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醒至天亮,趙畫琸睜開眼來,神思還不怎麽清醒,他皺著眉頭看向頭頂上方的茶青色帷幄,似乎在思量昨晚發生了什麽事。


    可眼前這般明亮的景象又不像是在做夢?


    他忽然想起年少時曾至藏書閣裏翻過的奇怪異誌,書中有言:南海流波山上曾有一水怪名蜃,形似蛤蜊,氣如鼉聲,張口能吞雲吐霧變幻莫測,所伏之息致人幻想,亦有空中樓閣之稱。


    那人與他交手堪堪不過七八迴,轉眼間霧障彌漫,他就到了此處。


    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所想是實非虛,趙畫琸掐指凝神,須臾銀光一閃便變幻成一把刀,他橫腕在側,想來應該是見了血,便能脫身這幻境。


    隻是刀口還未舔血,耳邊便聽哐當一聲一個身影直接撲了上來。


    “師兄!”


    他一愣神,便由人抱了個滿懷,趙畫琸皺著眉頭忽然隱約想起昨晚有人抱著自己,心中一緊,連忙伸手拉開懷中的娃娃。


    “元棠棣,你還要裝神弄鬼到幾時?”


    那娃娃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被他拉開後頗有些委屈道:“師兄,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往日你舍不得我哭的……”


    “生你的氣?”他哂笑一聲,覺得心髒好像任人剖開一般,卻仍是眉尖一挑,連個眼色都吝嗇給他,“你算什麽?”


    說著翻身滾下了床榻,頭也不迴的走了出去,迎麵便撞上一個弟子。


    那弟子是平日裏負責照顧他起居飲食的,“趙師兄,你沒事吧?”


    “什麽事?”


    “昨日小師弟說嚴四韶那臭小子又來找你麻煩了?”那弟子抱著懷裏的銅盆道:“今早上他被清宿閣的長老打了二十杖攆了出去。”


    “走的時候一瘸一拐的,不少弟子都看了笑話。”他朝趙畫琸湊近道:“你該不會是去找你師尊告了狀吧?”


    “……”


    他下意識迴頭看了一眼還坐在床榻上咬著手指的奶娃娃,後者觸及他神色立馬乖覺的一笑。


    前世他沒有靈根,當日憑著一劍挑落嚴四韶不過是他師尊清衍教過他的唯一一招劍訣,那劍訣他沒學全,也就僅此一招,全用來報複上嚴四韶了。


    他素來也不是什麽以德報怨的心性,這些年這人見著他處處便要嘲一句嘴使一腳絆子。


    外門與內門弟子雖有溝鴻,但是每日早課晨省時,一齊聚集在大元殿前總是免不了見麵,趙畫琸當然不能放過他,可是報複歸報複,他卻不至於去找四閣長老告狀。


    難道……


    剩下的話沒出口,元棠棣便直接從床榻上跳了下來,踩著小碎步跑過來抱住他大腿道:“師兄,我餓了。”


    修道之人素來最忌腥膻,每日除去強身健體的五穀雜糧就是淡而無味的白菜豆腐。


    油腥葷鹹雖能食但是膩心,容易影響修身養性,至此想要在修行一事有所精進,避免不了戒口靜心。


    可趙畫琸不一樣,他沒有靈根修行不了,自然也顧忌不得口腹之欲。


    夾了一筷子削的雪白盈潤的肉片,又放進熬的辛辣的醬汁裏涮了涮,再放進口中,一旁的弟子看的眼饞卻又不好張口討要,端著白米清粥,禁不住嘲道:“大清早這麽重口你也不怕吃的多了先旁人一步未老先衰!”


    執著筷子的手一頓,趙畫琸麵色不動的反唇相譏,“恐怕不等到我未老先衰之日,你就因為發育不良……”頓了頓,他看著弟子因為常年吃青菜熬的發綠的雙眼,“陽縮了。”


    “你!”弟子氣急,一筷子拍在桌子上,“剩下一個月的衣服你自己洗吧,老子不幹了!”


