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昏暗的林子裏, 若不是空氣中還未消散的鐵鏽味以及地上的一灘紅色,筱田良根本無法相信上一刻還活生生的人竟然化作灰燼消失了。


    義勇淡淡的掃過另外兩人, 筱田良自不用多說, 音音加臉上的黑斑也早就褪去, 至少表麵上聞不到任何鬼的氣息。


    但這個人給他感覺, 就算不是鬼也很危險。


    幾隻鳥雀圍著鮭太郎嘰嘰喳喳一番, 得到最新消息的鮭太郎在高高的枝頭上反複橫跳,“嘎嘎,義勇,村子裏在辦喪事, 好像出事了嘎嘎。”


    烏鴉說話了!!


    不,比起一個大活人在眼前消失,烏鴉說人話已經不足以讓人震驚, 更加重要的是它說的內容。


    村裏出事了。


    筱田良捂著發不出聲音來的喉嚨唔唔叫著,急忙想站起來但腳一軟重新跌迴地上。


    義勇看了音音加一眼,暫時壓下懷疑,一把撈起筱田良往山下跑,不過十歲出頭的孩子,又瘦骨嶙峋的, 沒有給義勇的疾行速度造成任何阻滯。


    還抽空在荊棘從中挖出了滿身刺傷的山崎, 從他口中得知了這兩天發生的事, 包括“出雲”可能是進化過的鬼。


    三人很快離開樹林,剛走到村口就聽見女人在嚎啕大哭,山崎心情一沉, “是高瀨桑,她醒了之後就一直是這個狀態。”


    義勇無言地抿著唇,甚至打第一麵開始就沒怎麽說過話,但山崎就是很安心,這是貨真價實的水柱,不是鬼冒充的。


    想到那個冒牌出雲,山崎內心十分複雜,說不上來是失望多一點還是憎惡多一點,好不容易理清思緒,深深吐出一口氣,帶著最後一絲希冀問道,“富岡大人,出雲大人在哪裏?會不會已經……遭遇不測了?”


    “你不是剛剛才見過他嗎?”


    義勇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卻叫山崎徹底迷糊了,他見過真正的出雲大人?什麽時候?在哪裏?難道是偽裝成別人了嗎?說起來一直沒有看到伊娃桑,該不會伊娃桑就是出雲大人?


    筱田家離村口不遠,大門還保持著被山崎推開時的狀態,山崎放輕腳步,壓低聲音說,“富岡大人,我離開的時候那隻鬼還在院子裏,現在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所警覺做些防範,而且他的同伴我也還沒有找到,他不怕陽光,日輪刀……可能也失去了作用。”


    提醒到一半,後麵的人直接繞過他進了門,山崎想要阻止已經晚了,隻能背著三觀俱碎陷入沉默的筱田良追進去。


    白發少年還懶洋洋地坐在院子裏,椅子都沒挪動一寸,整個人半躺半臥,雙手迎著陽光高舉那本有顏色的書籍,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點著書頁,打出紙張獨有的清脆嗒嗒聲。


    血腥味中混雜的冷冽氣息如絲如縷,如繾如綣的挑動某根神經,出雲驚然朝門口方向看去。


    視野被書本邊緣以及大腿切割成很小一塊方形,正好捕捉到一個冷豔不可方物的下巴,驀地跳起來,合上《親熱暴力》隨手往椅子上一扔,筆直跑向義勇。


    “富岡大人小心他——”


    山崎的驚唿戛然而止,一怔一怔的看著眼前的光景,隻見出雲張開雙手一把抱住了富岡大人的腰,似乎是在……撒嬌?而富岡大人還沒拒絕?


    剛才一直被山崎忽略的事此刻被扒開掰碎擺在眼前,這兩個人的羽織花色竟然一模一樣!


    山崎腦袋昏沉沉的,發現整件事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隻感覺什麽都不對勁了。


    硬邦邦的麵具硌的肋骨生疼,義勇把懟到胸口的腦袋推開,如雪般冷凝的聲音藏著些淡淡的無奈,“你做了什麽?”


    出雲偷偷往他身後探,觀察山崎表情失敗,他的靈壓大起大落拐了十八個彎,無法確定他對義勇說了什麽,這就讓出雲很難迴答義勇的問題了。


    他做了什麽?


    他什麽沒有做。


    隱隱察覺到正是因為什麽都沒有做,所以那個小孩才會被伊娃吃掉。


    這話好說不好聽啊,他是覺得沒什麽,人類數量那麽多,少幾個沒什麽大不了,隻是義勇肯定又得生氣。


    不用出雲開口,義勇就從他嘴角細微變化的弧度看懂了他的意思,但什麽都沒說,對出雲而言,冷眼旁觀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至少眼睛沒紅,沒把事情鬧得更複雜。


    至於死去的人……


    如果他能早點過來,說不定就能得救。


    義勇不說話,出雲當他在責怪自己,眸中一黯,連聲音都失去了氣力,“為什麽義勇要為了不相幹的人生我的氣呢……”


