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跑得極快,眨眼工夫就跑進營地,臉上和手臂上滿是被樹枝劃破的血口子。他狠狠地瞪了南野浩一眼,衝進帳篷,一條看著無比奇怪的影子映在帳篷上,清晰地看到他摘下了懸掛在帳篷裏的酒精燈。


    再出來時,他一手拎著酒精燈,一手拿著根一米多長的細細的窄條物體,跑到篝火旁,把酒精燈砸進篝火!


    “砰”,篝火瞬間掠至二米多高,藍汪汪的火焰中,映著黑羽因恐懼而極度扭曲的臉。


    “嗷……嗷……”聲音越來越近,黑羽雙手緊握手中的物體,用力一甩,竟然甩脫了一截。


    我這才看清,那是一柄雪亮的武士刀,甩出去的是刀鞘。


    “都靠近篝火,聚團!”黑羽緊張地盯著叢林深處。


    “狼群?”月餅的臉色也變了。


    我雖然沒見過狼群,但是從電影、小說裏麵都見識過狼群的可怕,如果一旦被狼群包圍,那隻能寄希望於這團篝火不滅,遷有月野和黑羽兩個陰陽師加上月餅的戰力組合能夠強於狼群的作戰力。


    不過看黑羽的神態,似乎情況並不樂艦。


    “不是狼群。”黑羽握著長刀的手微微顫抖,刀尖晃出一束耀眼的光,“是狐狸!山狐妖來報複了。”


    風中的腥臊味越來越濃,就著昏黃的月色,山林邊緣潮水般湧出一大片狐狸,迅速向我們包圍著。無數雙幽藍的眼睛如同晃動的燈籠,在空氣中殘留下一道道藍影,轉瞬不見。


    “背靠篝火,一人一角!”月餅站到狐狸數量最多的東邊,我和月野慌忙站定。


    篝火“撲撲”地燃燒著,燙得我後背刺痛,但是眼前的一切,又讓我全身發涼。


    數百隻大小不一狐狸躥至距離我們三十多米處,反而停下了腳步,就這麽靜靜地看著我們。紅色的、灰色的、白色的……有的像犬一樣蹲坐在地上,悠閑地吐出舌尖繞著唇邊舔舐;有的卻懶洋洋地匍匐著,把腦袋擱在爪子上;還有幾隻紅色巨狐足有哈士奇那麽大,探著頭露出獠牙,喉間“嗚嗚”作響,脖頸上的毛根根豎起。


    “嗷……”狐狸群後又傳來叫聲,狐狸們豎著耳朵,抬起鼻子在空氣中嗅著,往前挪動了三四米,又停了下來。


    我的腿已經軟了。從未想過,在任何小說、動畫片裏都是以狡猾的弱者出現的狐狸,數量大到一定程度時,居然有這種摧毀心理防線的氣勢。而那種特有的狐臭味,更是熏得我頭昏腦漲、站立不穩。


    “南瓜,頂住,骨頭硬一些。”月餅平靜地說。


    我背對著他點了點頭,這僅僅是出於對月餅的信任!


    又傳來叫聲,狐狸群又向前走了幾步停下。從他它們的眼神中,我看到此刻我們已經不是它們的獵物,而隻是幾個毫無抵抗力的玩具。


    說實話,這種滋味並不好受。與其這樣看著狐狸群一點點逼近,任由恐懼把心理防線一點點摧毀,還不如它們一衝而上,進行一場人狐之間的殊死搏鬥來得痛快!


    寧可壯烈地死,也不窩囊地等死!