    撂下這句狠話後他抱著碗直接離開了。


    剩下趙畫琸坐在原地執著手裏的筷子慢條斯理的吃著,一旁同樣抱著碗白粥的元棠棣悄悄看了他一眼,小聲道:“師兄以後還是忌些口吧,早上這樣……確實不好。”


    趙畫琸偏過頭看他,這時眼裏的笑意正好收斂,神色陰沉看的小娃娃一顆心無端下沉。


    眨眼間,他又挑起眉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語氣溫含,“乖,去幫師兄盛碗粥來。”


    從他醒來時就著實沒怎麽給過這奶娃娃好臉色過,此時見他神色鬆動,元棠棣立即興衝衝的放下碗,衝他使勁點了點頭,“師兄等我!”


    然而不等元棠棣把粥盛來,一陣銀光散落,那身紫衣在原地早已消失不見,待到他再返迴時,殿內哪裏還有趙畫琸的影子。


    眼裏的情緒宛如一池春水漸生波瀾,身體裏的靈力更是受到了主人情緒波動的影響,須臾之間一道白袍迎風落地,禁錮身形的術法被勘破。


    那具修長的身軀緩緩蹲了下來,元棠棣伸出一指拭去那滴滴落在地板上的血珠,清減的眉眼間滿是哀傷。


    師兄終究是怪他,連過去都不盡留戀。


    另一隻端著粥碗的手微微顫抖著,沒見怎麽用力,潔白無瑕的瓷壁上竟然出現了一絲裂縫,再接著整個碗壁爬滿數道蛛網般的裂縫,幾塊碎片砸落在地,熬的稠白的米粥潑了整隻手。


    白皙的指骨一瞬間被燙的微微發紅,元棠棣像是毫無察覺般自顧神傷,直到身後傳來一聲輕佻的笑意,眼裏神色瞬息一凜,他捏去一塊碎片飛快地朝身後擲去。


    “嘖,這麽莽撞你也不怕弄傷了你師兄的身體。”


    不知何時出現的男子正靠在殿門上,一頭青絲滑落腰間,那雙含笑的眉眼俊美至極,偏偏邪氣盡顯,襯的整個人莫名有些妖異。


    手指準確無誤的夾著元棠棣朝他飛來的那塊碎片,微微一歎,“在我的幻境裏,你傷了我等於傷了你自己。”


    “不均。”


    元棠棣轉過身來看他,冷戾的神色再無往日的溫和,他碾著唇齒一字一句道:“我說過,別再用師兄那張臉露出這種表情,讓我覺得惡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均向來厚臉皮慣了,朝夕相處的三百年裏他三番四次言語挑釁元棠棣也沒能讓這石像一般的人動怒半分,偏偏是用這具身體露出一絲不屬於趙畫琸的神情,就讓堂堂紫府道君有了殺人的衝動。


    好,倒是好的很。


    “你若是肯早早給我找一具靈根上乘的身體來,我又何必屈尊這具連靈根都沒有的□□凡胎。”


    元棠棣不語。


    不均放下胳膊朝著他走了過來,一身紫衣嫳飄如仙,他伸出手毫無規矩的攀上元棠棣肩膀,側過身子細細打量了一眼他冷若冰霜的側臉,語氣狎昵道:“其實你知道我最中意哪具身體,你既然那麽愛護你師兄,何不舍己為人用你自己的換?”


    “你當我跟你一樣蠢麽?”


    元棠棣不悅的一把拂開他,旋既便要離開,隻是中途餘光不知看見了什麽,臉上一瞬間爬滿可怖的怒意,當下一隻手猛地拽住不均,手指一動便撕開了那道交疊在頸下的紫色領襟。


    那雪一般禁.欲的膚色上大大小小的紫青色瘢痕像是一道白光般晃的他刺眼,元棠棣幾乎禁不住當場暴.動了靈力。


    他咬牙切齒道:“這是什麽?”


