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從天隕落的煌煌大日,林渺竟然一時間看癡了,他能夠想象出楚子航是以怎樣一種玉石俱焚的憤恨發起的攻擊。


    從愛人成為敵人,他們走到如今兵戈相見的難堪場麵,林渺和楚子航心裏對彼此的愛意非但沒有消減反而更加濃烈,兩人都知道,這一段孽緣的生滅都是命運的愚弄,他們不怪對方。


    來到亞特蘭蒂斯,林渺想起自己的身世後,就曾想象過今後的自己可能是怎樣的結局收場,當他望見宮門外的楚子航的時候,心裏因為哥哥的死亡而燃起的複仇之火被更大的哀戚覆蓋,他覺得,能死在楚子航的手裏,大概是自己最好的結局了。


    在剛剛的那場戰鬥中,林渺既要不著痕跡的放水,還要盡可能消除楚子航殺了他之後的愧疚感。他竭盡所能展露出自己暴虐、狡詐、嗜血的一麵,在楚子航和張起靈身上留下觸目驚心、疼痛萬分卻又不會危及生命的傷口。


    但他哥哥說得對,他的心腸最軟了,他滿口謊言,卻舍不得對楚子航說林渺是假的,他從來沒有愛過他。


    看著楚子航眼神中的悲傷和痛苦,林渺沒能忍住讓自己任性了一迴。他心想,如果連林渺這個身份都否認了的話,楚子航大概會崩潰吧,過往有多甜蜜,現在就能釀成多麽猛烈的毒藥,將那顆毫無保留的愛心腐蝕得千瘡百孔。


    但他下意識的忘記楚子航這個人有多麽的堅韌頑強,再大的打擊也不能擊垮這個硬漢。


    林渺其實是很自私的不想讓楚子航恨他,最起碼不要恨“林渺”。他不想否認自己的愛,如果最後連楚子航都不知道他的愛的話,那他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就什麽都不剩下了,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就當林渺這個人格已經被亞曆克斯殺死好了!林渺自私的想道。


    然而事情的發展沒有完全按著林渺的想法來走,現在的結局並不是他想要的。林渺的確是一心求死,但他絕對不想和楚子航同歸於盡!林渺望著越來越逼近的太陽,他想要躲開,但之前刻意挨打造成的傷勢太重了,他現在沒有能力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閃開楚子航誌在必得的殺招。


    轟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亞特蘭蒂斯塌了了,楚子航將林渺的胸口穿了個大洞後繼續向下俯衝,卻被林渺攔住,他們倆隨著坍塌的建築一起向下墜落。


    林渺小心翼翼的將楚子航擁入自己懷裏,心裏被滿足與安全感充斥著。這樣死去,大概也不壞。


    林渺任由大片大片的斷垣殘牆砸在自己的身上,將他們掩埋。


    他低下頭,看著身下氣息微弱的楚子航,楚子航的情況也很糟糕,剛才的那一擊,未傷人先傷己,就算他三度爆血,龍族之軀被極度強化,也禁不起君焰的燒灼。


    如果楚子航是一盤新鮮出爐的牛扒,那他大概剛剛好七分熟,外焦裏嫩,全靠著那一點還沒死去的細胞維持著生命,這些細胞不斷的分裂,想要修補殘破的身軀,但也隻是揚湯止沸。


    雖然楚子航已經麵目全非,但在林渺的眼中,他永遠都是那麽帥氣英俊,林渺甚至舍不得眨眼,生怕浪費了生命最後時刻的每分每秒。


    他開始迴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突然,他昏昏欲睡的神明清醒了幾分,他想起了楚子航每每和媽媽聊電話時候的溫柔表情,他想起了楚子航跟他說過他要給父親報仇,他想起了自己曾許願楚子航平安順遂、長命百歲,他們拉鉤承諾白頭偕老……


    林渺瞳光大盛,他意識到楚子航還那麽年輕,不應該也不能陪著他死在這裏。


    他嚐試著起身,但那一塊塊厚重的巨石紋絲不動,甚至已經把他壓的喘不過氣,再這樣下去他能直接被壓成肉泥。


    林渺心知還有最後一個方法,這是楚子航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之前林渺不願意以人類的麵孔見楚子航,所以他變成了龍身。現在巨大的龍族身軀受困動彈不得,但如果他變迴人身,那麽這裏將會形成一個沒有支撐的空洞,石塊重新坍塌,他可以帶著楚子航在還沒有閉合的縫隙中闖出去。


    時間不等人,林渺重新變迴類人軀,將楚子航抱住,憑借著強大的彈跳力騰挪,他要為楚子航尋得這一絲生機。


    林渺向外奔跑著,身後的坍塌還在不斷的追逐挽留。


    忽然,他落腳的石塊鬆了,左腿瞬間陷了進去,還沒等他□□,一塊接一塊的石頭落下,將他的腿夾住。


    林渺疼得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了,卻直接手起刀落,將自己卡住的左腿切掉。


    他已經不能想象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淒慘,翅膀折了,左腿斷了,胸口還開了個大洞。然而他知道這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結果。


    雖然林渺斷了一隻腳,但是靈活性似乎沒有收到太大的影響,他一手攬著楚子航,另一隻手和腳並用,他爬也要爬出去!


    林渺帶著楚子航穿越重重阻礙,猛地躍入水中,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知道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接下來,林渺很快找到了那條接引船,他將楚子航放上去,楚子航身上的傷已經停止惡化——這是林渺還能為他做的所剩不多的事情。


    看見張起靈過來後,林渺將自己隱藏在水下,默默看著小船的影子越來越遠。


    終於,他堅持不住了,龐大的言靈開始消散,原本平靜的水麵再次洶湧澎湃,穹頂源源不斷灌注進來海水,終於將整個空間填滿。


    林渺靜靜地躺在海底,閉上眼睛,隨著均勻的唿吸,他開始做夢了。


    在夢裏,他和楚子航還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沒有愛別離,沒有求不得,沒有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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