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有人說,靠吸取了動物精血養葡萄的方法屬於邪術,一串串葡萄就像一個個人頭吊在藤上,吃了這種葡萄會被“鬼”附身,時間久了就會變成陰人。


    但是貴族對葡萄的推崇和喜愛讓這種辦法盛行起來,時間久了,也沒有人覺得不妥。


    飛來幾隻烏鴉,在葡萄藤上盤旋幾圈,落下正要啄食,桑原連忙大聲吆喝著把烏鴉轟走,一口喝下已經溫熱的肉湯,擦了擦嘴角才迴到屋裏。


    屋子裏飄著濃鬱的肉香味,桑原又把幾根柴火丟進灶裏,才打著飽嗝躺在院子裏的竹椅上睡覺。


    摸著脖子上的紅痣,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四


    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靜香睜開眼睛,懶洋洋的,一點也不想動,索性消了消起床氣,摸起床頭的手機,看了看時間,才想到明天是盂蘭盆節,連忙爬起來,從窗戶上拽下曬幹的衣服,匆匆忙忙穿戴洗漱,急匆匆出門奔向自己的小花店。


    盂蘭盆節相當於中國的鬼節,在這一天有很多禁忌。日本人不但要買花祭拜死去的人,還會連續放三到七大假。晚上也極少有人出門,都在家守夜。


    路上,靜香仍在迴憶昨晚的夢。二次入睡後,她居然延續著被驚醒的噩夢做了下去,許多情節記不清楚了,隻記得一個古代男人坐在院子裏望著葡萄藤打盹兒。


    她來到花店,推上安全門,門葉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一股花草的香味傳了出來。


    這個花店是父母的遺產,在插滿高樓大廈的街上顯得格外格格不入,大財團東方株式會社早看好這塊地皮,出高價要買下花店,這樣就可以將左右兩棟東方產業的大樓連接起來。可是靜香卻不為所動,依然經營著花店。


    倒不是靜香多麽執念這份父母留下的產業,在寸土寸金的商業主街上,能有一棟屬於自己產權的房子可不是東方株式會社所付的現金能購買的,房價會越來越高,現金卻隻會越來越貶值,這個簡單的道理靜香還是懂的。何況作為商業主街上的唯一一家花店,生意自然好得不得了,一年的收入相當可觀,靜香自然不會為了眼前的錢放棄長久收入。


    忙到下午,天空劈過一道閃電,靜香看著新換的牛仔褲叫苦不迭。前幾天下雨的時候,靜香都穿著牛仔短褲,倒不是為了顯示她性感的身材吸引別有目的男人搭訕順便買花,而是如果穿著長褲,褲腳會沾上很多泥點,迴家還要洗衣服。作為一個單身女人,這實在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想到早晨匆匆忙忙曬上的被子,靜香本來想臨時關門迴家收被子,可是花店的生意異常好,忙碌了一天,竟然沒有抽出時間。


    下午,還碰上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個叫高橋的年輕人,垂頭喪氣地要了一束菊花。沒過多久,那束菊花居然從樓下被扔了下來,又過了十幾分鍾,高橋滿頭鮮血地衝下樓,拚命地往醫院方向跑。


    在日本的高壓工作狀態下,許多人容易出現精神失常的狀況。這條商業主街更是經常能看到自殺、發瘋的人,所以靜香沒當迴事。


    一直到晚上八點多,買花的人才陸陸續續走完。靜香收拾著花店,準備關門打烊,偏偏這時又來了買花的人。


    “十分抱歉,打烊了。”那個人站在門外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靜香匆忙沒看清楚來人的模樣。


    “我隻要一朵白色菊花,麻煩您了。”


    語氣很客氣,但是聲音很奇怪,就像是一台漏了風的手風琴發出的聲音。


    靜香抬頭一看,那個女人穿著黑色的風衣,打著一把傘,濕漉漉的頭發直刷刷地披下,擋著半邊蒼白的臉,眼睛低垂著盯著地麵,臉上戴著巨大的白色口罩。


    明明雨停了,為什麽還打著傘?


