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棚裏出來,整個城市已經被暮色籠罩。


    三月末的南州市,隻需一件薄薄的線衫便足夠保溫。但若到了晚上,還是要穿得厚實一些。這樣的天氣是黎果最最喜歡的,尚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在家窩著最舒服。


    季學林看著黎果:“你真的要去嗎?哎,要不是我女朋友催得急,我也跟你一起去。”


    黎果笑笑:“怎麽?你害怕翟嵊吃了我不成。”


    季學林聞言上下打量黎果一眼:“那倒是不怕的。畢竟他也得有那麽大嘴巴。”


    黎果白了季學林一眼:“你快滾吧。”


    “那我可真的滾了啊。”


    “嗯。”


    分別後,黎果獨自走在街頭,突然有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無力感席卷心頭。


    下午忙著搬東西,又是打掃衛生又是布置,其實黎果很累。有時間,黎果其實更想迴家好好睡一覺。可有些事情她不想不明不白,必須當麵問清楚。


    迴到家,黎果特地換上一套非常顯身材的連衣裙。她坐下來,對著鏡子畫了個簡單的裸妝。不過是簡單修飾,鏡中人冷白皮,杏仁眼,巴掌大的小臉已經是無比精致。接著她又將盤起的長發放下,天然形成的波浪長發隻需要簡單定型。


    最後,換上一雙高跟鞋,黎果出門。


    晚上九點的光景,路上行人不多,但路過的行人總會下意識側頭看一眼黎果。


    季學林就問過黎果:“說真的,你覺得配音的收入低,為什麽不去嚐試當個演員呢?據說十八線的演員都能買得起房呢。你這張臉,去當個演員完全沒有問題啊!”


    身旁熟悉的黎果的朋友都知道,光看黎果那張妖精似的外表是沒用的。就黎果那個性格,也就隻有在翟嵊以為她是隻乖巧的小兔子,她兩副麵孔的樣子去當個演員簡直是綽綽有餘了。


    以前黎果一直想不清楚答案為什麽堅持做配音的原因,現在知道了。做一個優秀的配音演員一直是她的理想,雖然收入低了點,但還是挺開心的。


    隻不過,在聲優都是怪物的業內,黎果努力了整整兩年才剛剛接到主角配音,和已經是當紅流量明星的男友翟嵊比起來,她實在很失敗。


    伸手招了輛車坐上,黎果側頭意興闌珊看著窗外的世界。


    車駛過某處高架橋的時候,她看遠處星河映成輝,車輪追著冷風,再入眼已是萬家燈火。今天是農曆十五,天空卻被陰影籠罩。


    黎果秀氣的眉心動一動,想起奶奶一個人在鄉下,眼眶竟隱隱泛酸,自從上次吵架,她也有一個多月沒給老太太去電話了。


    到達紅鼎會所,看了眼顯示還在負二層的電梯,黎果頓住了腳步。


    等了片刻,電梯門打開,黎果抬頭,見到電梯內的兩個男人。


    為首的男人外形實在太出眾,隻一眼就能過目不忘。他依舊身穿那件白色襯衣,襯衣扣子解開三顆,露出性感好看的喉結和鎖骨。


    兩人目光對視,黎果率先開口:“好巧啊,陸先生。”


    周淅陸點點頭:“巧。”


    黎果邁開腳步,怎料穿著高跟鞋的腳突然一歪,幾乎像是一隻狐狸向著電梯內的周淅陸撲了過去。


    周淅陸紳士地伸手扶住黎果,臉上表情淡淡,聲音醇厚:“小心。”


    “謝謝。”黎果抬頭看了男人一眼,端正站穩,不占人半分便宜。


    男人的目光幾乎未在黎果身上停留,臉上冷淡的神色仿佛認定她剛才就是故意像個狐狸精似的撲向他。


    天地可鑒,黎果這個時候是真的沒有什麽其他想法!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黎果按下的所在樓層。黎果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跟自己的這位新室友打招唿,夾著尾巴逃跑。


    電梯門緩緩關上,周淅陸望著黎果離去的背影,問站在自己伸手的陳陽伯:“我看起來有那麽嚇人麽?”