    不相幹的人。


    義勇知道出雲的問題出在什麽地方,性情涼薄,隻看得見自己想見的人,旁人的生命就像螻蟻,誰也不會去在意路上有多少隻螞蟻被踩死。


    歸根結底,在於他不是人類。


    把手放到他的頭頂,和堅硬的鋼皮不同,柔軟的頭發被壓在掌下,手感出乎意料的好,讓義勇一時間產生了別的錯覺。


    出雲趕緊抱住他的手,心中莫名安定,信誓旦旦的保證,“我下次不會了,真的。”


    沒想到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筱田良從山崎背後跳下,有些急切的想用破風箱的嗓子說話,無奈喉嚨火辣辣的痛,急得眼眶通紅。


    山崎做夢般囈語起來,“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你不是鬼冒充的嗎?還是說富岡大人也是假的……已經完全搞不懂了……”


    出雲知道他傻,但沒想到他會產生這樣的誤會,發出一個音節,“哈?冒充?我倒是想見識一下敢冒充我的人會長成什麽樣子。”


    “你是真正的出雲大人?那麽為什麽會……”


    為什麽對二助見死不救?為什麽明知道筱田良去山裏卻不阻止?


    出雲聽不到他的心裏話,隻顧著問,“義勇義勇,你不是應該在高尾山斬鬼的嗎?為什麽會來這裏?”


    義勇當然不會說是因為鮭太郎說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話,隻中規中矩的解釋,“那邊暫時告一段落。”


    說完,義勇讓手順著自然垂下的頭發離開出雲頭頂,對山崎說,“你說的那戶舉行喪禮的人家在哪裏?”


    各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被奮力甩開,山崎提起了作為一個斬鬼劍士該有的責任心,“是要去調查鬼在哪裏嗎?”


    鬼……出雲去定位伊娃的所在地,發現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感知到他的靈壓,離開了?不,死了?難道是義勇殺的?


    出雲一陣發虛,如果真的是這樣,不就代表義勇知道的情報絕對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嗎?


    這絕對不妙啊,必須得找個說得過去的借口。


    山崎這會已經把筱田良安頓好然後在前麵帶路,出雲撈起椅子上的《親熱暴力》塞入黑腔,義勇隻來得及看到一個紅色的封麵底圖。


    這個封麵風格有點熟悉。


    答案唿之欲出,生生地被門口越來越近的吵鬧聲打斷。


    仔細聽外麵的動靜,山崎最先反應過來,“是高瀨桑帶著村民過來討說法了。”


    畢竟之前給他們指出地點的出雲怎麽想都不無辜,哪怕不是主謀也是眼睜睜看著二助被殺害,相當於幫兇了。


    不算牢固的大門被踢開,這個小院很快被大家圍住,看到出雲身旁多了張生麵孔,竟連帶著義勇也罵了進去。


    鄉下婦人罵人的話實在稱不上多好聽,出雲火氣便蹭蹭蹭的冒上來。


    不管義勇和出雲之間到底是怎麽迴事,人家始終是鬼殺隊的水柱,斬殺了無數大大小小的鬼,山崎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大家,請別這樣說,富岡大人不是你們說的那樣,他才剛剛到,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他是來幫助我們的!”


    筱田夫婦也在人群中,對相處了半年的山崎還是比較信任的,認為他隻是心地善良受到了蒙騙,苦口婆心的勸說起來,“你別被這兩個人騙了,他們肯定是串通好害死二助的,你也看到了吧?二助死得那麽慘,連一具全屍都沒有。”


    “筱田桑,高瀨桑,事到如今我也不隱瞞了,二助是被鬼吃掉的,富岡大人是來殺鬼的。”


    山崎解釋的話在失去理智的高瀨麵前毫無用處,手中的菜刀好幾次脫手而出,最後一點理智讓他沒有犯下殺人的大錯,但語氣十分憎恨,恨不能把對方抽骨磨刀,讓他也嚐一嚐二助死前的淒慘遭遇。


    這樣想著,三打五粗的大男人流下了悲痛的眼淚。


    “鬼是什麽!事到如今說些胡言亂語就想撇清自己的罪孽嗎!”


    “別開玩笑了!二助才隻有七歲,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會不會痛!不,不對,你們根本沒有心,不然怎麽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可憐的二助隻剩下一條大腿,被當做垃圾一樣扔在那裏!”


    “二助……二助的身體在哪裏!瘋子!你們全是瘋子!你們一定會遭天譴的!”


    比起那些村婦怨毒的謾罵,高瀨的話至少還能入耳,但即使如此,出雲依然生出了一股戾氣。


    從始至終義勇都隻是沉默地站在那,發現出雲有所動作時按住他的手,搖頭拒絕。


    慘白陰森的狐狸頭骨麵具底下一片陰霾,出雲極力控製著自己的靈壓,他不明白為什麽義勇非得站在那裏被眾人辱罵。


    啊……


    是因為他沒有救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與生俱來的三觀改變起來不容易啊【捂臉】


    《親熱暴力》劃重點,接下來要考的o>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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