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磷火幽幽然地飄向肩頭。


    元棠棣方要推門而入時, 一道身影已經迅速掐上他脖子, 試圖將他置於死地。


    他也似乎早有預料,一把箍住那奔襲上來的人影, 翻過身將他抵在了厚重的殿門上。


    “你是誰?”


    那雪一樣的容顏上還帶著初醒的迷茫和怔然,唯獨那雙清亮的眼瞳, 倒映著眼前小侍者單純漂亮的臉龐。


    “相主,是我啊,您不認得了麽?”


    元棠棣看著他, 手下的力氣卻並沒有減少, “我是龍君送來伺候您的人,您唯一的親信。”


    鎖寒蟬蹙起眉心,喃喃道:“……不均。”


    “您前些日子和刑主起了衝突受了些傷,是龍君把您帶了迴來, 托我好好照顧您。”


    果然一提及嚴四韶, 鎖寒蟬瞬息之間變了臉色, 他不悅地一把拂開了元棠棣,又翻身迴了榻上。


    元棠棣也自然隨著他在矮腳塌旁跪坐下,替他拿捏著腿腳,目光卻毫不避諱地打量著鎖寒蟬。


    早就聽聞不均說過,鎖寒蟬是九尾狐出身,天生命數繁雜不同尋常, 因此每一次死亡便意味著一次重生。


    他和銀燕箏都是上古狐族的後代, 隻是這兄妹倆自小便被狐族送來魔族內部做了人質, 銀燕箏生性伶俐機敏, 剛來就抱上了少魔君雲也重這隻大腿,這些年來在魔族內部過的也算如魚得水。


    而鎖寒蟬卻較為不同,他不喜歡雲也重 ,因此少魔君那一脈倒台後,他便很快投向了現任魔君步雲微一脈。


    至於他之前為什麽掐死鎖寒蟬,自然是知道這狐狸命數繁雜,即便死了一次也不會被人懷疑到師兄身上,可他卻沒料到,他送走的那一條性命,恰好是鎖寒蟬最後一條。


    “魔君是不是迴來了?”


    沉默幾息,鎖寒蟬忽然收起腿坐直了身子,似乎是預料到了什麽,臉上的神情浮現抹一絲意外之喜。


    “他也出山了?”元棠棣心裏一緊,心頭莫名湧上些不好的預感。


    門扉一開一合,流竄進來一陣夜風,趙畫琸閉著眉眼盤膝而坐,自昨日迴來後他便一言不發地打了坐,小蛇在他身旁輾轉了半天,憋了一天終是忍不住道:“仙君怎麽了這是?你該不會是昨日去鎖寒蟬那兒受什麽刺激了吧?”


    趙畫琸未曾應聲,小蛇又用尾巴戳了他幾下,發現他還是沒什麽反應。


    若說是屍僵犯了也不大可能,畢竟過去這麽長時間了,身體的反應也契合的差不多了,可趙畫琸自醒來時便時不時這個樣子,它自然也懷疑過是不是那蜃景的主人又做了些什麽?


    思來想去它決定還是冒死出去找元棠棣再說,畢竟身處魔族腹地,突然這樣喪失意識的昏迷不醒,極為容易招致麻煩。


    待到小蛇離開後不久,趙畫琸忽然睜開眼來,殿內的長明燈將他的神色照的陰晴不定,長睫微倦,在肌膚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你什麽時候滾?”


    他出口的時候神情顯得很淡漠,可眨眼間眼裏邪肆盡顯,屈起一指微微敲打著膝蓋,“怎麽了,我的東西,我想霸占多久就是多久,想要我滾,那好啊,你自爆啊。”


    趙畫琸閉上眼睛,顯然拒絕交流。


    “看著我不好嗎?”他再一開口,聲音有些飄然,仿佛落在一片虛無之中,“你當年身死的時候我可是陪著你一起的,沒有我護著哪裏來了今天的你?不,應該說,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


    “滾。”趙畫琸捏著指骨,額角已然有了汗,心肺如同油煎,體內靈力滯澀,若是尋常靈修,說不準下一刻就會爆體而亡。


    可他好像習慣了似的,隻是忍,好像隻要忍著,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


    “你說話總是這樣,一句不到就讓人滾。”那聲音繼續道:“更何況我倒是想離開,可我們是一體的,你那小師弟還心心念念的盼著你呢,我總要帶著你去見他不是?”