    靜香略略奇怪,也沒多想,既然隻要一朵白色菊花,倒也很快就能做好。


    花送到女人手裏,女人的手也是白得毫無血色,偶爾手指相互碰了一下,冰冷的感覺幾乎凍透了骨頭。


    “過了十二點,就是盂蘭盆節,百鬼夜行的時間到了,你沒係紅繩吧,記得要在右腳腕上係根紅繩。”女人毫無感情地說道,“我要去宮島了,再見。”


    出於禮貌,靜香鞠躬送客。女人臨走前那句話讓她心裏很不舒服,宮島是著名的“鬼島”,有很多奇怪的禁忌和傳說。盂蘭盆節去那裏可是大忌。靜香看著自己的腳:今天穿著長褲,嫌紅繩礙事,就順手摘了,一時間她竟然沒有想到黑衣女人怎麽知道她沒係紅繩。


    “啪”,穿著瑪瑙珠子的手鏈居然斷了,珠子散落了一地,四處亂跳,滿屋都是清脆又嘈雜的撞擊聲。


    靜香愣了愣,家鄉老人說過,戴在身上的飾物如果突然斷掉,是替主人擋了一次鬼上身,一定要把珠子全部撿起,用紅布包好,帶迴家放在通風的窗台上,用鐵絲圈把珠子圍在裏麵。先由夜間的風帶走珠子上麵不幹淨的東西,再經過白天太陽的暴曬,徹底曬掉陰氣,才可以重新穿上佩戴。


    她跪在地上一邊數一邊撿著珠子,十五顆了,還有一顆怎麽也找不到。靜香擦了擦落在眼皮上的汗水,偏巧看見最後一顆珠子滾進了收銀台下麵的空裏。


    她彎著腰伸手夠了半天,指尖幾次碰到珠子,可是偏又把它碰得更遠,索性趴在地上,用力向裏伸著胳膊。


    終於,整個中指摁住了珠子,向掌心一收,攥住。正當她要起身時,忽然有人從背後順著她的屁股摸到右腳踝,還在腳踝上握了一把。


    那種冰冷徹骨的感覺,很像剛才那個奇怪女人。


    “啊!”靜香驚叫一聲,本能地往前一掙,腦袋正好撞在收銀台上,又暈又疼。


    一張圓形的白紙從收銀台上飄落到靜香麵前。看到那張白紙,她想了想,眼睛突然睜得滾圓,麵部扭曲,驚恐地靠在牆邊,四處張望著。


    屋子裏沒有人,這讓她更加害怕!這時,靜香反倒希望花店裏出現一個人,哪怕是個色狼剛才摸了她一把也好!


    地上那張白紙,是剛才黑衣女人給的買花的錢,靜香隨手放在櫃台上,那是一張白色的紙錢!


    就像黑衣女人蒼白的臉。


    盂蘭盆節,百鬼夜行……


    難道是?靜香再也不敢想下去了,緊緊攥著珠子,匆匆把門鎖上,向家裏跑去!


    五


    桑原覺得全身一空,差點從竹椅上摔下來,擦著額頭上的冷汗,才意識到已經是半夜,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這麽久。


    剛才做了個奇怪的夢,在一個奇怪的地方,每棟房子都和山一樣高,地麵像鐵一般堅硬,而自己居然是個女的,在一個滿是鮮花的小屋裏麵紮花賣給穿著稀奇古怪衣服的客人們,最後的記憶是趴在地上,居然有人摸了他屁股一把。


    想到這個桑原就覺得怪惡心的,掐著指頭算了算時間,連忙起身到廚房撈出塊骨頭,埋進葡萄樹下,又添了幾把柴火讓灶火不滅,才迴臥室和衣躺下。


    “靜香,馬上就是盂蘭盆節了,請原諒我沒有時間祭拜你。”桑原枕著胳膊,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


