭迴進宮您就給我使絆子,幸得太後娘娘沒責罰,逃過一劫,您這般算計主子,您問問自個兒是何居心呐?”錦秋側過身子去,懶得看她那副分明敗了卻又公雞似地昂著頭,不肯認輸的模樣。


    當奴婢把自個兒當成主子的人她也是頭迴見了,錦秋十足厭透了她這副樣子,然而沒法子,誰讓她是王爺的奶嬤嬤呢?


    “季嬤嬤,說句心裏話,我先前是不大待見您,可您是長輩,從小撫育過王爺的,這一點我打心眼裏感激您,隻要您今後能安守本分,這迴的事兒我與王爺都會力保您,”錦秋站起身,用帕子撣了撣茜素紅綴雀羽衫子,道:“旁的話我便不說了,說多了您心裏頭也不自在,您自個兒好好想想罷,王爺那兒還得伺候湯藥呢,我便先走了,若是這兒有什麽缺的,讓門口那幾個婢子傳話於我,我讓人給您添,”說罷一刻不停留,撩了簾子走出去了。


    季嬤嬤腦子裏天塌地陷,跌坐迴榻上,目光直愣愣盯著某處。錦秋方才那番話,是將她心裏頭那些埋藏得她自個兒都瞧不見的醃臢東西翻出來,丟在她眼前,強迫她自個兒看。


    其實王妃說得不錯,是她傲,是她沒當主子的命,卻偏生想做主子,所以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都是她自己做出來的蠢事,自作孽不可活啊!


    現下她能怎麽樣呢?王爺她見不著,王妃說會替她求情,可誰曉得呢?還有個太後非得碾死她不可!即便是最後沒事兒了,她在這府裏,在曹氏麵前又怎抬得起頭,讓她這個昂著頭活了幾年的人垂頭做奴才,她真不如死了!可便是死,她也得死在這府裏,她得讓自以為贏了這一仗的王妃背上這罪孽,讓她不得好過!


    她神色安然的,從袖間緩緩掏出那一早備好的桑皮紙包裹的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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