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黑羽被我打得不輕,但是事發突然,月野也不好說什麽,聯係了幾個警察陪床,又安排了new oriental酒店(新東方酒店,位於新神戶站上方,下了電車就可以直達飯店,號稱懶人一族入住神戶的最佳選擇),等我們淋浴完畢,提議請吃神戶牛排作為感謝。


    本來我對這種半生不熟的東西一直不感冒,偏偏它實在是太好吃了。何況黑羽還在醫院躺著,我心裏更覺得暗爽,吃得自然是有滋有味。


    酒足飯飽,我們三個人逛著神戶夜景,有美女做導遊自然愜意無比,海風吹過,渾身說不出的舒服。神戶是一個風景宜人的國際貿易港口城市,由於曾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所以充滿了東西合璧的風情。從高處鳥瞰,整個神戶大大小小的房屋都密密地安插在六甲山起伏的山岡中間,顯得錯落有致。與國內高聳的居民建築不同,這個城市的房屋雖然相隔較密,但少有林立的高樓,所以顯得和諧而精致。


    而且神戶居民與日劇中總是擁擠的街道和行色匆匆的人不同。這裏的街道上顯得根是寂靜,路上遇到的行人也都流露出幾分悠閑。幾乎每戶人家都會在房屋的邊角處種上各類花草,街道上也有許多不知名的花住風中搖曳。正因如此,日本人渴望的生活軌跡一般是——在東京起步,在大阪賺錢,到神戶定居。


    聽月野介紹著神戶的種種趣聞,在這種最適合談戀愛的城市裏漫步,我隻恨月餅在身邊杵著當電燈泡。


    “明天,請你們去六甲山洗溫泉。”月野把我們送到房間時,鞠躬道別時說道。


    溫泉?


    我關上門,腦子裏還在不停地重複這兩個字。


    “月……月餅!她……她說溫泉!”我結結巴巴地說道。


    月餅懶洋洋往床上一躺,點了根煙:“我聽到了,至於這麽激動嗎?”


    我汗都出來了,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聽說日本溫泉都是男女同浴!”


    “哦。”月餅拿著手機開始充電。


    “男女同浴啊!”我強調。


    “所以我才給手機充電啊!”月餅不耐煩地看著我,“免得明天手機沒電了,想偷拍月野都沒機會!”


    我這才轉過筋來:媽的,剛才過於興奮沒往這方麵想,敢情不是我們倆單獨洗,還有月餅呢!同時我又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還有好多陌生人也一起洗?這玩笑開大了,我的女神就這麽被免費看了?


    帶著這種矛盾的心情,我忐忑了一宿沒合眼,直到第二天坐上月野的豐田,還直打瞌睡。


    “沒睡好?”月野穿著和服(日本人把洗溫泉作為生活中很神聖的一件事情,所以都會隆重地穿上和服),長發盤成圓圓的發髻,別有一番風情。


    “估計是昨天吃多了撐的。”月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晃了晃手機。


    二


    六甲山位於神戶北部,東西延綿三十多公裏。遠遠望去,山勢不高,紅翠相間的綠色植物如同彩緞把山脈層層環繞,山腰緩緩飄動著幾朵白雲,與碧海藍天相映生輝。


    香車美女,異國風情,我自然是心情大好,早把瞌睡扔到了爪哇國。不過煞風景的是,月野和月餅兩人一路上卻一直在討論關於傑克的問題。月餅把泰國經曆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甚至連自己跟著都旺學了許多年蠱術,一直在暗中保護我這個被下了蠱變成紅瞳的菜鳥,身上有披古通家族特有的鳳凰文身這種事情就了抖了個幹淨,真是沒把月野當外人。


    月野倒是沒有什麽異樣的表情,聽到我是被下了蠱才變成紅瞳時,歪頭看著我笑了笑:“沒想到你的身世還挺複雜。”


    這句話刺到了我的痛處,頓時也沒什麽興趣繼續聽下去,便側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月野可能覺得自己失言,慢悠悠說道:“日本陰陽師、中國術士、泰國蠱人、韓國薩滿師、印度僧侶,本來就是各國古老宗教發展而來,這沒什麽奇怪的。不過月君我有些好奇,既然你被選定看護南君,為什麽還要偷著學中國方術呢?”