    陳陽伯搖搖頭:“您很和藹可親。”


    *


    黎果剛推開包間大門,就聽到裏麵傳出來的嬉笑聲。


    鬧哄哄的,紙醉金迷。


    黎果有夜盲症,還不等她適應這包間裏黑暗的環境,鞠靜楓就迎了過來,一把抓住黎果的手臂:“果果,好久不見了呢。最近我一直忙著拍戲,一直想找你玩都沒空。”


    黎果臉上微微笑著:“是嘛。”


    心裏冷哼——是想找我男朋友玩吧?


    這時,坐在沙發上的翟嵊也起身,他走過來準備攬住黎果:“寶寶,我好想你哦。快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心疼死我了呢!”


    黎果不著痕跡躲開翟嵊的擁抱,表麵笑嘻嘻,心裏媽媽批——想你媽的鬼呢?抱著別的女人的時候是不是也在想我呢?


    翟嵊的外型不錯,被經紀公司一番包裝之後的顏值相較大學的時候又提升了幾倍。


    年初,翟嵊憑借一部電視劇一炮而紅,一個月的時間漲粉五百萬,現在幾乎是準一線了。


    這樣的準一線自然是不被允許有女朋友的,翟嵊總是安慰黎果,總有一天會光明正大宣布她的存在。


    其實黎果對翟嵊的感情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大學四年,翟嵊就追了她四年。身邊的朋友都說,這樣的男人要去哪裏找啊?


    黎果最後終於點頭同意當翟嵊的女朋友,對於他是否曝光女友身份的事情並不介意。


    “這兩天給你發消息你都不理我,是不是不愛我了?”翟嵊一臉的委屈。


    黎果強忍著心裏的惡心,弱弱道:“我正在配音,沒辦法第一時間迴複消息,這你是知道的。”


    “理解理解,我最理解你了!”翟嵊說。


    一旁的鞠靜楓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長發:“對了,果果你還在配群雜嗎?說真的,配音這份工作真不怎麽樣,要不要考慮做演員啊?”


    黎果抬起頭,看到鞠靜楓的那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說到做演員,黎果問鞠靜楓:“做演員都要割那麽厚的雙眼皮嗎?我怕疼,我可不敢割呢。”


    鞠靜楓被踩中了痛點,心裏暗罵——黎果你別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拽到天上去。


    一年前的鞠靜楓也和黎果一樣,是一播音係的一名學生,畢業後開始接觸配音工作,不過,當時她還在配群雜。


    配音這份工作不難,但想要有成績得下功夫。群雜在配音工作的意思相當於配音群戲的,類似演戲裏的那種群眾演員。往往給群雜的都是一句話或者是幾個字的配音工作。但別小看這幾個字的配音工作,往往就是這麽幾個字,能夠讓一個配音演員的聲音從中跳脫出來。


    鞠靜楓是看不上配音的那點工資,也不願意在上麵耗時間,便在別人的引薦下去當了演員。


    翟嵊聽到這,忙對黎果說:“割什麽雙眼皮,你這樣子最好看。”


    包間內曖昧不明的光線,映射在黎果的臉上有一種妖精似的美。加上她今天晚上有過精心的打扮,幾乎是一進門就有無數雙眼睛停留在她的身上。


    鞠靜楓不知什麽時候端來了一杯酒,遞給黎果:“對了,聽說你要參加《號令星河》的配音終試?真巧啊,我也要去試試。”


    黎果有些意外:“你也?”


    所以,妖魔鬼怪都能來參加《號令星河》終試了?


