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平凡的一天


    當金木研趕到校門口時,上課鈴聲已經響徹天際。


    盡管明白在今天全校停課的日子裏,沒有參加社團的人並不存在“遲到”這一說,但一直以來都是好學生的他還是遭不住那股莫名的負罪感,下意識地加快步伐。


    一路上,千奇百怪的精美小屋在學姐學長們的搭建下風采奪目。


    有的仿造出了灰姑娘的南瓜馬車,吸引了不少女孩子成群結隊駐足圍觀;有的在操場附近搭起了音響高台,熟知的老人都知道這顯然是出自輕音社的傑作,交談間不由地多說了幾句,所以盡管位置偏僻卻依舊是人聲鼎沸;而有些社團來得晚,幹脆就直接在街道上起了一長串的植園迴廊,也算是另辟新徑。


    然而,這一切都抵不過食物的誘惑。


    在離門口最近的地點,琳琅滿目的甜品被擺上最顯眼的位置,似乎一伸手就可以將它們裝入口袋。


    很顯然,是美食社的部署。


    效果拔群。


    起碼金木研是做足了功課,不知道在心中默念了多少遍“英最重要”“英最重要”“英最重要”才屏氣凝神地通過這座糖衣炮彈。


    好可愛的的巧克力球啊!!


    想吃。


    靦腆男生努力堅持抵抗誘惑,卻不知道他的戰友早就叛變革命了。


    從美食社搜刮過來的糯米糕被一口咬下,永近英良扒拉著手機心底念著第一百零一次“金木研”。


    打電話也關機,到底是怎麽了嘛。正想著要不要去好友家裏一趟,那隻小小的身影才終於是千唿萬喚始出來。


    永近英良立刻竄了過去。


    “哦哦哦哦哦哦!金木!”他大叫著拖住好友,上去就一陣抱:“你來得也太晚了吧!招待會都過了一半啦!果然鬧鈴不管用還得本人親自出馬!”


    才不要。


    金木研立刻條件反射地瑟縮了脖子。


    就算把自己包成夾心麵包都沒用,英總是可以找到空隙把手鑽進被子裏,那種冷冰冰的感覺他不想再嚐到了!


    “誒……你背後是……腳印?”抱著的姿勢,從上往下很容易就看到了腰部非常顯然的幾處灰痕。


    嘖嘖,真慘……上麵腳印還不隻一個,可以想見當時的場麵是有多麽激烈。


    永近英良不由地砸了咂嘴。


    晨班地鐵馱著的一群貨色,你以為是人嗎?那都是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啊……!


    “金木同誌,你辛苦了。”


    “討厭。”


    被好友正兒八經地行了個禮,金木研困窘地扭頭,最後不甘心地反撲過去——那雙手立刻被緊緊握住,接著腳下一輕,他被英整個身體給抱起來,原地轉了三圈。


    “這就是自投羅網啊金木!”


    “我認輸!認輸了英!別轉了!”


    輕便的兜帽被慣性帶動著左右搖擺起來,在風中劃出青春的弧度。


    花了半天終於處理好因推理分歧而吵架的情侶部員,很是心累的推理社社長一出門看到的,便是眼前這副令人心生嫉妒的朝氣洋溢。


    頓時嗬嗬。


    愛情就算了,友情也來?


    欺負自己沒好友幫忙嗎!


    “永近英良,從現在開始整個下午都交給你了。”


    “不!準!偷!懶!”


    這一句出口幾乎就是惡犬咆哮!


    吐出的唾沫噴在臉上,永近英良一臉呆滯,推理社社長總算是心情舒暢了些。


    這就是喂上司吃狗糧的後果!


    ——致某個不務正業的怠惰員工!


