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劭說得不錯,她又沒做虧心事,更沒做什麽對不起盧春生的,何必要躲呢?於是她緩緩抬首,與盧春生對視。


    盧夫人見是錦秋,腳步一頓,笑意僵在臉上,然而也不過一瞬,她便又展顏笑開了,隻是手肘撞了撞盧春生。


    “妾身見過王爺,”盧夫向周劭行禮,盧春生也朝周劭作了個深揖道:“參見王爺。”


    “不必多禮,”周劭淡道。


    “見過盧夫人,盧公子,”錦秋也朝二人蹲身,平平看向二人,無半分怯意。


    “妾身不容易出一趟門,今兒可巧就遇著了王爺,聽說鳴金坊來了個唱鑼鼓戲的,趁著今兒冬至開場,王爺是要去捧場的麽?”盧夫人含笑著與周劭寒暄,連個眼神也沒給錦秋,然而一旁的盧春生卻是直愣愣地盯著她。盧春生這人,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什麽都露在臉上,也不知避嫌的。


    錦秋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垂下眼瞼,周劭見盧春生目光灼灼,麵色沉下來,他望了一眼前頭耍把戲的,道:“本王隻是隨處逛逛,不過前頭那把戲耍得不錯,準備去瞧一眼。”


    周劭這是下逐客令了,盧夫人麵色微僵,正要告辭,側頭忽見自家兒子直勾勾望著錦秋。


    她覷了一眼錦秋,又想起當日華南寺她拒絕了自家兒子,迴府之後盧春生與她置氣那事,心裏就越發厭她,尤其現下看她還勾上了王爺,更是不快。


    於是她含笑對周劭道:“前頭那把戲確是好看,女孩兒家最喜歡的,”她又看向錦秋,故意四處張望了一眼,道“這是宋家大丫頭罷,你表哥不是與你形影不離的麽,今兒怎麽沒見著?”


    周劭的腮幫子抽了一下,這一幕落入盧夫人眼裏,她不禁冷笑,心想你當日若向我服個軟,我也懶得折騰你,你傲著,我就把你的骨頭折彎了,你宋漓便是有十八般武藝,表哥的事兒一抖出來,王爺跟前看你怎麽圓!


    錦秋抬起眼來,對上她的眼睛,嘴角含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道:“說起表哥,您瞧我這記性,上迴您托我讓表哥辦的事兒叫我給忘了,他現下給朝廷運鹽南下去了,半分不能懈怠的,我也不好去勞煩他,您看他下迴上京來,我再將您托的事兒轉告給他,成不成?”


    說起這事兒,盧夫人那兩片刻薄的唇抖了一抖,卻因著周劭在,不能顯出來,隻好裝模作樣地彎了彎唇角。


    “盧夫人不是要去看鑼鼓戲麽?”周劭沒心思聽兩個女人唇槍舌劍,眉頭一皺,道。


    “一說起話來就忘了,”盧夫人訕笑著拉了拉盧春生,向周劭告辭道:“妾身先告退了,”而後母子兩個一道往前走。


    錦秋望著盧春生的背影,在心裏默默同他說了個對不住。


    再往前是個寬巷,行人漸稀,走幾步才見一個燈籠,投下迷滂滂的一團光,打在錦秋緊繃著的臉上。


    周劭看她,像在看朝堂上舌戰群儒的自己,即使勝了也沒什麽可歡喜的,向別人丟出十把刀,至少有一把會紮進自己的心窩,其實誰不想和和氣氣地就把事兒辦了,就把人處好呢?


    “這湯甜,”周劭遞過那罐冰蓮百合湯去。


    錦秋心下澀得慌,低頭接過。周劭手上那翡翠扳指同這竹筒子好似已融為一體,在這淺淡的光下,他的拇指像是被青色截了一段。錦秋一愣,接過那筒子時不由得輕輕挨過他的大拇指,冰涼的,脆生生的,似乎是個扳指。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覺著自己方才的想法荒唐。周劭也沒問她為何而笑,就隻是與她並肩往前行。


    糖水解了澀,冷風散了躁意,而身旁的人……


    她不敢細想。


    二人走過了一小段,錦秋發覺周劭毫無章法地在大道上閑逛,有時往左邊過去,有時又往右拐,如此多次。


    錦秋終於忍不住發問:“王爺,你……”


    周劭食指貼在唇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壓著聲道:“有人跟蹤,莫說話。”


    錦秋眉心一跳,微微扭頭。


    “別迴頭,”周劭吐釘子似的吐出幾個字:“到人多的地方去。”


    錦秋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她側頭去看他,對麵的青白的燈籠火光打過來,他堅毅的輪廓好似是一把即將出鞘的刀。


