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秋含笑道:“其實是昨日我向曹嬤嬤請教,有一問她答不上來,所以就想來問問您了。”


    季嬤嬤暗自一笑,心道曹氏她懂得什麽,關鍵時候不還得靠她麽?隻要不是來奪她的權,占她的利,一個問題而已,她也就答了,畢竟王妃也紆尊降貴地捧了她不是,於是她道:“王妃您說。”


    錦秋道:“我前兩日翻了賬,發覺中秋節那些花燭彩燈簾櫳等物是嬤嬤您提前采買好的,不知嬤嬤可是用什麽法子壓了價,統共就隻用了五百兩銀?”


    季嬤嬤眉心一跳,嘬了嘬唇,沉吟了好一會兒。她忽而明白曹嬤嬤為何不答了,這要是說了,可不就是把自個兒賣了麽?她連自己親手帶的婢子慧秀都沒說過這個,就是不想把底子掀起來教徒弟看見,雖然王妃算不得是徒弟,卻是管事,知道了那些門道,她今後還怎麽昧府裏的采買銀子?


    “怎麽,嬤嬤也不大清楚?”錦秋抬了抬眼。


    她可是王府的總管,采買的物件小到一顆空心菜,大到王府大堂那價值千金的紅梅盆栽,都經她的手,她要也不知道那可說不過去,且她也不能讓王妃看扁嘍!可要將自己知道的全掏出來那她就是個傻子,於是她隻能道:“這打從奴婢手裏過的東西奴婢自然知道……”季嬤嬤正待要說,卻被錦秋抬手打住,她站起身道:“別悶在屋裏了,一同去文津院走走,邊走邊說。”


    “誒,”季嬤嬤隻得應道。


    隨後錦秋便與季嬤嬤去了文津院,一出來連唿吸都暢快了,季嬤嬤這便同她講解道:“咱們王府采買的東西價錢比別處低,是靠著王爺的情麵,就說那海記綢緞莊罷,他家掌櫃的是海大人的兒子,同朝為官,他們自然要巴結著來,不過奴婢心裏頭也有成算,少個一星半點的行,再多那就成賄賂了,這奴婢也不會答應。”


    錦秋聽得連連點頭,不過她也明白季嬤嬤說的都是些明麵上的,哪能碰見每個商鋪的背後都是朝廷中人呢,不過她不急著深問,今兒來尋她,本就沒指望能打聽到什麽有用的。


    於是她麵上附和著,其實心不在焉,正巧留意到一直跟在季嬤嬤身後的粉衣婢子。那姑娘時不時上前來托一托季嬤嬤的手肘,可見與她親密,且季嬤嬤說這話都不背著她,想必這些她都已知曉了,那這女子不就是盡得季嬤嬤真傳麽?她一個小婢子,比季嬤嬤好拿捏,又不像曹嬤嬤有後台,看來不必再培養什麽人了,這就有現成的撿。


    “紅螺,風有些涼,去將我那灰鼠披風拿來,”錦秋忽而吩咐紅螺。紅螺立即應聲去了。


    而後錦秋與季嬤嬤又走了一段,你來我往地暢談許久,最後走到攬月亭裏,周圍幾乎沒有婢子往來了。


    “哎呦,”錦秋突然躬下身,蹙著眉撫了撫小腿肚子。


    “王妃怎的了?”季嬤嬤和慧秀忙上前攙扶。


    錦秋嘶了一聲道:“想是崴了腳了,無礙,無礙,”說罷借二人的力撇著腿走了兩步。


    “這……”季嬤嬤嚇得忙抽迴了手,瞥了慧秀一眼,道:“我這腰身不大好了,你攙著王妃去那楣子上坐坐。”


    季嬤嬤不敢攙,這伎倆她在宮裏當差時見識得多了,王妃今日太過反常,若是故意一摔再誣陷是她推的,而後又告到王爺那兒去,雖說王爺不會將她這奶嬤嬤怎麽樣罷,可到底會他心裏種疙瘩,她不能不防範。


    而季嬤嬤此舉正合錦秋的意,她這便搭著慧秀的手道:“你送我迴渡月軒得了,橫豎嬤嬤將該教的都教給我了。”


    “慧秀,你好生服侍著,”季嬤嬤叮囑道。


    慧秀應了聲好,這便扶著錦秋往前頭去了。


    秋風蕭瑟,落葉黃蝴蝶似的飛舞,已經有幾株落得跟掉了頭發的禿子似的,立在蒼翠的鬆柏之間,看著怪可憐。


    二人走出去老遠,錦秋這才故意問道:“是叫慧秀罷,跟在季嬤嬤身邊兒多久了?”


    “迴王妃的話,三年了,”慧秀溫聲答道。


    “那是挺長的,方才嬤嬤說的那些你都知道麽?”


    “奴婢知道。”


    “真是個伶俐的丫頭,那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xЪiqiku


    “采買東西最講究的還是人情和比價……”慧秀微昂著頭。


    錦秋聽完故作訝異道:“呀!不得了,你這是要繼承季嬤嬤的衣缽了,若是讓你管采買,你願不願意?”