    “社長,你這表情就像童話故事裏類似惡毒繼母的角色誒……”示意金木研趕緊進去旁邊搭建的的長條迴廊,永近英良邊說邊賠笑著。“金木那家夥特別膽小,我得陪著他啊!你看……”


    話音踩到尾巴尖上,趁著社長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下一句,黃毛一溜煙地迅速遁走。


    “哼,明明就是在嫉妒。”進屋前最後往迴瞟了一眼,永近英良得意地攬在了旁邊瘦瘦弱弱的小肩膀上,感覺到另一隻手裏緊握的力道,於是拍著胸脯打包票:“放心啦金木,我會保護你的不要怕。”


    就算是這麽說……


    周圍黑漆漆的,隻有零星光亮的詭異氛圍還是讓金木研感到不安。


    所以為什麽英的社團會折騰出一個鬼屋啊!推理社不是該向科學靠齊的嗎?!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就不應該一時心軟聽從英的鬼話。玩忽職守就應該接受懲罰嘛,說什麽要陪朋友所以請社長高抬貴手什麽的……嗚,自己真笨。


    話說……小說裏的東西應該不會跑到現實裏來吧……


    電影人物不要緊,鬼別過來就好……自己可是看了好多部恐怖小說來著……


    忽的,前方停住了腳步,金木研差點沒刹住車直接撞上去。


    那裏有一個木製的餐桌。


    上麵佇立著的,赫然是一個男性頭顱。


    無發,眉間點著一縷朱砂,閉眸的麵容安詳沉靜。


    這是一個和尚。


    不怪永近英良會這麽想,因為他就是按照這個思路做的。也就是在光線暗的地方可以糊弄一下,稍微亮點都能看出上麵的材料有多廉價。


    好在重點也不在於這個一看就很假的人頭,而是……


    奇怪,怎麽沒聽到好友的慘叫聲?


    “金木?”他一轉頭,便看見好友緊閉的雙眸,那漂亮的黑色睫毛忽閃忽閃,無疑不昭示著主人的忐忑不安。可即便如此,微紅的耳尖也在微微抖動,正聽著動靜呢。


    唔,要流鼻血了。


    暗自笑著挨得更近了些,鼻尖幾乎要與臉頰貼在一起。


    “不要怕啊睜開眼睛?”


    膽小的兔子斬釘截鐵地搖搖頭,表示不要。


    “真的不嚇人啊!”黏膩著勸說兩三遍,好友仍舊不為所動。


    永近英良腦筋一轉,計上心來。


    雙手悄咪咪地摸上發尾裏燥紅的耳垂,突然迅速上移,指腹猛地往眼睛旁邊的皮膚上一扒拉!


    誒嘿!閉口的河蚌打開了!


    猝不及防,已經在心裏上演了無數鬼怪大戰的金木研下意識地想要尖叫。


    卻在視線觸及到那尊畫著兩條黑線的花盆時,刹那間吞了迴去。


    什麽玩意兒?


    從外表輪廓上還能看出來是個人頭,兩隻眼睛卻是大得差不多霸占了一半臉的空間。也就是因為它們是閉著的所以金木研才第一眼以為是畫著兩條黑線的奇怪花盆。


    ↑以上便是卸去作者濾鏡後的路人視角。


    恩……


    想著剛剛的舉動,本來就已經很熱的耳根子又變紅了一點。


    “我還以為有多恐怖……”


    “你是被自己給嚇著了吧……都說了不要看那些恐怖小說……”


    隨著永近英良的引領,接下來的一路風景可謂是大開眼界。


    什麽粉紅色的血跡,一看就是從隔壁生物科借來的人形骨架,連白蘿卜皮都沒刮的所謂美人臂膀……


    自己幾分鍾前的戰戰兢兢到底是因為什麽啊!


    所以推理社是在反向宣傳科學才是正道,鬼怪全是邪道的社團理念嗎?


    金木研覺得自己可能在後續一段時間內,會對所有的鬼屋都報以<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一點想笑>的無言心態了。


    “金木君!永近君!”有人叫住了他們。


    此時的兩人已經離開鬼屋許久,正在美畫社展台四處瀏覽。


    從人群中脫離而出的是五井。


    和她一同來,還有另一位穿著同款服裝的短發女孩。


    昂首闊步,英姿颯爽。


    ——那是二年級生,實踐活動社的淺野直子。


    “永近君看起來很滋潤嘛。”少女臉上的幸災樂禍堪稱是溢於言表,高昂的語調幾乎是要壓抑不住地唱起歌來:“我們剛從推理社那邊經過,你家社長讓我給你帶個話,下午結束的時候記得迴去收拾殘局。”


    說著,像是突然想起來似地錘了下手心。


    “哦對了,還有500字的檢討報告在等著你。恭喜永近君,你又獲得了一次進步的機會。”


    言語之間謔笑聲再一次此起彼伏。


    啊…………又開始了。


    金木研與五井麻衣麵麵相覷,內心絕望地無力體前屈。


    要說為什麽,因為這樣的狀態說是隔三差五上演也不為過。


    本來是萍水相逢的四人,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樣互相調侃的熟稔程度呢?