    她忽而覺著方才與盧夫人的那場爭鋒相對真是小家子氣。


    “往右邊去,小女記得那兒有個酒樓,今兒冬至,來往的人必定極多,”錦秋盡量沉下心來,思量著。xbiqiku


    周劭與錦秋這便往右側的長興道上拐過去了。


    前頭是一排排巷子,現下夜已深了,滴水成冰,人們都鑽進被窩裏了,道上行人隻三三兩兩。


    周劭有些埋怨自己的大意,從當日五亭橋被自家婢子刺殺後他就該長個心眼,今兒無論如何也該帶兩個屬下在不遠處跟著他的,如此至少不會讓錦秋與他一同陷入險境。


    他們身後大約三丈處,跟著一對男女,兩人都是短襖長褲打扮,男子好似是醉了酒,靠在女子肩頭,然而他下盤極穩,眼中無絲毫醉意,如鷹隼般盯著前頭兩人。


    現下道上還有行人,不是個動手的好時機,他們在等。


    錦秋還是頭一迴遇見這樣的事兒,看著前方那些三五成群走過來的人,總覺著他們眼神不正,盯著自己和周劭,而身後傳來的七零八碎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心上,每行一步,她的心便顫一下。


    不,不能這般草木皆兵,不然露出破綻讓跟蹤之人識破,保不齊他們當街便大開殺戒,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


    “王爺,”錦秋壓著聲問:“您得罪了什麽人麽?”錦秋想與他說說話轉移注意。


    “未曾,”周劭的聲音比平日更為沉著。他忽而側過臉去瞧她,她鬢邊一縷長發被寒風撩起,像水藻在水中招搖。


    “下迴本王再與你出門,必定帶上暗衛。”


    再?他難道還要邀約?錦秋想迴絕,可又想著能不能有下迴還不一定呢?今日這關就不容易過。


    細碎的馬蹄聲傳來,錦秋遠眺,一點微光將夜豁開一個口子,再往前走,便見不遠的路口處天香樓門前門燈朗掛,人來人往。


    而他們身後跟著的兩人望見前頭的酒樓,便猜到周劭是要往那兒去,再等不得了,腳下生風追了上來。


    周劭迴頭一望,大喊一聲:“跑!”


    濃稠的夜色裏,兩個身影在大道上狂奔,木製的靴子底踩在青磚上發出篤篤的響,而他們身後跟著的二人幾乎腳不沾地,如飛燕一般向他們衝過去。


    周劭迴頭望了一眼已經抽出了刀,愈來愈近的兩人,眉頭微皺。聽見錦秋氣喘籲籲,他直接一手伸過去拉住了身旁的人,向前疾跑。


    身後這二人是專門的殺手,而周劭隻會幾招防身的功夫,身邊又帶著一個女子,真打起來勢必會吃虧,所以現下除了跑也沒別的法子。


    道旁行人有的抱頭鼠竄,有的呆立一旁,還有一個書生模樣的倒地大喊:“救命啊!有人搶劫了!”


    錦秋的腿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隻是被周劭帶著,不住地擺。她耳邊是唿唿的風聲,還有路人大喊救命的聲音,她想說什麽,張大口來卻隻能唿唿喘氣,一聲也發不出。


    兩側燒藍流蘇步搖“當”的一聲落下,接著滿頭珠翠叮叮當當都掉了下來,秀發潑墨一般散在腰間,隨風飛舞,遮住了錦秋的眼睛。


    “啊!”錦秋腳下一扭,整個身子忽而向前撲倒下去,周劭眼疾手快將她一拉,因用力過猛竟將人拉入了自己懷中,而錦秋滿頭烏發一甩,一陣梔子香撲了周劭滿麵。


    錦秋的腦袋猝不及防磕在他如石壁般厚實的胸膛,一陣暈乎,一股子芳潤的龍涎香在她鼻尖縈繞不散,待醒過神來時,身後那兩個人已經殺上前,一把明晃晃的刀劈下來……


    “啊!殺人了!殺人了!”一旁路過的婦人捂著眼睛驚聲尖叫。


    周劭將錦秋一推,錦秋往後一個踉蹌,身子撲倒在路旁,手掌擦破了皮。而周劭身子一側,躲過那劍鋒,一腳踢上那人的手腕,卻也被他輕易躲過……


    錦秋半支起身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瞪大了眼望著纏鬥在一起的三人,心想這王爺又不是自小練武的,必定打不過那二人,於是從地上抓了一把灰塵,站起來跑過去往兩人眼睛上糊……


    兩名刺客身形一頓,以手掩麵,嘴裏發出嘶嘶聲。


    周劭捂著被割破的右臂,逃出二人禁錮。


    “住手!”就在此時,後頭馬蹄聲洶洶而來,瞬息之間,三十多個黑色勁裝的王府暗衛將二人團團圍住。


    ……


    兩名刺客被捕,咬破了藏在牙縫中的毒藥身亡。


    從王府帶來的護衛以及周劭的車與都在摘星樓,周劭先安排了二十人搜查長興道各處,而後便同錦秋坐在臨時雇的一輛馬車裏,往摘星樓而去。


    此時已是深夜,空曠無人的大道上,唯有粼粼車馬之聲久久迴蕩。


    咚……


    咚咚……


    “平安無事!”


    梆子聲傳來,現下已是三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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