    無數隻狐狸,無數雙燈籠般的藍色眼腈,令人作嘔的腥臊味,奇怪的叫聲,讓我實在忍受不了,忍不住狂喊起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解除心裏的恐懼。


    “哦?想不到你還有戰鬥的意願。”黑羽揮著長刀在空中猛劈,“如果這次死不了,我一定請你喝日本最烈的‘刀鬼’之酒,那是真正的男人才敢喝的猛酒。”


    月餅從腰間抽出腰帶,把瑞士軍刀順著腰帶扣的空隙塞過去,卡住刀柄又扣了個結,製作了一個簡單的甩刀:“你們日本最烈的酒也不如我們中國的二鍋頭霸道。我看還是算了吧。”


    “哈哈!”黑羽豪氣地笑著,“那看誰能活下去吧。”


    月野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抽出兩張窄長的紙條,折了幾下,居然變成了兩把紙劍:“沒有找到傑克前,誰也不誰死!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可能已經得到了布都禦魂,山間的妖物感受到了他的召喚,阻止咱們順利通過。”


    我心說你們三個這是玩群口相聲呢?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嘮大嗑,看著每個人手裏都有了家夥,自己赤手空拳不太像迴事,我隻好從篝火裏拾了根手腕粗的木棍應景兒。


    “那個人怎麽辦?”黑羽用刀尖指向像傻子一樣癱坐的南野浩。


    “不能讓他死。”月野輕聲說道,“對嗎?”


    “嗯。因為他雖然虐殺生靈,但是本身也是生靈。”月餅歎了口氣,“或許他說的是對的。我們過一會兒不也要為了生存而大開殺戒嗎?”


    “吧嗒!”我手裏的木棍燒斷了半截,隻留下尺把長的一小段。


    正對著我的狐狸群此時忽然又動了!這次並不是向前移動,而是向兩邊分開,從狐狸群最後麵,走出來一隻巨大的狐狸!


    它站在我們兩三米外的距離,深深地盯著我。


    如果不是火紅色的皮毛,狐狸特有的藍色眼睛,還有那蓬毛茸茸的尾巴,我甚至以為這是一匹馬!


    另外三人也紛紛轉身,四個人井排站著,和巨狐毫不相讓地對視著!


    雖萬人吾往矣!我忽然覺得心中滿是豪氣!我們四個人,從合作初始,相互之間就夾雜著不信任、文化上的敵對、彼此之間的不服氣,可是現在卻並肩站在一起,為了“生”的願望,共同應對一觸即發的人狐之戰。


    巨狐昂起頭抬起前爪,指了指南野浩。我從它的脖頸處,看到一蓬雪白的長毛。


    我越看越眼熟,臉上老皺的皮紋,白色的長毛,紅色的皮子,像極了剛才遇到的老婆婆!


    “你是為了找他?”月野輕聲問道。


    巨狐點了點頭,指了指南野浩,又指著我們,向富士山峰望去。


    “得到他就會放過我們?”月野猜測著,“我們可以繼續做我們要做的事情?”


    巨狐又點了點頭,似乎微笑著讚賞月野的聰明。


    這是一次生的權力,隻要交出一個人,我們就可以毫無危險地生存下去。


    世間沒有什麽比這種誘惑更來得直接,更來得讓我們無法拒絕?


    月野:“怎麽辦?”


    月餅:“我無所謂。”


    黑羽:“我也無所謂。”


    三個人看向我,從他們的眼神中,我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我更無所謂!”


    月野:“值得嗎?”


    月餅:“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隻不過……”


    黑羽:“他是一個人啊!”


    我笑了,從心裏麵笑了。


    我們寧願一起死去,也不願意為了活下去而獻出同伴的生命。雖然我們不齒他虐殺生靈的行為,卻又要站在人的角度,為了保護他而殺戮他剛剛虐殺的動物。


    “那就戰吧!”月餅暴烈地揮著甩刀,“南瓜,站我身後,保護我的後方。”


    “操!”我罵道,“你丫以為是洗澡撿肥皂呢?小爺我從小打架就沒有殿過後!”


    “戰完英雄相見!”月餅衝到南野浩身前!


    “英雄相見!”我們三個異口同聲喊道!


    血,慢慢燃燒起來!


    “還有,”月餅指著巨狐,“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但是我們絕不會在危險的時刻躲在樹上!”


    月餅也知道這隻巨狐是誰了!


