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幾時來的?”


    視線裏的人神情並沒有慣常的那抹冷淡或愉悅,反倒像是被打擾了好事一樣顯得萬分不耐。


    元棠棣雖然不想這個檔口撞上去, 可心裏就是止不住的生氣和難過, 他低下頭去沒再看趙畫琸的神色,悶聲道:“剛來。”


    “剛來?”趙畫琸掃量了他一眼, 還要再說些什麽, 元棠棣便覺得背後靠近了一人,接著肩膀被整個攬住, 耳邊響起嚴四韶的笑聲,“呦, 可巧,那騷狐狸又派人來送什麽來了,我來看看。”


    話畢, 他不由分說地攬著元棠棣肩膀直接從趙畫琸身邊擠了進去, 一邊進去一邊不望四處張望,那樣子活像是在捉.奸。


    銀燕箏自然是早就隱遁了出去, 她身份特殊, 又是魔道追殺的對象,此時貿然出現,難免容易引起爭端。


    趙畫琸看著這一齊到來他這兒的不速之客, 反倒什麽也沒說,廣袖一揮關上了門。


    “你來幹什麽?”


    他落坐到一旁的臥榻上給自己倒了杯茶,並非口渴, 隻是習慣性地擱在手中細細摩挲。


    嚴四韶一聽立即站直了身子, 垮下一張臉把胳膊攬著的人一把推開, 暗了臉色道:“我來看看我的籠中雀怎麽樣了,不行嗎?”


    “籠中雀?”


    餘光掃了一眼那被他不慎推倒在地上又默默爬起來的小侍者身上,趙畫琸道:“你說誰?”


    氣氛突然就詭異的沉凝了起來。


    兩人一站一坐,明明誰也沒有動手起衝突,可偏偏讓人覺得這裏的空氣萬分的令人窒息。


    嚴四韶突然大笑出聲,一手撫弄著掌心發出清脆的掌聲,他朝趙畫琸一挑眉眼道:“那傻丫頭倒是什麽都敢對外人說,我陪了她整整幾百年,卻還抵不上一個冒牌貨。”


    趙畫琸看著他沉吟不語。


    嚴四韶會突然這樣他並不覺得意外,畢竟一個當年與他在紫府就處處水火不容的人,並不足以在多年之後再次相見就會把這份仇怨化解的幹幹淨淨。


    何況少魔君雲也重數千年前已死,即便能聽得魔道中人對他過往事跡的口耳相傳,嚴四韶也不至於對他心生敬意或者產生崇拜之情。


    一是因為這人十分的自我,二則是因為在如今的魔族之中,並不是每個人都對雲也重感官甚好。


    所以一開始他和嚴四韶約法三章進入魔族腹地時,雖然各有目的和計劃,但其實並沒有完全相信對方。


    所以這個約定從一開始就並不成立。


    而他之所以還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孤身深入魔族老巢,他無非是在賭,賭他手裏有銀燕箏做籌碼,嚴四韶敢不敢在他進入魔道後對他下死手。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一半。


    “進洛水鎮前,你其實早就發覺了我,所以你刻意把那傻丫頭留在你身邊做擋箭牌……”嚴四韶眸光幽深,絞起一抹殺意,“利用一個女人當籌碼,你們正道之人還真是夠不要臉的。”


    “比起你們魔族做的那些事,這算不了什麽。”趙畫琸反而一笑,“何況,你怎知她不是自願跟著我的?”


    嚴四韶:“……你少狡辯!”


    “是你自己沒本事而已,留不住一個人的心就罷了,居然連人也留不住。”


    話音剛落,嚴四韶手中一道青光飛過直斬他頭顱,元棠棣在旁一驚,欲出手相攔,卻忘了魔族內部有靈力壓製,一道靈力還未泄出,下一刻那道青光已經劈的周圍磚石俱裂,木屑飛濺!


    趙畫琸眨眼間兔起鶻落,飛快的躲過了攻擊,紫色的衣袍在狂旋的氣流中飛起,一縷青絲卻在光刃中被徹底削斷,最終飄落在了一片狼藉的灰塵中。


    沒有靈力可供驅使到底還是不行,若是赤手空拳的跟嚴四韶對打,他倒是還有信心,可壞就壞在,這人既然已被激怒,那就必然不會再有所顧忌。


    撣了撣袖袍上沾染到的灰塵,趙畫琸輕輕咳了一聲,“你這麽鬧起來就不怕驚擾到你們魔君閉關?”


    “是你自己找死!”


    嚴四韶眼看還要再度出手,誰料想中途忽然一個人影竄了出來,一陣塵煙激起,另一道靈流忽而呈傾軋之勢朝他猛地打去。


    他旋即避開,再一迴頭,視野裏一道輕霧般的紅衣女子出現在他麵前,隻是朱顏薄怒,帶著一抹寒意,“你今天若再敢前進一步,就別怪老娘跟你翻臉!”