    一切還得從五井麻衣答謝金木研的幫忙說起。


    自那天開始,女孩便主動與沉默寡言的黑發少年打起了交道,再加上又是在一個班級裏,於是課堂內經常看見兩人同進同出;而在課外,她則不可避免地與金木研形影不離的幼馴染——永近英良產生了大量的交際。


    而五井麻衣本人則是今年剛加入實踐活動社的新成員,作為前輩照看她的負責人,正是性格同樣爽朗的淺野直子。


    種種巧合之下,四個人便是一迴生二迴熟了。


    “溺愛成這樣可是會扼殺金木君的可能性哦,我覺得永近君還是稍微控製一下比較好。”


    爭吵的話題,已經扯到了永近英良向推理社社長講出的爛俗借口上。


    “難道不是因為你已經足夠男人婆了嗎?反正再怎麽溺愛你也不可能淑女起來。”


    翹起的嘴角驀地一僵,淺野直子深吸一口氣,非常美麗地對著某黃毛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操場或者格鬥室,你選一個?”


    場麵一觸即發。


    一時間,金木研感到十分地進退兩難。


    他趕忙看向五井,卻發現對方也在使勁地朝著自己眨眼睛。


    “那個……不是還有工作麽?”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金木研拉著永近英良,五井麻衣拉著淺野直子。


    不得不說,金木研稚嫩如高中生的青澀臉龐實在很容易受到比他年長的女性青睞。


    特別是當他用著那略帶懵懂期待的大眼睛,緊張地看著你的時候,總會讓人母性大發。


    比如現在的淺野直子,簡直就像是看見了自家剛出生的小狗一樣,粉紅泡泡不要錢似地從心底裏一個接一個地鑽出來。


    這麽可愛怎麽忍心拒絕?!


    於是,一場曠世大戰就這樣被成功被消滅在萌芽之中。


    金木給力!


    表麵上雲淡風輕,某人看似穩如老狗,其實……咳咳。


    真要打,他可完全不是淺野的對手。別說男人怎麽打不過女人,人家空手道高手這能比嗎?


    說到底,讓一個智力型選手和武力型選手比打架,這不是欺負人嘛!


    永近英良絕不承認是自己萎了。


    “永近君,金木君,我們先忙了你們慢慢玩!”


    “慫包。”


    啊啊啊,完全被看扁了!


    他氣鼓鼓地嘟起嘴,非常不要臉地貼到自家竹馬身上求安慰。


    “金木啊tat,我的心拔涼拔涼的……”


    撒嬌的友人不玩夠是絕對不會起來的,金木研撓了撓臉,認命地迴抱了過去。


    猝不及防,唇邊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讓永近英良愣在當場。


    ……口腔潰瘍?


    “金木……你說話吃東西有沒有很痛……”


    “為什麽這麽說?”


    屬於黑發男孩的右手隨意放鬆地被友人握在掌心,偏過來的雙眸滿含不解,歪著頭的樣子煞是可愛。


    哎媽呀這純良的小眼神!


    放任內心小人捧心般捂住被戳了一箭的心口處,永近英良雖然因為好友坦蕩的舉止安心了不少但還是要真正確認一下才算真的放心。


    “張開嘴讓我看看嘛……”


    他以撒嬌的口吻靠在旁邊人纖細卻溫暖的肩上,頭上的黃發與旁邊黑發糾糾纏纏亂作一團。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英這麽態度堅決,但向來很少違背好友意思的金木研當然是乖乖照做。


    “啊——”


    永近英良小心翼翼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鮮紅濕熱的口腔。


    沒有創麵,沒有紅腫,更也沒有化膿。


    可是血腥味,還在。


    雖然是必須要靠近才能聞到的程度。


    也許是著涼引起的小傷口……


    是因為開學到現在總是吃漢堡麵包都沒怎麽補充營養維生素造成的吧。


    好友的家境認真說起來還算不錯,但自從父母去世後在2區的財產隻剩下了一幢遺留下來的破舊小樓。更何況隔了這麽多年再迴來裏麵的東西大多數也不能再用,就算是上學之前累積下來了一些存款作為學生也不可能太多。


    為了能在短時間內獲取足夠多的資金,就永近英良所知,在開學前的一周內好友甚至有賣血的記錄。


    “今天晚飯去我家怎麽樣金木,有很多你喜歡的蔬菜水果……”


    “前幾天才去過呢,就算是英也不能總是麻煩阿姨嘛……”


    又是這個理由。


    永近英良唉聲歎氣,什麽時候金木不給別人添麻煩的習慣能對他無效就好了!


