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風聲忽而順著半開的窗欞灌入, 不過須臾, 他身上已經浸了一層冷汗,風一吹下, 未幹的血珠順著肌膚一點點濺落在地。


    “四舍二劫,舍形, 舍穀,舍心,舍情……”他唇角微啟, 聲音仿佛瀝幹了水分一樣, 透著暗啞,“殺身劫,墮魔劫……”


    另一隻手卻微微有些顫栗的抬手摸向方才紅了一片的臉頰,“你還真下得去手, 可你這樣下手, 最終疼的是誰?”


    “閉嘴。”


    趙畫琸皺緊眉頭, 左手忽然扼住另一隻手腕,轉運丹田往膻中運入靈力,然而不過片刻,心口突然疼的一抽,身體瞬間不受控製地後退,像是迎麵掀起一道狂風直接把他整個人往身後的牆壁上摔去。


    口中的鮮血止不住地順著嘴角流出, 他撐著手臂從地上爬了起來, 氣息不穩道:“……你到底是誰?”


    “錯了, 你應該問的是我們到底是誰。”


    那聲音儼然如鬼魅般, 明明看不見卻好像無處不在一樣,“人非己道,己道非人,道不同如何為謀,明明不屬於這裏,卻還偏要自欺欺人的一再手下留情。”


    右手忽然不受控製地抵上心脈,靈流霎時倒轉,那腦海中的聲音仍是盤桓不去,“你不適合,倒不如把身體交給我……”


    “那要先問過我再說!”


    倏地一道靈光衝破窗欞,眨眼間元棠棣已經出手如風似的撈住那隻已經不屬於他的手,強行中止了另一道試圖把他分割成兩半的靈力。


    然而那股靈力好似故意和他作對一般,逆流而行牽引著他往趙畫琸四肢百骸遊走,不到片刻,早已冷透的肌膚上又出了一層薄汗。


    “夠了……”


    “師兄,你再忍忍……”


    元棠棣抬手立馬握住他另一隻腕骨,手指收力幫他重新調整經脈平息中和。


    身軀下意識往前前傾了一瞬,元棠棣索性伸手攬住他後頸把人往自己肩上按去。


    額上冷汗點點,元棠棣依舊按著他不讓他動彈分毫,默默用靈力幫他平息體內靈流紊亂幾近暴走的狀況。


    直到懷裏顫抖的身體終於安靜下來,他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好似染了水霧的睫羽輕輕一顫,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瞳,趙畫琸聲音低了些許,還是不可抑製地有些氣息不穩,“血煞……”


    他抬手握住元棠棣另一隻手,發現他掌心間濕漉漉地,依稀可見皮下已經紅了一片。


    血煞乃紫府禁術,可用來對付棘手之險,這種方法,元棠棣已經用了兩次。


    第一次是因為不均占據了師兄的身體,不好下手迫不得已才為之,第二次便是方才。


    既為禁術那必然不可取,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趙畫琸可以確定,元棠棣若是再胡來第三次,內元衰竭而死不過早晚。


    他突然氣極地推了元棠棣一把,“既然走了,為什麽又要迴來?”


    “我曾經發過誓,無論師兄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也不曉得這人是哭了還是怎麽,趙畫琸隻覺得肩膀被他勒的生疼,喘了一口氣道:“你以為我真的會死在這兒?他不過是想給我個下馬威罷了,我若是死了還有他活的麽?”


    雖然並未指名道姓,可兩人心裏再清楚不過,元棠棣未再出聲,又抱著他好久,久到趙畫琸差點兒以為這人已經睡了過去。


    “師兄……”


    一直等到元棠棣終於肯鬆開了手,他才動了動有些酸澀的眼皮,抬頭看向他,“累了?”


    “不累。”元棠棣伸手擦去他嘴角的斑駁血跡輕聲道:“師兄,你說,我們說話的內容他也知道麽?”


    這個‘他’不言而喻,趙畫琸心裏自動把他歸類於走火入魔下尚未剔除幹淨的餘垢。


    都說人若是倒行逆施劍走偏鋒,難免容易心生霧障受其蒙蔽,屆時不是害己害人,就是墮落成魔。


    他垂下眼角,腦海中卻一片空白。


    之前被人篡奪心智時他並不清楚,若非不均先前與他說明,拉著他進了蜃境引出反常,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體內居然還有另一個與他本性截然相反的性格存在。


    思來想去,他緩緩道:“也許呢。”


    過了這麽久,才反應過來,本就生於同根,無論是知道的還是不該知道的,顯然在這個變故出現之前,這個人格就已經對他了如指掌。


    然而元棠棣卻不管一個人身體上出現兩個極端,今後對於他和趙畫琸而言,是一種多麽膈應人的存在,心下早已百轉千迴,索性伸手摟住他脖頸道:“那我要是……這樣,他是不是也知道?”