    “所以才叫巧啊。來來來,喝酒。”鞠靜楓道。


    黎果沒有接酒,一臉無辜地轉過頭看著翟嵊:“嵊嵊,我剛結束配音工作,現在嗓子很不舒服呢。”


    嗓子不舒服是真。


    嬌柔做作的聲音卻是裝的。


    翟嵊聽黎果這種聲音就腿軟,二話不說伸手接過鞠靜楓手上的酒,對黎果說:“沒事沒事,我來幫你喝。”


    說完,一飲而盡。


    說真的。


    如果不是知道這個狗男人綠了自己,黎果在當下可能真的會很感動。


    可現在她不僅沒有半分感動,反而覺得很惡心。


    鞠靜楓見自己手上拿被原本要給黎果的酒杯翟嵊喝了,有點不樂意,道:“幫別人喝酒可不能隻喝一杯哦,要兩杯。”


    說著又遞上一杯酒。


    黎果見狀,眨巴著大眼睛抓著翟嵊的衣角:“唔,還是我自己喝吧,你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的。”


    翟嵊見黎果那麽關心自己,道:“沒事的,不就是一杯果酒。”


    黎果聽他都這麽說了,不再虛情假意關心。


    說到喝酒這個東西,隻要幫別人喝下了第一杯,那麽就會有接下來的無數杯。


    這個場子雖然翟嵊算是主角,但翟嵊帶了個圈外的“女朋友”過來,又是給自己的“女朋友”喝酒,又是那副舔狗的熱乎勁,那大夥兒還不抓緊機會給翟嵊灌酒了。


    黎果看著眼前一杯杯的酒,拉著翟嵊的衣角:“嵊嵊,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手上卻還在給他灌酒——喝到胃出血才好。


    紅的,白的,啤的,幾杯下肚,翟嵊顯然有點暈頭轉向。但轉頭一見女朋友這副嬌滴滴的樣子,翟嵊的保護欲爆棚。


    看著眼前的黎果,翟嵊到底是有些心虛,忍不住低頭想親親她,但被她躲了。


    “你太臭了。”黎果故作一臉嬌羞地說。


    簡直臭得她反胃。


    翟嵊不再勉強,因為知道黎果很“害羞”。


    翟嵊忘了第一眼見到黎果是什麽時候,但記得的是,第一眼就被她驚豔。但給翟嵊驚豔的絕不僅僅隻是黎果的外表,更重要的是她這個人。深入了解之後,翟嵊知道黎果一直都在做兼職,她做事有規劃,為人踏實。他也看著她利用大學這幾年學會了日文,努力成為了一個配音演員。


    翟嵊追了黎果整整四年,終於在畢業的時候追到了她。


    當時的翟嵊已經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一年,沒有什麽太大的起色,心灰意冷。而黎果就像是一顆太陽花,笑起來好像讓人什麽煩惱都沒了。


    和黎果交往後,翟嵊扮演男二的網劇開始播出,因為劇中神情的人設,他的人氣迅速攀升,超過男一。緊接著有另外一部小成本電視劇找到翟嵊,讓他擔當男一。也就是這部上星劇,在今年一播出就引起劇烈反響,也讓翟嵊瞬間從十八線攀升到準一線。


    工作的繁忙,也讓翟嵊和女友黎果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於是,劇組一夜情已經成為了業內默認的事情,翟嵊也不例外。


    或許,男人總是不滿足的,家裏有一個,外麵還想有無數個。


    翟嵊喝了太多的酒,去了廁所解手。


    黎果沒再假惺惺賠笑,因為她實在裝不下去了。


    她一直知道翟嵊的酒量不好,今晚喝了那麽多,已經有他好受的。那麽,她的目的也達到了。


    說不難過是假的。


    黎果還記得自己答應當翟嵊的女朋友時,是真的很想努力經營這段感情。她也記得,自己曾經把鞠靜楓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還想著一輩子都和她做朋友。


    可最終得到的是什麽呢?


    這兩個人居然背著她偷偷搞在了一起?


    這樣想著,黎果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


    白酒入口,喉管裏迅速如灌了一抔砂礫般地尖銳幹澀。


    黎果被嗆到了,嗆得麵紅耳赤。


    兩杯白酒下肚,不勝酒力的黎果瞬間覺得腦門充血。


    喝酒不是為了壯膽,而是想讓自己冷靜一些。


    三杯下肚,黎果起身,直奔衛生間。


    但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翟嵊卻在衛生間裏抱著鞠靜楓在接吻。


    男人女人抱在一起,吻得熱火纏綿。


    黎果不解,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他們又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了起來,是有多迫不及待?