    不均任由他拽著,嘴角斜斜一勾,“怎麽,我就不信你當真清心寡欲過了頭,連愛欲的痕跡都不識得了?”


    他說這兩個字時故意加重了語氣,神色近乎戲謔的欣賞著元棠棣無法維持平靜的神情。


    “你!”


    他氣的手中拳頭緊攥咯吱作響,不均作風向來淫.亂,傳言都說南海龍王之子不均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更何況龍性本.淫,當初他雖讓不均再三承諾過不會傷及師兄的身體分毫,可眼下看來,分明是他自作主張輕信了這混賬!


    而不均站在原地等了許久也沒見元棠棣動手,不由揶揄道:“你倒是挺能忍的。”


    “……滾。”


    胸口接連起伏不定,瞳孔裏那一抹淡淡的淺赭色也逐漸消散,元棠棣終是鬆了力氣,閉上眼睛氣息不穩地指著殿外,“你給我滾!”


    “……”


    不均沉默的目光在他臉上來迴遊移著,最終嘴角拉下,待要轉身離去時背後忽然猛地掀起一股大力。


    他眼裏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出現,接著便覺四周的景色瞬間暗了下來,像是天穹當空的那抹光輪被人用手撕扯了下來,蜃息構建的空中樓閣破碎!


    元棠棣竟是撕裂了空間將他一把推至現實世界,同時手中變幻出一把長劍‘化臻’混雜著手心裏割開的傷口所滴落的鮮血,猛地將不均整個人釘在了不遠處的樹幹上。


    一口鮮血瞬間從嘴裏噴了出來,不均低下頭伸手方要觸上那透胸而過的長劍,眨眼間那把長劍和本該穿個洞的胸口竟完好無損的消失殆盡,他捂著心口緩慢的轉過身子,看著元棠棣一臉殺意的屈指狠狠刮蹭下嘴角流下的血,竟不由得癡癡輕笑出聲。


    “你就這麽恨我?還是這麽敬愛你的師兄,看不得他被人玷汙半分?”


    這些年他仗著趙畫琸的身體逼的元棠棣不敢輕易動手傷他,卻沒料到這廝竟然動用血煞傷人傷己。


    這血煞是紫府禁術,素來是用作對付不均這種特殊分子,隻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使用者容易紊亂內息致使內元枯竭,所以才被人列為禁術。


    元棠棣如今位列紫府四君之一,曆代流傳下來的秘籍禁術他知道一二也無可厚非。


    不均被傷及內元自然是被殺盡威風,一時有些撐不住的靠著樹幹滑坐在地,萬千青絲糾成一團,平白汙了鮮血。


    元棠棣揚手將‘化臻’一把提至他頸間,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威脅道:“若再要我發現你對師兄的身體動手動腳,我立馬殺了你!”


    說罷,他身形一晃,一道白光消散於天地間,獨留不均一個人坐在原地神傷。


    那可怖的氣息在空中消失後,樹幹上立馬跳下來一隻通體漆黑的烏鴉精一把扶住不均的胳膊,嬉笑道:“神君向來無所不能,怎麽不當場撕了這虛偽道人,直接強占了他的身體便是。”


    “你他媽懂個屁!”


    不均低頭啐了一口鮮血,神色震怒卻什麽也沒說,視線落在自己衣襟大敞的身體上,看著那雪白的肌膚上青青紫紫的瘢痕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伸手狠狠地在胸口上搓了幾道,直到那道肌膚被他搓的發紅腫脹,才終於罷手。


    烏鴉精忍不住低頭一瞧,這才發現不均胸前的瘢痕霎時沒了,就好像……


    拿女子的脂粉刻意塗抹上去的一樣。


    “噗……”


    烏鴉精忍不住噗嗤出聲,不均當即一個白眼乜過去,給了它三記暴栗,再次狠狠地罵了一句:


    “媽的,玩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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