    月餅拿著根煙放在鼻尖輕輕聞著:“我不想提那段過去。”說完也學我一心看風景了。


    接連碰了兩個釘子,月野也覺得尷尬:“那你們分析過傑克這麽做到底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我想過很多次,得出的結論就是:傑克腦子有病,吃飽了撐得沒事幹。不過答案肯定不會像我想得那麽簡單。月餅輕輕敲了敲車玻璃:“他在搜集陽氣。”


    月野的臉紅了紅:“在泰國他利用美甲店搜集陽白,在日本他利用減肥中心收集陽液(在此之前的交流,我們已經知道傑克這個變態讓那些家庭主婦喝的是什麽玩意兒了,當時就把我惡心得想吐),月君這麽分析倒也有道理。”


    我琢磨著難道傑克搜集那麽多陽氣是為了複活藏在什麽地方的僵屍大軍,統治地球?不過這種美劇中的惡俗橋段也就是想想,完全不靠譜。


    忽然,我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在處理“宮島裂口女事件”時,月野一口咬定非傑克所為,可是那些詭異的紅綠燈杆是為了吸收陰氣而存在,當陰氣全都吸完的時候,那麽宮島就隻剩下陽氣了!這不正是傑克所需要的嗎?而且,為什麽月野和裂口女長得如此相似?


    我偷偷看著月野,越想越覺得裂口女的出現沒那麽簡單。但是讓我根據這些蛛絲馬跡推出結論,很抱歉,我不是柯南。


    所有的真相,隻能在傑克出現之後才能知曉。不過傑克的蠱術已經完全喪失,隻剩下了催眠能力,就算他的催眠能力逆天了,我到時候閉上眼睛還不信丫能把我精神控製了。


    這麽想著,心裏麵又是一鬆,搖下車窗,準備點根煙。


    “這條路上,是不能抽煙的。”月野依舊專注地開著車。


    我訕訕地把煙夾在耳朵上,月餅悄悄把火機放迴兜裏。


    “這座山的名字叫六甲山,”月野忽然來了興致,“知道它的由來嗎?”


    我和月餅互相看了一眼,我動了動嘴唇沒出聲:“趕快百度。”


    月餅搖了搖頭迴了個唇語:“剛才刷微博沒信號了,可能山上有屏蔽。”


    完了,這次丟人了。


    “這麽問你們確實不好迴答,畢竟你們不是日本人。”月野轉動方向盤躲過一塊拳頭大小的山石,“六甲在中國代表什麽?”


    這個我倒是知道,連忙搶著迴答:“在中國古醫理論中,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六個甲日,是婦女最易受孕的口子,所以女子懷孕為身懷六甲。”


    “這也是六甲山的由來。”月野的眼神忽然很虔誠,“傳說中,一望無際的大海上,隻有一座孤零零的山峰,每天仰望太陽,在太陽的感召下,有了生命。終於有一天,她噴出了滔天的火焰,把體內孕育的生命鋪滿大海,形成了四個大小不一的巨島,被稱為‘四神子’。四神子繼承了母親的誌願,又衍生出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島嶼,而我們日本人,就是從這些島嶼上誕生的。所以我們大和民族是太陽的子民,六甲山是全日本的母親山。”


    我和月餅對視一眼,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看來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一個火山爆發都能整出個神話故事,偏偏山名還山寨了中國詞,可見你們日本人的想象力多麽貧乏。哪有我們中國的“女媧造人,倉頡造字”那麽氣勢磅礴。


    不過出於對美女的莫名尊重,我們倆還是裝出恍然大悟、無限神往的樣子。


    月野哪想到這麽神聖的民族神話被我們如此腹誹,指著遠處山的頂端說道:“你們看到那一團團煙了嗎?我們日本所有生靈,包括日本島,都是六甲山上的煙霧形成的。所以在這裏,不可以抽煙。”


    “六甲島的煙霧是神聖的,如果這裏出現凡間的煙霧,會引起煙霧的守護者煙鬼的憎惡,把放煙的人毫不留情地吃掉。”


    我對這種缺乏邏輯的神話傳說實在無語了,正琢磨著怎麽找個詞應付幾句,“砰”的一聲巨響,窗外炸起耀眼的火花。


    三


    我嚇得一縮頭,看到一輛改裝的花裏胡哨的ae86從一側唿嘯而過,車窗裏不時伸出幾個彩花筒,“砰砰”向天空炸著煙花。幾個穿著打扮花裏胡哨,頭發染得像彩虹的男男女女瘋狂地吆喝著,從車窗裏探出半個身體拍打著車門,還對著我們吹口哨。


    月餅皺著眉:“南瓜,咱國內管這種人叫什麽?”