    一年前,最漂亮的女人靜香嫁給了最窮的漁戶桑原,這可是轟動一時的大事,甚至連縣裏的大名都參加了兩人的婚禮。


    想到靜香羞花閉月的容貌,許多男人都羨幕中帶著嫉妒,不停地念叨著“一個打漁的,這麽有福氣……”


    兩個人婚後生活簡單幸福,桑原打漁,靜香理家。半年多的時間,靜香微微隆起的肚子預示著她已經懷上了桑原的骨肉,本就沉默寡占的桑原為了即將出生的孩子,更加拚命地打漁,每天起早貪黑,時間久了,勞累過度,瘦得像一具披著人皮的骷髏,根本看不出一絲要當爹的興奮。


    十月臨盆,桑原在屋外滿頭大汗地抽著旱煙,時不時抬頭看看屋子裏,靜香撕心裂肺的慘叫讓他幾次想起身,又猶豫著坐下。


    “桑原……桑原……”滿手是血的接生婆跌跌撞撞跑出屋,“快……快請狐仙幫助吧!要不然……”


    桑原腦子“嗡”的一聲,在日本,接生婆這麽說就代表著母子雙危,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


    “還愣著幹什麽!”接生婆丟過來一團沾滿黑血的麻布,“快點!”


    說完接生婆就急匆匆進了屋子,靜香叫得更加淒慘了,從窗紙的影子上看,靜香猛地起身,披頭散發,左右掙紮著,倒像是一隻被桃木符釗住即將露出原形的妖怪。


    桑原撿起麻布,拎著早就準備好的布袋,急忙鑽進不遠處的林子。再出來時,他彎著腰從布袋裏拿出東西,退幾步就往地上扔一塊,一直扔到窗戶下麵,再將麻布放到窗台上,才眼巴巴地蹲在窗角,向林子裏看去。


    那一排由林中沿到窗戶下麵的是鮮血淋淋、被剁成無數塊的活雞,窗戶下麵是雞頭,灰白色的眼膜蓋住了死氣沉沉的眼睛,微微張開的雞嘴裏,細細長長的舌頭耷拉著。


    忽然,林子裏一陣“簌簌”亂響,灌木荒草左右搖擺個不停,零碎的雞塊一塊塊消失了,空氣中隱約傳出“嘰嘰”的聲音。


    雖然桑原知道有個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正從林子裏出來,吃著雞塊,但是眼前的景象還是讓他頭皮發麻。那一排雞塊最後隻剩下雞頭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有東西在他身邊,卻什麽也看不到。


    “狐仙,狐仙,請保佑我的妻子和孩子平安。”桑原不停地磕著頭。


    “嘰嘰……嘰嘰……”


    這次他聽清楚了,是狐狸的叫聲。


    地上的雞頭忽然飄到空中,跳躍了兩下,消失不見。窗台上的沾血麻布“騰”地燃燒起來,綠幽幽的火焰幻化成一隻狐狸的形狀,“嗖”地鑽進了屋子。


    六


    躺在床上的靜香又一次驚醒!


    濕漉漉的被子讓她覺得全身都涼透了,哆哆嗦嗦地摸著開關打開燈,好半天才睜開眼睛看清楚,依舊是熟悉的屋子。


    從花店出來一路跑迴家,剛才發生的詭異的事情讓她越想越怕,連澡都沒有洗就從窗台扯下被子蓋在身上蒙住頭,似乎這樣才能安全一點。


    被子裏沉悶的空氣讓她唿吸困難,意識模糊,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睡夢中,她居然又延續了昨天晚上做的夢,她變成了漁夫,正在等待心愛的妻子分娩!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聽說有一種精神分裂症的前兆是睡覺時不停地做同一個夢,可是她卻在做一個連貫的夢,隻要一睡著,就變成漁夫桑原,做著一個江戶時代的夢!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瘋了般衝進浴室,對著鏡子照著,脖子上那顆紅痣比昨天又大了一些,還長出了幾根極小的毛,越看越像一張男人的臉。


    鏡子裏的自己,蒼白的臉,眼球中滿是血絲,兩圈青黑色的印痕圍著眼眶,紫色的嘴唇因恐懼變得哆嗦。忽然,鏡麵如同被扔進石子的湖麵,漾起了波紋,在一層層波紋迴蕩中,鏡中的自己產生了奇異的變化。


    頭發慢慢掉落,露出了光禿禿的前額,顴骨緩緩鼓起,眉毛越來越濃,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子茬兒,後腦的頭發自動揚起,盤成了圓形的發髻。


    她,變成了男人!