    隻要一想到內向靦腆的好友對他予以欲求,他發誓自己就算是天上的月亮都會為金木摘下來的!


    新生招待會持續到整整一個下午,最後他們倆在手工藝部展台上,參與環套遊戲後獲得了一黑一黃的q版手工布偶,一人一個圓滿落幕。


    “那我迴推理社接受批評和收拾殘局了,迴見?”抱著代表金木研的黑兔子玩偶,永近英良揮了揮手。


    窗外,落霞將天色染成一片暈黃,黃昏將至。


    懷裏捧著代表英的黃毛兔子,迷迷糊糊中,耳邊傳來正主的聲音。


    “起床啦!遲到啦!金木要被點名啦!”


    “起床啦!遲到啦!金木要被點名啦!”


    “起——”


    永近英良牌鬧鈴聲,被停止了。


    醒來的時候,金木研還有些迷糊。


    啊……對,今天是新生招待會來著……


    雖然全校停課完全可以再睡會兒,但是和英有約定的金木研還是早早地起床洗漱起來。


    地鐵一如既往的擁擠,出門的時候他不小心弄髒了衣服。


    隻能先去地鐵的衛生間處理一下了。


    順便上了個廁所。


    在包裏拿紙的時候,金木研卻意外發現裏麵還有一件兜帽外套。


    綠色的,和被損壞的那件一模一樣。


    難怪覺得重量有些不對勁。


    真是的,放進去也不和自己說一聲。


    英現在一定很開心,想著好友放進背包時沾沾自得的快樂樣子他忍不住笑彎了眼眸。


    “嘩啦啦……”


    鏡麵裏,身著綠色外套的少年正努力地將最後一絲翹起的發絲按迴去。這時開門聲響起,一位梳著單馬尾的金發少女出現在鏡中世界,朱唇一張一合。


    誒,為什麽男生衛生間會有女生進來?


    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微微轉頭想看得清楚一點。


    ————!


    刹那間隻見得一片黑紅閃過,還未來得及說點什麽從下方傳來的一陣劇痛,宛如尖刺一般紮入大腦皮層。


    金木研怔怔地看向腹部——那裏被戳破了數個血色窟窿,蘊含生命力的滾滾熱血爭先恐後地棄他而去……


    冷……


    好冷……


    黑暗降臨。


    如同溫柔的母親隔絕了外界所有的驚恐與慌亂。


    藍天,碧浪……


    一開始,隻有單調的白色,接著是一點紅,一片紅……


    毫無征兆的,不知是誰往這副隻有色彩的圖畫上潑上一層黑墨,窸窸窣窣中數條黑煙在白與紅所構建的舞台上,此起彼伏。


    隨後,他的耳尖抖了抖,一縷濕潤的氣息纏了過來。


    有人在說話。


    是誰?


    他想把視線轉向後方,可是卻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直到——


    一陣刺骨的冰涼從肩膀,穿透心髒。


    !!!!!!!!!!!


    金木研猛然驚醒,圓潤的瞳孔瞬間縮小成針尖麥芒,從視網膜上傳達至大腦的景象,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電視,長桌,台燈,牆壁……


    最後,視線緩緩朝向自己的腹部,那裏的肌膚完整無暇。


    這裏沒有那雙眼睛,沒有那片紅海,自己也沒有受傷……


    夢?


    但是,這種真實感又該如何解釋……


    陷入恐慌的少年沒有發現,身後映照出電視屏幕的鏡子裏,位於左眼的紅寶石在黑幕的襯托下,攝人心魄。


    仿佛聽見一聲“哢擦”,圓潤的沙發外輪廓突然被撕成粉碎,幾條猙獰恐怖的尖刺衝破束縛地在牆壁上宛如畸形樹枝般肆意蜿蜒伸展,遠遠看去,就像是兩條貪婪而劇毒的,


    ——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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