    自然,她心裏原本還抱有的一點點僥幸心理全部化為煙消雲散。


    黎果緩緩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哢嚓”一聲,拍下眼前這副香豔的畫麵。


    翟嵊對於拍照的聲音異常敏感,連忙放開了懷裏的人。


    見到眼前的黎果後,翟嵊二話不說道:“誤會,是這個女人撲到我懷裏的。”


    “啪”地一聲,黎果一巴掌甩在翟嵊的臉上,用盡全力。


    翟嵊沒有料到一向是看起來柔弱的黎果居然會有那麽大的力氣,迴過神來,一把抓住黎果的手:“果果,我和她真的隻是玩玩而已,別當真。再說了,不就是接個吻嘛,我拍戲的時候也跟別的女人接吻。果果,你要是覺得吃虧,現在就可以去跟別的男人接吻,我絕不說二話。”


    黎果的聲音發顫:“放心,我會找一個男人,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


    鞠靜楓也笑:“嵊嵊,你昨天可不是這麽說的哦。你不是說我才是你唯一的真愛嗎?”


    黎果看著眼前這對狗男女,惡心地想吐。


    她剛喝了酒,現在似乎開始發揮作用,臉頰火熱。


    眼前的一切幻象虛實難辨,青春年少不過一場醉,醒著做夢,笑著流淚。


    翟嵊繼續低頭道歉:“其實這件事也不能都怪我。是你一直不讓我碰的,我是個正常男人好不好!總要解決生理需求的。”


    一旁的鞠靜楓也跟著說:“黎果,你該不會有什麽毛病吧?都什麽年代了?□□還要留到婚後啊?”


    黎果氣得發抖。


    她眼眶發酸,想說些什麽,卻全在喉嚨堵著,化成了怒氣水泡。


    “就是,我答應過結婚前不碰你,但沒說不碰別人啊。況且演藝圈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逢場作戲。”翟嵊說著又朝鍾黎伸出手:“把手機上的照片刪掉。”


    “分手吧。”黎果的聲音很輕很輕,因根本發不出聲,但她用盡全力將這三個字說清楚。


    她的頭巨疼,隻想找個安靜的角落蜷縮。


    若說行屍走肉是什麽樣的,黎果現在就是。


    她再也聽不到翟嵊後麵說了什麽,直接推開樓道大門,跌跌撞撞,昏昏沉沉,糊裏糊塗。


    身後的翟嵊卻並不打算善罷甘休,他追上黎果,大聲道:“黎果,你別走!你手機上是不是有照片?給我刪掉!”


    見黎果沒有理會,翟嵊突然惱羞成怒,從後用力推了黎果一把,也撕下自己深情的偽裝:“黎果,別給臉不要臉了!”


    這一推,讓原本就有些頭腦發脹的黎果失去重心,也讓她直勾勾地往前傾去。


    眼看就要撲到在地,一雙有力的大掌攙扶住黎果的雙臂。


    黎果撞進了一副結實的胸膛裏。


    對方聲音醇厚,低聲道:“小心。”


    黎果站穩,目光所及是質地極好的白色襯衫。


    一股淡淡的果木香竄進黎果的鼻端,她抬起頭,撞進一雙深邃的雙眸裏。


    “陸先生,真巧。”


    周淅陸的臉色很沉,雙手扶著黎果,道:“不巧。”


    黎果還沒反應過來這兩個字是什麽意思,隻聽身後的翟嵊道:“黎果,你給我過來。”


    黎果隻覺得自己太疲倦了,喉嚨疼痛,不想出聲,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站不穩。


    翟嵊準備上前,卻在見到眼前這個男人的臉色時怔了怔。


    男人與生俱來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讓翟嵊像是見了大貓的老鼠,恨不得鑽到地底下。


    “喂!少管閑事,放開她。”翟嵊道。


    周淅陸似乎根本沒有看見眼前的翟嵊。


    他低頭,對懷裏的人說:“跟我走麽?”


    懷裏的人幾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周淅陸看著懷裏的黎果,一臉從容不迫,緩緩將她打橫抱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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