    “……”


    趙畫琸沒再出聲,神色最終沉默下來,過了幾息之後,眼裏的邪肆、苦悶和怨恨,也最終歸於虛無。


    他抬手蹭了蹭額角,方才那一場夢消耗太多,竟然讓他隱隱有種人非己道,道己非人的錯覺。


    伸手撣了撣袖袍,維持一個姿勢太久,難免有些麻木,方要起身下榻,餘光裏晃過幾星光火,再接著殿門倏然被人一腳踹開,一道藏藍色的身影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上來!


    迎麵一拳幾乎是貼著他眼角擦過,趙畫琸伸手截住嚴四韶的拳頭,冷冷道:“你有病?”


    嚴四韶仍不死心,一把揪住他衣領上前質問道:“銀燕箏呢?她人呢?”


    “她?”


    他這樣漫不經心的態度直接惹火了嚴四韶,後者眼看又要打起來,一同衝進來的鍾隱連忙上前將其阻攔。


    “都給我滾!”


    鍾隱挨了他一拳頭後,還是上前抱住他把人往後拽,趙畫琸理了理淩亂的衣襟,一抬頭嚴四韶破口大罵道:“你他媽還是個人嗎?那傻丫頭待你不薄,現在她性命攸關,你還有閑情在這兒坐著?”


    “那照你所說,我該如何?”趙畫琸抬起眼來看他,瞳孔變得幽深,顯然也動了怒氣,“去救她?嚴公子莫忘了,我尚且自顧不暇,哪裏來得本事去救人?”


    “你!”


    嚴四韶氣極,顯有怒火攻心之勢,早在去找完鎖寒蟬之時,他就沒了銀燕箏的消息,本以為這丫頭好好待在趙畫琸身邊,可誰曉得步雲微這個時候出山,黑水金那邊也傳來了銀燕箏被抓的消息。


    步雲微是個什麽脾性,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銀燕箏第一次栽進他手裏不過是丟了一條性命,可第二次,怕是會直接灰飛煙滅。


    嚴四韶平日裏就是個遇事兒就慌、躁動不安的性子,此時出了大事,他不轟了這半邊魔宮怕是不得心安。


    鍾隱怕他一時衝動攪了大局,隻得硬著頭皮抱著他不放,他說不了話,隻能放低姿態求救似的將目光投向趙畫琸。


    後者觸及他目光,僅是片刻,便有了動容之意,趙畫琸陰沉了臉色,瞬息之間早已拂袖奪門而出。


    高台上的男人眉目矜貴俊美,一身蟹殼青的長袍落拓的瀟灑又從容。


    他低頭微微一笑,聲音溫柔,“你果然對我那侄兒情深義重。”


    他伸手撫摸著膝下女子秀美的臉龐,右手一抽,從她身上拔出了第二根肋骨。


    “都說女子皆是男人的肋骨所做,所以才會有攜手白頭之說,可你明不明白,男人缺了那一根肋骨依舊能活,你又算得了什麽?”


    那雙睫羽輕.顫,銀燕箏看著他,臉上血色盡失,卻還是笑了笑道:“魔君是在嫉妒,有你的嫉妒,我吃再多的苦頭也仍是甘之如飴。”


    “嫉妒?”步雲微微偏頭似有不解,手指擦去她臉上的汗水,“你說的我不懂,我什麽都有,何須去嫉妒一個女人?”


    他話裏話外都是輕視與諷刺,銀燕箏輕笑出聲,半邊身子白骨已顯,鮮血如降大雨般潑了滿地,可她還是沒什麽反應,隻是輕輕皺了皺那一雙遠山眉。


    步雲微也懶得再與她多言,這女子心思頗重,無論吃再多的苦頭都硬如磐石,與其跟一個一聲不吭的死人較勁,倒不如看那些螻蟻掙紮來的有趣。


    伸手一把掀開她,侍立在暗處的魔族弟子連忙上前將銀燕箏拖了下去,步雲微再一皺眉,沉聲道:“人還是沒來?”


    “魔君是在等誰呢?”自遠處走來一道粉衣羅衫的身影,那腳腕雪白地踩在鋪了金絲羊毛的地毯上,一雙鳳眼微微一斜,看了眼跪在階下的銀燕箏。


    轉眼間如視無物。


    銀燕箏也未曾理會他,一張玉顏蒼白如紙,唇角已經滲了血絲,隻是蜷著手腳像是要隨時會因為疼痛難支而現出原形。


    “你來做什麽?”步雲微看了他一眼,轉瞬間鎖寒蟬已經毫不避諱地坐上了他大腿,伸手圈住他頸項笑道:“魔君與其左等右等,倒不如把她投進北荒裏,若是那人肯來,就讓他一並進去,豈不一舉兩得?”