    說完,幹澀的唇角上一濕,他停滯在半空中的手被人捉住,身前那人已經占了先機,遊魚一樣鑽了進去,元棠棣見他沒有反應,索性大著膽子伸手想去掀他衣袍。


    沒人在時,他們早就恢複成了原有的模樣。


    唇齒膛壁早就被洗劫一空,身體不知怎地卻僵硬地猶如一塊雕塑,等到那隻手已經扯開中衣的衣帶伸向褻.褲時,趙畫琸眉眼忽然一動,喉結澀然一滾,吐出兩個字,“胡鬧。”


    言罷,元棠棣便感覺腰身一緊,趙畫琸直接抱著他飛身攀上了橫梁,一縷被拆卸下來的衣帶迎風大敞,腳下的殿門忽然被人推開,走進來兩個弟子。


    “唉,你說道尊幹嘛要聽那小混蛋的話,稚子單蠢,都知道些什麽?”


    其中一個弟子拎著一把劍,一邊往裏走,一邊不忘嘀嘀咕咕地迴頭看向另一個。


    緊跟著走進來的弟子哼笑一聲,從懷裏拿出了一隻油紙包住的燒雞道:“管他做什麽,我們管天管地也管不了這些仙君想做什麽,倒不如怎麽想著填飽自己的肚子,先趁熱吃。”


    今日雖是紫府共宴,實則是邀請其餘世家門派前來商榷如果治理南海水患一事。


    而修道之人最忌腥膻,紫府同樣如此,每日清粥小菜,難免有些弟子吃不慣,偷偷跑去開小灶。


    這兩個弟子八成就是趁著共宴的人數繁多,借著沒有長老管束趁機溜到偏殿貪嘴。


    趙畫琸目光下垂,看那兩個弟子津津有味地吃著燒雞,不知怎地竟然會生出一絲懷念。


    他剛來紫府時,也吃不慣那些清湯寡水,有一次自己偷偷抓來一隻野山雞烤了吃,被師尊中途發現後非但沒有心生怪罪,反倒允許伺候他的弟子給他另開小灶,專門做些他愛吃的。


    眼裏生了情緒,卻輕易被身邊的人看了去,元棠棣心裏一時有些吃味的張口咬上他喉結,頗不滿道:“師兄現在還想著別人。”


    感受到被他咬住的地方不自覺滾了滾,眼底不禁燒上一抹淺赭,元棠棣伸手把他抱的更緊。


    身上一時熱氣翻騰,趙畫琸耳根被他蹭的發紅,喉嚨有些幹澀地咽了咽,抬手原本想把他推開,隻是到了半途覺得自己這樣難免有些別扭,索性沒再動彈,隻是淡聲道:“你這樣熟練都是跟誰學的?”


    “……”


    見元棠棣突然僵住動作,他接著道:“我原以為我一手帶大的師弟天真單純,沒想倒是我自己多想了。”


    “師兄不想就直說。”元棠棣有些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何必故意這樣譏誚我……”


    “我不想。”


    “……”


    似乎是沒料到他會這麽爽快的迴答,元棠棣當場愣住,片刻後不知想起了什麽,緩緩道:“師兄是厭惡這種事麽……”


    趙畫琸原本想點頭,若非元棠棣從一開始在竹屋表明心意後就毫不掩飾地放開了手腳,他也真的沒想過要和一個從小生活在一起的人做這種事,隻是看見這人臉上顯然受傷到極點的神情時,他默默把那個點頭又收了迴去,一轉口風道:“至少,現在不想。”


    聞言,元棠棣喜不自勝地抱住他又親又咬了一番,這才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替他係好了衣帶。


    此時那殿內的兩個小弟子也吃的差不多了,骨頭被扔了一地,摸著肚子頗為滿足的打了個嗝,“你說照那小混蛋把禍水東引,真的有用?”