    七


    巨狐全身的毛都怪了起來,眼中閃出憤怒的火焰,仰天長嘯著,慢慢退到狐狸群後。


    狐狸群動了!


    窒息感撲麵而來,所有的狐狸都露出獠牙,嘶吼著向我們衝來。


    在那一刻,眼前所有的動作都變慢了,我清楚地看到一隻白色的狐狸慢慢張開嘴,獠牙上的寒光慢慢閃爍,慢慢露出尖爪,慢慢向我撲來!周圍很安靜,我隻聽到了胸腔中狂躁的心跳,還有戰鬥的怒吼!


    木棍揮出,斷裂,白狐被擊中腦袋,落下,嘴角滲出一絲鮮血,抽搐……第二隻撲上,雙手扳住狐狸張開的上下頜,用力分掰,骨裂聲,落地。


    第三隻已經跳到肩膀上,利爪深陷肉中,毫無疼痛感,側頭,躲過利齒攻擊脖頸的致命一擊,抓住狐狸後腿,用力扯拉,臂膀的血肉跟著利爪被拽出,血湧,狐狸甩出。


    第四隻形如鬼魅般躥至半空,向我的腦袋落下!我正要舉臂格擋,左右又躍過兩隻,扯咬著我的袖口,讓我根本騰不出手。


    完了!我心裏一涼。一隻胳膊橫橫伸出,擋在我麵前,生生挨了一口!


    甩刀攘著我的耳朵飛過,準確地刺入狐狸腦殼。


    “你丫臨死還拖累我!”月餅顧不得胳膊上極深的傷口,又替我擋下另一隻側麵偷襲過來的狐狸。


    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見他人的隋況,隻是機械地捎、躲、閃、殺。狐狸血濺了一身,臉上隨時都是被血滴迸中,微麻火熱的刺痛感。強烈興奮產生的大量腎上腺素的作用開始消退,我漸漸感覺到了全身傷口的疼痛,動作慢慢遲緩,級肌肉勞累產生的脫力感,使得骨頭的酸痛更加明顯。


    耳邊除了狐狸的慘叫,就是他們三人揮舞武器的風聲,我心略安,還好大家都還活著。


    麵前堆滿了狐狸的屍體,這似乎激起了狐狸的殘暴,反而更加瘋狂地猛撲!


    我就像孤零零站在岩石上的漁夫,眼看著怒嘯的海浪即將把我吞沒!


    我終於,想要放棄了。


    雖然我的腳始終牢牢釘在地上,但是我的心,已經崩塌了。


    一道雪亮的刀光從身旁炸起,黑羽單手揮刀,在刀光的包裹中,衝進狐狸群。另一隻手顯然受了不輕的傷,軟塌塌地垂著。隨著幾隻狐狸的斷體殘肢飛起,刀光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山林中!


    我憤怒不已!


    黑羽,竟然逃了!


    這反而澈起了我的血性,一拳搗向直撲而來的狐狸腦殼,指縫間響起骨骼碎裂聲,忽然背後傳來強烈的撞擊。


    沒空暇迴頭,但是被風掠起飄至我鼻尖的長發讓我明白,月野受了傷,靠在我後背勉力支撐。


    甩刀飛舞,月餅瘸著腿,臉冷得像塊冰:“南瓜,把月野照顧好!”


    “我不需要你們照顧!”月野憤怒的嗬斥,紙刀再次舞起,卻不如剛才那麽有力。顯然因為黑羽的突然離去,她備受打擊。


    而坐在我們三人中間的南野浩,除了身上沾著的狐狸血,卻是安然無恙。


    我覺得,自己很愚蠢,我們很好笑。我們居然在保護一個自己非常憎恨的人!


    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


    終於,我再也承受不了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壓迫,膝蓋一軟,跪倒在滿是狐狸屍體的血泊中。


    “南瓜,他媽的爺們兒點!”


    “南君,振作啊。”


    不想再戰了。


    就這樣,死吧。


    山林中,巨狐再次嘶吼著,隻是這吼聲裏,夾雜著痛苦的哀號,而且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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