    步雲微並未在意他過於親昵的動作,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低聲道:“一舉兩得?”


    鎖寒蟬促狹道:“您不是懷疑雲也重迴來了麽?他若是得知消息,必然會來營救,若不是……”


    眸光一閃,他道:“不過一條賤命而已。“


    “你說的也並不是全然沒有道理。”步雲微沉吟道:“可她左右不過一個螻蟻而已,那人當真會來?”


    “魔君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麽?”


    鎖寒蟬反問道:“故意放出漏洞讓嚴四韶趁機放走她,再引得那人上門,您其實早就看穿了,何必再多做猶豫?”


    話落,高台下的銀燕箏忽然掙紮起來,她看著高台上的兩人破口大罵,“隻恨沒有天誅,誅盡你們這群.奸惡之徒!”


    鎖寒蟬聞言剛要起身,步雲微卻一把將他壓下,笑容溫和的看向銀燕箏道:“這世上,好人從來難長命,禍害自古遺千年,更何況……你不過是隻妖。”


    話落,他袍袖一卷,一陣寒風倏然海潮般奔襲而入,腳下忽然裂開數道千丈深的地隙,眼看身子即將墜落下去,她臉上卻無分毫懼意,隻是安然閉眼,從容赴死。


    下一刻,空中出現一絲細微的靈力波動,再接著一道身影狂風似的衝了進來,趕在銀燕箏掉下去之前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驚詫之餘,隻看到那一張陌生的臉上八風不動的神情,她剛要出聲,便察覺一道強大的靈力整個頂上那人後背。


    步雲微猛地飛身而至,一掌拍上那不速之客,可眨眼間,手下的觸感卻變為虛無,隻剩一條細長的小蛇掛在他手裏。


    臉色變幻之快,步雲微再一迴神,方才那闖入的身影已經抱著銀燕箏飛速衝出了殿門。


    “金蟬脫殼?”步雲微一聲冷笑,將手裏的小蛇直接順手扔進了地隙之中,轉而追了出去。


    “你是誰?”


    銀燕箏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元棠棣就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魔族腹地不得使用靈力,方才他盡量壓製著沒敢輕舉妄動,可僅僅一絲靈力外泄,眨眼間已激得這樹叢深處的妖物桀桀而動。


    血腥氣在身旁浮散,他飛速跳入一叢山穀間,將身量盡量掩藏,隻是低笑道:“姑娘不必心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而已。”


    “報恩?”


    話音剛落,身子一個不穩直接栽倒在了樹叢前,銀燕箏迅速爬了起來,看了看他臉色道:“你受傷了?”


    元棠棣撐著手臂有些吃力道:“無事,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想去哪兒?”


    頭頂一聲冷笑傳來,元棠棣心裏一凝,立即推了銀燕箏一把,後者不妨被他推入一處洞穴之中,剩下他擦了擦嘴角,勉力站直了身子,看著步雲微道:“魔君對於一個女子大開殺戒,未免過於小心眼了。”


    步雲微的目光卻在他身上來迴巡視了一遍,看著他一身青衣,還有那裸露在外的手臂,似乎是在思考,“你是鎖寒蟬的人?我卻沒見過你。”


    他如此肯定,顯然也認定了元棠棣就是潛進魔族腹地的細作。


    元棠棣也不掩飾,微微一笑,“那倒是,魔君日理萬機,哪裏識得我們這些不起眼的人。”


    “可今晚你未免太引人注目了。”


    步雲微抿唇輕言,眼中卻寒意盡顯。


    緊接著元棠棣腳下驟然裂開一道地隙,正當步雲微打算送他一掌讓他徹底歸西之時,不遠處的樹林裏突然爆發出一場嘩然之聲,緊接著巨大的靈力暴擊在密林中連番轟然響起,一瞬間鋪天蓋地都是尖牙利爪的怪物,黑黢黢一片,眨眼間已經淹沒了步雲微的視線。


    身子墜落的間隙,一道碎星般的流光飛逝而下,腰上忽然多了一隻手,一把箍住他整個人迎風借力避免了磕碰。


    隻是地隙深處的蠻力過於強大,地獄般的寒風灌入耳中幾乎刺破耳膜,元棠棣皺著眉頭,墜落的霎那間,五感早已被堙沒,他隻知道下意識拽緊那人的衣袍,好似倦鳥歸林,尋到了一片可棲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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