    “腦殘級殺馬特。”我又好氣又好笑。


    月野輕輕說了一句:“糟糕!他們在抽煙。”


    團團煙霧從車窗裏剛剛飄出,就被車速帶起的風一吹而散。從車裏又扔出一張廢紙,車窗關上,那張紙被風一刮,又貼迴車窗,撲打撲打的,始終沒有被吹跑,還時不時展起邊角,像是在拍打車窗,央求著要進去。


    這情景很像是被丈夫趕出家門的怨婦,靠在門上敲門央求著要迴家。


    從科學角度很好解釋這種現象:因為車內外因速度引起的空氣對流,無形中對整個車體形成了擠壓性屏障。在空氣與車體中間,始終有靜止與動態相互摩擦形成的氣縫,紙的寬度符合氣縫寬度,邊角沒有被對流層形成的風吹起,等於被空氣和車體兩個物體牢牢夾住,貼在了車上。


    “看到那張紙了嗎?”月野狠踩了一腳油門,試圖追上ae86,“紙從車裏扔出來,沾了車裏的煙氣,已經感受到了煙鬼的憎惡,所以要拚命躲迴車裏。”


    “月野,我很尊重你們的民族信仰,可是這……”月餅都聽不下去了。


    “你們根本不懂得陰陽師對紙的尊重,也根本不明白煙鬼的可怕!”月野表現出少見的生氣,又加大了油門。


    我被突然提高的車速推的脖子撞到了靠背上,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前麵的山路出現了奇怪的一幕。


    一大團潔白的濕氣從山體中湧出,迅速包裹住飛馳的ae86,幾塊巨石從山上滾下,橫擋在車前三四十米的距離。


    刺耳的刹車聲響起,我和月餅又被急速刹車帶的腦門撞到前椅背,再抬起頭時,隻見那輛ae86猛地撞上了巨石。


    隨著“轟”的巨響,車尾向天空翹起,車頭卻狠狠紮在巨石上,向車廂內凹陷。碎石、玻璃碴、金屬殘片、連接管受到碰撞的擠壓,瞬間迸飛。整輛車略略停頓,車尾已經直立九十度豎向天空,前後搖晃幾下,終於翻轉過巨石,車頂重重砸落,大片的血珠從車窗裏擠壓出來,噴灑著。


    而這一切,都是在月野刹車過程中所見到的。也就是說,我們的車,還在前行,如果不能夠及時刹住,那麽也會是同樣的下場。


    眼看那幾塊巨石越來越近,我緊緊抓住門框把手,整個身體繃直向後努力靠著,耳膜幾乎被輪胎與地麵的摩擦聲刺破。月野猛打方向盤,離合、刹車、油門不停地變換,車頭忽然九十度擺向,車身橫向馬路中央,向巨石撞去。


    而車身對著巨石的方向,正好是我坐的位置。我這會兒連思想都沒了,就知道瞪著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巨石。


    “吱!吱!吱!”輪胎的摩擦聲越來越響,車廂裏滿是膠皮燒糊的焦臭味,車速越來越慢,終於,在距離巨石還有一米的時候,車停了下來。


    我的神經瞬時崩潰,全身早被汗水浸透,這時才發現,月餅半邊身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擋在我側麵,臉色煞白地大口喘著氣。顯然在最危險的時候,丫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幫我承受這重重一擊。


    “對不起,讓你們受到了驚嚇。”月野匆匆道歉,提著和服下了車。由於穿著木屐,和服又很不方便,月野幹脆踢了木屐,把和服下擺隨便挽了挽盤在腰問,露出兩條渾圓性感的太腿,攀過巨石。


    “你丫沒事吧?”月餅扔了句話也下車攀石救人。


    “除了膽子嚇破了再沒什麽大事。”我心急車裏的腦殘殺馬特們,沒好氣地迴著話。


    剛才被巨石擋著視線,看不到車裏的情況。翻過巨石後。我才吸了口涼氣。


    周圍十多米的範圍,迸飛的血漿到處都是,本來白綠相間的山路,如同下了場血雨。ae86已經爛得不成形狀,透過被壓癟的車廂,能看到幾具擠壓的屍體,斷裂四肢和殘軀亂七八糟地黏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兩三米外的樹枝上,還耷拉著半掛沾著黑灰的腸子,腸管裏滴滴答答淌著淡黃色液體。