    “那能怎麽辦,南海生這麽大的隱患,淹死了不少人,這大水若是不想辦法趕緊流走,指不定又要生不少變故呢。”


    說到這裏,趙畫琸心裏也已經了然,他和元棠棣一樣,都是當年尚未出生,所以對此事一無所知,現今知道的事情還是他曾經在紫府閑暇之餘從藏書閣借來的紀事殘本看來的。


    南海水患發生後,周遭塗炭生靈,哀鴻遍野,淹死了不少人不說,之後因為屍體堆積無法及時處理,酷暑之下受太陽暴曬大都高度腐爛,而以此引發了大規模的瘟疫。


    水流沒辦法被蒸幹,又因為地勢原因無法順利引走,師尊他們和諸位世家門派合計一番才選擇借著八荒之一的北荒收容了那些大水。


    當時洪荒之亂尚未發生,八荒之中有一半都還未開啟,唯獨南北二荒在紫府開山道祖道殊殿尊和魔族老魔君一戰之下打開了兩荒。


    南荒則是當年他和眾弟子去曆練的地方,如今歸紫府管轄,而北荒則是屬於魔族,原先步雲微能徒手撕裂地隙讓他們掉落北荒,便知北荒的管轄權如今已經歸了步雲微。


    至於本該是個荒無人煙的北荒,如今為何會變成一片汪洋,他大概可以猜測是師尊他們把水引進了北荒才致如此。


    不過前提是能打開北荒,如果師尊帶迴來的那個少年真的是魔君之子雲也重的話,那就不奇怪如今的北荒變成汪洋是誰的手筆了。


    其中一個弟子突然歎氣道:“唉,隻希望這事趕緊解決,不然真是愁死人了,我可不想天天去那種地方給人收屍……”


    餘下那兩個弟子又聊了些別的,等到他們收拾完現場離去後,趙畫琸和元棠棣才從橫梁上飛身落地。


    此時天色已近昏暗,透過輕薄的窗紙還能隱隱約約看到不遠處一片雲霧繚繞的清軒高閣和丹闕玉殿。


    “看來不均倒是會選時間。”


    聽元棠棣提及此人,趙畫琸眉心微蹙,“為何這樣說?”


    元棠棣微微一笑道:“你還記得蕭妨之前利用開天斧分割北荒的契機是什麽嗎?”


    “大水。”


    趙畫琸心裏了然,當年師尊他們把大水引入了北荒後才造成如今一片汪洋的北荒,而如今他們阻止了師尊將大水引入北荒,那說不定現在開天斧就還在蕭妨手裏,他們也不必浪費精力猶如大海撈針一般去滿世界尋找一把斧頭。


    “可這未免不易,且不說逆轉未來是大忌,如果不引流北荒,將大水返本迴原進入南海,恐怕更為不妥。”


    沿岸已經毀了不少村莊和田地,本就一片生靈塗炭,再這麽耗時耗力地引流迴去,無異於讓那些剛剛失去家園的人又經曆一次大災。


    “可這難題若不解決,我們就出不去了。”元棠棣伸手抱住他胳膊道:“師兄,有些事不試一試你怎麽知道不行呢?”


    “我知道。”


    光他們嘴上說說倒是輕而易舉,可到底能否調動那些仙君們的想法才是現下最重要的。


    就在二人犯難之際,元棠棣突然之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不禁輕笑出聲,“師兄,我有一個好主意。”


    趙畫琸眉梢微抬,“什麽主意?”


    元棠棣索性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的全倒了出來。他之前剛來時就是差點兒被那個長相和少年時的師兄幾乎一模一樣的小混蛋給騙了,那小混蛋是師尊撿迴來的,師尊什麽脾性他再清楚不過。


    清衍脾性溫和,對徒弟百般溫柔可以說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若是讓師兄假扮成那小混蛋,勸師尊另想他法不要把大水引入北荒,豈非再好不過。


    “我們不如把那個叫雲也重的抓來吧。”


    “……你這什麽鬼主意。”


    元棠棣以為他擔心雲也重是魔君之子的身份,不以為意道:“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已,我們兩個聯起手來難道還怕對付不了他?”


    上迴剛來時元棠棣被雲也重差點兒占便宜欺負了去,他現下想出這個損招兒,八成還是奔著報仇去的。


    趙畫琸頗有些無言以對,半晌才道:“你知道我說的並非如此,況且他還是個孩子。”


    “那就更不能放過他了。”元棠棣信誓旦旦道:“小小年紀就這麽無法無天了,以後那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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