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蘭蒂斯!”林渺看著這片在夜明珊瑚照映下顯得輝煌又蕭索的城市,雙眼微眯,幽幽的眼神似在感慨著什麽,又像是在追憶些什麽。


    林渺低著頭走路,速度很慢,他要前往亞特蘭蒂斯的中心,但又留戀著現在的生活,他知道自己這一去,現在的種種都將成為夢幻泡影,但迴歸是他的使命,林渺別無選擇。


    路再長也有走完的時候,隨著石柱的消失不見,整個視野再無遮擋,亞特蘭蒂斯的全貌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


    林渺站在一條寬闊的水道前,這條水道環繞在城市的邊緣,奔騰的流水將裏外隔絕。亞特蘭蒂斯是一座水城,由上往下一共三層,像是蛋糕一般,源源不絕的水從於穹頂相接的最高層蜿蜒螺旋而下。


    稱亞特蘭蒂斯為城似乎並不準確,因為通體三層,也不過隻是一座巨大的宮殿罷了,它通體由石料和水晶打造而成,體現了龍族巔峰的美學造詣,如果不是在這幽閉空間裏明珠蒙塵,必然會驚豔整個世界。


    但林渺並沒有多看這宮殿一眼,在岸邊佇立了很久,低頭望著那汩汩流水出神,最後邁出步伐。一步,兩步,他走入水中,任由冰冷的清水漫過他的腳踝、膝蓋、腰、胸口、脖子,他迴頭望了一眼,又馬上轉了迴去,咧嘴,都走到這裏了,自己還想希冀些什麽?


    他閉上眼睛,兩行淚水滑落,林渺沒去管,繼續向前走,冰冷的水繼續漫上來,與淚水交容,直至頭頂。一連串的氣泡炸開後,水麵又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林渺任由自己不斷下墜,他很痛,四肢百骸快要裂開來了,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將這具外殼撕開。


    兀地,林渺睜開了眼睛,水道裏的水變得靜默,仿佛結冰了一樣,下一刻,水麵上開始出現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波動的幅度和範圍極速增加,最後,咕嚕咕嚕,整條河沸騰了!不,並不是沸騰,因為水裏的溫度並沒有升高。或許,這條河是在表示興奮,表示喜悅!


    林渺逆著洋流遊動,溯洄直上,他要到亞特蘭蒂斯的最高層去。


    隨著他的前進,林渺的身上也在發生變化——最開始,他的皮膚開始剝落,隨後,堅硬的灰色晶鱗從血肉中生長出來,接著,雙手和雙腳的骨頭重塑,變成鋒利的尖爪,甚至整個人的身形都拔高了許多,身上的衣服這番變化弄得支離破碎。


    但林渺並沒有在意身上的變異,隻是一股腦的往前遊去,身上的血肉還在蠕動,似乎還有什麽要破繭而出。


    終於,一雙翅膀在水下張開,振翅擊水,林渺衝出了水麵,強壯如駿馬後肢的雙腿踏上最高層的地麵,一條尾巴在身後折射著珊瑚光。此時的他已經大變樣,沒有半分與人相像的地方,身上出現了各種龍類特征,更像是路明非在地下鐵時候見到的“夏彌”耶夢加得。


    是的,正如夏彌是大地與山之王,林渺的身份也唿之欲出了,他是同為初代種的海洋與水之龍!他迴來了!


    原本寂靜得似乎沒有半點活物的亞特蘭蒂斯嗅到了主宰的氣息,陷入休眠的仆人們紛紛蘇醒。


    一隻隻豎瞳亮起,人麵鳥身蛇尾的海妖塞壬直起身體,複而又將頭深深低下貼近地麵,這些妖物們,畏懼著海王的威勢。


    林渺看著麵前的大殿,一如千百年前的模樣未曾變過,靜靜地等候主人迴歸。


    他站在殿門前,手掌虛推,沒有用半分力量:“克拉肯在當年的那場動亂中死去,斯庫拉為了迎接我的迴歸也獻出自己的生命。隻是我沒想到,就連你都離開了我的身邊……”


    “哥哥……”林渺的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顫抖,向前一步。


    門扉被推開,寬敞的殿堂裏,蜷縮著一個巨大的龍。


    一聲龍吟響徹四方,淒厲而哀傷。


    “是龍王複蘇了。”男人抬頭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臉色平淡,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但他心裏其實充滿了不解,明明煉金陣還在運轉,為什麽龍王會突然蘇醒?


    男人的目光投向楚子航,帶著探究。


    “張起靈,過去看看?”楚子航說,話是這樣說,卻沒有絲毫等男人答複的意思,撿起村雨就走。


    楚子航剛剛就準備過去的,隻是被這個古怪的男人攔住,兩人剛要動手幹架就聽見了這聲龍吟。


    “這邊。”似乎因為這個變故,張起靈沒有再阻止他。


    楚子航跟在他的後麵,兩人以堪比賽車的速度奔跑,很快,他們來到坐落在亞特蘭蒂斯河道邊上的小營地。


    一個簡易的帳篷,旁邊堆著燃盡的灰燼,另一邊是處理好曬幹的珊瑚枝。楚子航不禁流露出訝異與敬佩的表情,這裏的生存環境可比魯濱遜流落的荒島還要惡劣上百倍,能夠在這裏生活,並且看上去生活時間已經很長了,這個男人對自己可以說是狠到前無古人的地步。


    “其實,習慣了就好。”張起靈這樣說道,卻令人毛骨悚然。是啊,習慣真是時間賜予人的殘忍和恐怖,它就是一把軟刀子,割在身上不痛,卻會麻木,最後行屍走肉。


    河邊停著一艘古怪的青銅船,張起靈將它推到水中,跳上去後招手:“上船。”


    小船逆水上溯,河旁顯露出一條又一條的塞壬,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楚子航握緊村雨,正準備發動言靈,卻發現它們並沒有攻擊自己的意思。


    “這條是朝聖的船,它們不敢動手。”張起靈站在船尾,一邊搖漿一邊解釋。


    “嗯。”楚子航收起村雨,仰頭看向河流源頭,又低頭看著村雨。


    張起靈默默劃槳,沒有想再說些什麽的意思,楚子航也索性不問,滿腹心事。


    依仗這艘特異的小船,兩人順利的來到亞特蘭蒂斯最高層,前方的宮殿大門敞開,裏麵一片昏暗,遠遠的,他們都看不清到底是什麽情況。


    兩人對視一眼,謹慎地向前移動,慢慢地摸索到大門邊上,周身潛藏的力量都被調動起來,不動則已,一動雷霆萬鈞。


    借著外麵的微光和超凡的視力,他們看到殿堂的中央俯臥著一條巨龍,因為四周很安靜,“哢嚓哢嚓”的骨頭碎裂聲異常清楚的傳入到他們耳朵。


    這時,巨龍抬起頭,支起了前身。


    在他身下的,是一副已經被啃食到殘缺不全的另一條巨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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