    嚴四韶:“……”


    魔族腹地辨不出日月,唯有天際泛濫著一抹日初曈曚似的光。


    好在他們所在的地方離那群魔族裏什麽貴族的居住地相隔甚遠,這裏山高水長處地偏遠,方才那番動靜還好沒把其他人引來。


    嚴四韶被銀燕箏揪著耳朵一邊打罵一邊拎了出去,剩下屋裏一片狼藉,輕浮的塵煙在空中織成一片薄霧,讓視線都變得黯淡無光。


    方才那番動亂最終還是波及到了自己,隻是元棠棣沒反應過來,撐著胳膊剛要從地上爬起來時,右臂上忽然一緊,轉過頭來,就看見那一身紫袍的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傷到了麽?”


    趙畫琸握著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將他拉了起來,他聲音低到深處聽來反倒有些溫柔,元棠棣一愣,隻覺得心裏哪怕再深的鬱結此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我沒事。”


    他低下頭去,試圖掩飾眼裏情緒的波動,趙畫琸卻握著他胳膊道:“這兒流血了。”


    說罷,他突然拉著元棠棣挑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從一旁的櫃子裏挑挑揀揀出兩三個藥瓶,看了看似乎是在辨別哪種是用來止血的。


    魔道弟子多是人類,這裏的人生活習性大多還是跟正常人一般,除了個別魔物精怪修煉成形的比較與眾不同。


    譬如以狐妖為原型的魔族相主,鎖寒蟬。


    隻是趙畫琸覺得自己難免有些多想,這裏不過是用來□□他的一座牢籠而已,怎麽會有用來療傷的藥。


    看著那瓶瓶罐罐上麵寫著什麽夜露神、欲.情丹、暴斃丸……就知道這群人都是些什麽貨色。


    元棠棣等了沒一會兒就發現趙畫琸整個臉色黑了下來,忍不住看了一眼,“仙君,怎麽了?”


    “沒什麽。”


    一股腦的把那些瓶瓶罐罐全部扔進了抽屜裏,趙畫琸挑了卷紗布走了過來,替他擦幹了滴下來的血,又將傷口一圈圈纏好止住了血。


    “剩下的等你自己迴去再行處理……”


    “仙君對誰都這麽好麽?”


    元棠棣見狀,忍不住截斷他話頭,趙畫琸抬眸看著那少年單純白淨的臉龐,一時之間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麽,忽然輕笑了兩聲道:“也不全是,我對討厭的人就沒那麽多耐心了,他們若是或傷或殘,也許我會上去補一刀或踩一腳。”


    說罷,他瞧著元棠棣平靜的臉色道:“你不覺得意外?”


    元棠棣看他,佯問道:“為什麽這樣問?”


    “正道之人不向來如此麽,嫉惡如仇,懲惡揚善,路見不平,出手相助,我卻不是。”


    他會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甚至因為一點小事而睚眥必報念念不忘。


    猶記得某一年紫府大元殿前集會時,源竺師叔曾批評過他心術不正道心不穩,也難怪紫府這麽多弟子,偏偏他走火入魔,殺身證道,把自己徹底證入了魔道。


    “不。”


    手指忽然被人握住,趙畫琸迴過神來,就發現眼前這個瘦小的少年神情頗為認真道:“仙君隻不過是做了自己而已,憑心而論,遵從自己的想法並沒有什麽不對,剩下的那些對錯就交由天道來分辨,隻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哼。”趙畫琸輕笑了一聲,抽出了手道:“小小年紀懂得不多想的倒不少,你這話是教我做一個黑白不分是非不辨的壞人麽?”


    “沒有。”元棠棣露齒一笑,“這都要看仙君自己是怎麽想了。”


    趙畫琸:“……”


    “少給我來這套。”他突然沒忍住屈指彈了那少年的腦門一下,語氣是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熟悉感,帶著慣常的哂意,“虧你也是魔道弟子,這話說出口就不怕你們相主知道了,把你大卸八塊了?”


    “那仙君看在今日我討你開心的份兒上,可要幫我攔著相主。”


    “……”


    話音剛落,趙畫琸忽然收起了臉色,直接站起了身,似乎是意識到自己今日做了許多過於逾矩的舉動,那半張臉的神情霎時冷了下來,釋放出陣陣寒氣,“你該走了。”


    心裏默默歎了口氣,不由歎道師兄這麽多年口是心非的老樣子真是一點兒沒變。


    元棠棣最終還是聽話的從原地站了起來,老老實實朝他拘了一禮,隨後跨過一地狼藉走了出去。


    “等等。”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壓下嘴角的笑意,元棠棣轉身看他,一雙明眸有些無辜,“仙君還有什麽要吩咐的?”


    趙畫琸:“你叫什麽名字?”


    元棠棣:“小七,他們都這麽叫我。”


    “嗯。”臨走時,趙畫琸又吩咐了一句,“告訴你們相主,我想去見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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