    一陣風吹過,腥鹹的海風使得車禍現場更加腥臭不堪。


    “都沒救了。”月餅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細碎的長發遮住了眼睛。


    月野雙手合十,吟誦了一段類似於咒語的話,良久才睜開眼睛,對著群山深深鞠躬。


    “要小心了,我們受到了詛咒。”月野咬了咬嘴唇,“凡間的煙霧激怒了煙鬼,它已經開始行動了。”


    這一連串驚變不由我不相信,抬頭看著遠山的山頂,一團團溫泉冒出的水汽冉冉升起,聚在空中,幻化成張著巨口,兩顆獠牙從下顎探出,空洞的眼眶陰森森地看著我們……


    我揉了揉眼睛,那團團水霧被風卷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們並沒有製造煙霧,為什麽要小心?”我別過頭,不想再看車裏的慘景。


    月餅指著我們剛剛停下的那輛車,山路上留著一道起碼三十多米長的黑印,輪胎還因為高溫摩擦冒著煙:“這是我們製造的。”


    難道煙鬼的傳說是真的?


    正當我因為這種巧合而逐步相信煙鬼的存在,腳踝處忽然被握住了。低頭看去,茂密的草叢中伸出一隻皮肉翻轉、暴露著青筋碎肉的手,緊緊抓著我!草叢裏,又探出一張被油煙熏的烏黑的臉,上嘴唇從正中豁開,向兩邊撕裂,露出殘缺了門牙的牙床,鼻子上斜插著一根樹枝,從右腮貫穿而出!


    “我……我在哪裏?”


    四


    神戶醫院,搶救室門口,月野,我。


    車禍時,有一個年輕人幸運地被甩出車外,撞在岩石上,落入草叢中。他抓住我的腳踝時,我著實嚇了一跳。等到我們發現這是一名車禍幸存者,當下也顧不上溫泉洗浴了,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把他搬上了車,直奔神戶醫院。


    我和月餅倒也沒閑著,止血、包紮、心髒起搏這些急救手段都用上了,直到傷者猛地咳嗽,吐出一口黑汪汪的血塊,我們才放下心。鬱結在胸口的淤血吐出來,說明內髒運轉正常。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損傷,這個人也就算是有救了。


    我鬆了口氣,月餅往褲子上抹了抹手上沾的血,掏出煙想抽,想了想又塞迴煙盒裏。月野緊繃著臉,時不時地迴頭看我,又看著遠山的繚繞煙霧,表情裏透著股說不出的奇怪。月餅隨便問了幾句,她也就“嗯”了幾聲,不知道在想什麽。有幾次還因為走神差點把車開進山穀裏,好在月野不屬於“馬路殺手的兇殘程度與美貌成正比”的範圍內,憑著車技化險為夷,不過也讓我們真實感受了一把什麽是“速度與激情”。


    歸途中也沒有因為我們產生了凡間的煙霧而遇到什麽危險,倒讓我堅信車禍純屬意外。在有溫泉的山上,經常會出現山體裂縫中噴出水蒸氣的現象,山坡落石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何況我坯想到一點,如果真像月野所說,那麽汽車尾氣也應該算是煙霧,這麽說起來,但凡開車上山的人,都會受到煙鬼的詛咒被殺掉。


    如此一想,我心裏除了擔心那個年輕人的生命安危,早把煙鬼傳說扔到腦後了。到了醫院,還沒等我們走正規程序,大廳服務人員見到傷者,立刻推來擔架床,急診醫生、護士、救護人員迅速到位,點滴、鎮靜劑、氧氣罩在推進急救室前就分工明確地安裝、注射。一位護士采了血樣,急匆匆走了,估計是驗配血型準備輸血去了。


    “專業!”月餅讚歎著,“我去洗洗手,一會兒迴來。”


    我看著一手的血,還有腳踝上被傷者摁下的血手印,心裏別扭得不得了,剛想跟著月餅去,丫對我使了個眼色,又看看月野,我才明白他這是給我們製造單獨在一塊兒的機會,豎著血淋淋的手指擺了個剪刀手。


    小心翼翼和月野並排坐下,我反倒沒了剛才的擺剪刀手的豪氣,肚子裏想了一堆話,卻又覺得這句不合適、那句不恰當,隻好很無聊地盯著急救室門上“立ち入り無用(禁止入內)”幾個字發呆。


    月野皺著眉,幾次要對我說什麽,話到嘴邊卻又咽了迴去。我心裏麵不上不下難受得不得了,終於苦巴巴等到一句話:“南君,你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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