    夢中的男人,桑原!


    靜香摁著洗臉台,傻了似的盯著鏡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的皮膚上沒有一點胡須的感覺。可是鏡子裏麵的男人,卻摸著下巴的胡子,一根根拔著。


    那顆紅痣,擴散到了棗子那麽大!


    “啊!”靜香一聲失叫,摸出剃毛刀,狠狠地劃向雪白的脖頸,長著紅痣的肉被挖了下來。靜香卻沒有停手,仍在瘋狂地挖著自己脖子上的肉,直到露出青色的血管、白色的筋。


    “砰”,一條血管被劃斷,鮮血迸射到鏡子上,一滴滴血珠被順著鏡麵流下的血條串了起來,擠簇在一起,像是一串葡萄!


    鏡麵上又起了奇怪的變化,一幅幅畫麵如同電影蒙太奇飛閃而過,靜香的眼神開始渙散,唿吸急促,終於躺到浴室冰冷的地麵上,身下慢慢匯聚了一汪鮮血。


    “若今生無望,願來生相望。”靜香喃喃低語著,終於沒有了氣息。她的脖子奇異地扭著,上翻的眼白盯著窗台,那裏有一株長得很茂盛的葡萄藤。


    七


    桑原從床上驚醒,他居然夢見自己變成了女人,在一間鑲滿白玉的屋子裏,對著一麵能看到自己模樣的奇怪東西照著。然後拿起刀子,劃破了脖子、挑斷了血管、隊割斷了筋脈。


    桑原打了個哆嗦,腦子簡單的他沒有想那麽多,隻是摸著脖子上的紅痣,好像還在隱隱作痛。


    窗外天明,盂蘭盆節到了!


    桑原攥著拳頭,眼中突然冒出仇恨的火焰,端著籃子走進院子,采摘著葡萄,每掐斷一串葡萄的枝莖,葡萄藤都會疼得顫動一下,從斷莖中流出濃綠的液體,如同葡萄的血液。


    征收葡萄的武士們大搖大擺地沿街走著,大名對於葡萄的迷戀達到了讓人發指的程度。每天他都會不停地吃著葡萄,以至於牙齒上始終沾著葡萄紅色的汁液,如同咀嚼著人血。


    桑原匍匐在地上,看到武上們端起自家種的葡萄,臉上閃過一抹察覺不到的冷笑。


    “桑原,今年你家種的葡萄品相不錯!大名一定會厚賞你的。”武士舉著武士刀敲著桑原的腦袋。


    桑原連忙磕頭:“這都是武士大人們的功勞,小人如果得到賞賜,自然不會忘記武士大人的推薦。”


    “看不出你還挺聰明嘛。”武士們淫邪地笑著,“靜香死了也有一年了吧,該找個媳婦了。”


    “是……是……”桑原唯唯諾諾地說道。


    八


    對於貴族來說,任何一個節日都會成為奢侈糜爛的慶祝之日,哪怕是鬼節——盂蘭盆節。


    大名府內的宴席盛大而熱鬧,所有的武士都參加了盛宴。作為大名的摯愛,葡萄是作為壓軸的珍貴水果最後上宴的,經過武士的推薦,自然是桑原家的葡萄得到了這個機會。


    香甜的葡萄一入口,所有人都讚不絕口,很快就將葡萄吃得一幹二淨。宴席一直延續到深夜,喝得酊酊大醉的貴族和武士們左搖右晃地迴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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