    慧秀猛地看向錦秋,眼睛裏閃著企盼的光,然而一刹那又消散了,她微垂下腦袋道:“奴婢不敢,奴婢隻伺候嬤嬤。”


    錦秋嘴角一點笑意,撇著腿緩緩地踱,時不時打量這失落的小姑娘一眼,心歎果然季嬤嬤將底下人壓得厲害,如此,不正成全了她麽?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渡月軒。


    紅螺遠遠看著錦秋一瘸一拐的,忙迎上前,攙扶著她進屋坐了,然而錦秋一進內室那腿便不瘸了,走得好好兒的。紅螺不僅訝異道:“主子您是裝的呀?”錦秋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隨後招手讓她過來,附耳吩咐了幾句。


    紅螺便按著錦秋的吩咐,抓了把金瓜子放在慧秀手裏,還特地讓底下丫鬟大張旗鼓地托著四個紅木托盤過去賞季嬤嬤。


    府裏好些婢子瞧見了給季嬤嬤的賞賜,一個個都在傳如今季嬤嬤又得了臉了,先頭曹嬤嬤那是虛晃一槍。


    此事傳到曹嬤嬤耳朵裏,她心裏頭頗不自在,立即便讓身邊的婢子去打聽,這才得知錦秋親自去尋了季嬤嬤,還與她一同逛了逛園子,用腳趾頭想都曉得,季嬤嬤將她沒能答出來的問題都給王妃說了,否則憑她們二人結的梁子,王妃怎會賞賜那季氏呢?


    曹嬤嬤在自己耳房中踱了兩圈,終於忍不住走出去。既然那蠢出升天的季春瓔自己將老底給揭了,她也犯不著再遮著掩著,這便也去渡月軒向錦秋表忠心去了。


    然而才一出院子,恰好便與季嬤嬤對上了。


    “慧秀,方才王妃賞你的那串珊瑚珠你帶了麽?”季嬤嬤對路過的曹嬤嬤視若無睹,故意問慧秀道。


    “戴了,聽說這珊瑚珠一珠難求,有銀子也買不到的,”慧秀配合地故意高聲答道。


    曹嬤嬤與她錯身而過,昂著頭攏了攏發髻,慢悠悠地往前頭走,全然沒聽見似的。待走出去老遠,她才狠狠啐了一口,迴頭叉著腰罵道:“好歹是宮裏出來的,眼皮子忒淺,一串東海珊瑚珠也值得拿出來顯擺,還為這東西把自己給賣了,也不怕笑掉了牙齒!”


    季嬤嬤已拐了彎入了甬道,再沒聽見她的話。


    其實曹嬤嬤原本打的算盤便是借著錦秋的手將季氏拉下馬,到時錦秋便隻能倚仗她了,然而她沒想到錦秋竟親自下場,而季氏又將在采買上的貓膩都往外說了,那其餘該說不該說的隻怕都說了,如此,無論誰來管這個王府,今後都得遵照著錦秋的意思來。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眼下最緊要的是趕緊過去抱住了王妃的大腿。


    錦秋見曹氏過來時,一點兒也不意外。她去尋季嬤嬤,還故意大張旗鼓送去賞賜,就是為了刺激曹氏。


    錦秋含笑著賜了座,又向曹氏請教起府中內務,曹氏便知無不言了。


    原來這府裏采買的許多物什,季嬤嬤都至少昧了兩成,關鍵在於她打著王爺的旗號與宮裏造辦處的敏公公勾結……這事兒不大光彩,可曹嬤嬤又說太後現下也知曉了此事,然而她不想折了周劭的麵子,也就默許了,錦秋倒也不好說什麽了。


    錦秋送走曹氏時已是酉時了。昨日下了雨,今兒天還陰著,又刮涼風,所以門窗閉緊,風透不進來光也透不進來,屋子裏一片灰蒙蒙。


    錦秋歪在貴妃榻上瞌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朧朧睜開眼時便見得那長條案後坐著一個海青色的身影。他身子挺得板正,垂眸看手上的冊子,昏昏燭火映照著他寬豐的額頭,像一片無波無瀾的水麵。


    錦秋揉了揉眼,又拱了拱身子,這才發覺身上不知何時蓋了條大紅猩猩毯。她又望向周劭,嘴角一點滿足的笑意,就這樣靜靜端詳著他。


    煌煌燈火下,他的臉被鍍上一層古銅金,肅穆如佛像。然而他突然蹙了蹙眉,將冊子往案頭一扔,很不耐煩似的靠著太師椅閉目養神了一會子,接著又撿起冊子來看。真是既莊嚴又惹人憐愛的人兒。


    大約錦秋的目光太過熱烈,周劭猛然抬首望過來,他下彎的嘴角微微上揚,泛出一絲漣漪,“你醒了?入秋後你得仔細身子,小憩也莫在榻上,便是在榻上也需蓋點兒東西,”說罷他將狼毫擱在青瓷筆擱上,起身走了過來。


    錦秋被他這一看有點兒窘,忙撐著身子坐起來,“你怎的過來了,在這大條案上處理公務哪有你的書案便宜,你將筆墨紙硯搬過來不是自找麻煩麽?”


    “本王就是樂意,”周劭撩了袍子挨著錦秋坐了,隨後牽起她的手道:“今兒就歇在你這兒,成不成?”


    “啊?”錦秋愣愣望著他,稍稍挪開了身子,“王爺您近來不是公事繁冗麽,歇在我這兒不大好罷?”


    “那要不你去七錄齋也成,”周劭湊過去,在她耳邊悄聲道。


    錦秋咬了咬唇,不言語,一個不防便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家嫡女宅鬥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飛鳥與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飛鳥與魚並收藏宋家嫡女宅鬥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