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大多數都是在戰爭來臨之前逃離了家鄉,沒有親眼見過月氏軍隊,但是對月氏人的仇恨根深蒂固。達勝還沒說完,已經有幾個激動的青年高聲喊道:“燒死他!讓他付出代價!”


    憤怒的喊聲越來越響,如同怒潮拍打著莫卡治療病人的小屋。


    “可是,他是一個病人!”


    莫卡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根本沒有人理她。被民族仇恨點燃了的村民如同野獸,衝進小屋,用繩子勒住月氏士兵的脖子,像拖著一條野狗拖到廣場,殘留在地上的血印如同一條永不幹涸的河流,蜿蜒流淌著複仇的瘋狂!


    沒有經曆過戰爭的莫卡實在理解不了這種行為,醫生特有的憐憫之心更讓她拚命阻止。但是一個女人在這種時候又能做什麽?


    巴圖血紅著眼,揮舞著木棍狠狠砸著士兵潰爛的腿,血肉飛濺到很多人身上。


    莫卡被甩在複仇隊伍的後麵,淒聲喊道:“巴圖!他是一個病人!”


    “他是殺我們親人的魔鬼!”巴圖猙獰地吼著,根本不理會莫卡。


    “把他做成人燭,祭祀親人的靈魂!”達勝老淚縱橫,“讓他的肉體承受我們心中的痛苦!”


    廣場中心豎起了一樁粗圓的木頭,早已昏迷的月氏士兵被粗糙的麻繩緊緊勒住,軟綿綿地垂著頭,血珠和膿水凝聚在下巴滴落。


    早有人扛來石鍋,倒入棕櫚油,支火燒了起來。不多時,油鍋沸騰,達勝舀起熱油澆頭倒下,瞬間燙起了半透明的燎泡,陣陣白煙裏帶著炸肉的味道。


    月氏士兵在劇痛中終於清醒了,淒厲的慘叫,用村民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咒罵。熱油滾過他的眼睛,“啵啵”兩聲,眼球爆裂。月氏士兵痛唿一聲,再沒了聲息。


    達勝揮了揮手,幾個青年在士兵肩膀和腦袋上挖了三個洞,倒進棕櫚油,連上一根棉條,點了起來。


    三盞燈火幽幽亮起,村民們狂熱地歡唿著。莫卡遠遠望著這無比恐怖的一幕,暈倒了。


    五


    莫卡睜開眼睛時,巴圖坐在窗前,捧著一碗滾熱的湯水,柔聲說道:“你醒了?”


    莫卡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發生在廣場上殘忍的一幕,尖叫著縮到床角,恐懼地看著巴圖。


    “他是月氏人,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巴圖吹著碗裏的熱氣,滿不在乎地說道,“他們對待咱們的同胞時用的手段更殘忍。”


    “他……他馬上就要死了啊。”莫卡覺得巴圖很陌生,生怕他把湯水澆到她頭上,就像那個月氏士兵臨死前所受的酷刑。


    “就算是死人,也不能放過他!也要把他的屍體搗成肉醬丟到溝裏喂蟲子!”巴圖把碗重重放下,“你忘記月氏人帶來的災難了嘛!”


    莫卡捂著嘴,睜大了眼睛,指著巴圖卻說不出話。巴圖撓了撓臉,指甲裏帶著血絲:“你昏迷了兩天,我一直在照顧你,沒有出過屋子,全身癢死了,我去洗洗臉。”


    巴圖起身出屋,腳步有些踉蹌,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音。


    腐敗的氣息鑽進莫卡靈敏的鼻子,潮濕悶熱的木屋裏,她覺得全身發冷,緊緊裹著被子,不停地哆嗦。


    巴圖身上,有一股和月氏士兵完全一樣的味道!


    莫卡想起在廣場看到月氏士兵被熱油滾翻的臉,還有那幾句聽不懂的咒罵。冥冥中,她好像聽懂了。


    “我會變成厲鬼,迴來找你們!”


    時間仿佛靜止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莫卡下了床,歡穿好鞋子。長時間的昏迷讓她有些暈眩,扶著牆,慢慢走出了屋子。


    從喜馬拉雅山上飄來了大片的烏雲,遮住了冰冷的村莊。一聲炸雷從雲際轟隆隆滾過,淒厲的閃電劈開雲彩,開膛破肚般的血紅橫裂天際。


    黃豆大小的雨珠“劈啪”落下,村民們紛紛躲迴屋裏,奔跑的樣子笨拙僵硬。雨水淋濕了莫卡的長發,她茫然地在村中遊蕩,眼中滿是淚水。


    廣場中央,月氏士兵腐敗的屍體爬滿了蒼蠅產下的蛆蟲,莫卡如同著了魔,走到屍體前,望著士兵頭骨上黑黑的大洞,幹涸的腦漿如同一張薄薄的奶皮,失聲痛哭。


    她,聞到了!全村都彌漫著月氏士兵身上那股死亡的氣息。


    士兵的厲鬼,迴來了!


    沒有人看到,暴雨中,莫卡吃力地拖著一具潰爛的屍體,消失在村口。


    雨水,無情地鞭打著村莊,衝刷著罪惡。


    六


    巴圖躺在床上,全身瘙癢,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知道身體產生了變化,每天醒來,枕頭上都沾滿膿血。換衣服時,全身大片的紅斑上布滿了青色的血管,輕輕一碰,手指就會粘下一塊爛皮。


    他躲在屋裏已經五天了,不敢告訴任何人,怕被村民當成被惡鬼詛咒的怨體燒死。他想偷偷告訴莫卡,讓她幫助治療,可是莫卡看他的眼神再也沒有火熱的愛情,冰冷得讓他感到恐懼。如同一把刀,劃開了葬在他心裏的那個秘密。


    他絕望地抬起手,指頭的關節腫脹得幾乎要撐破皮膚。


    “再這樣下去,恐怕會爛死在屋裏。”他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讓莫卡把他治好。


    巴圖喘著粗氣,吃力地爬起,僵硬的膝蓋讓他懷疑自己是否能走到莫卡家。他拄著鋤頭當作拐杖,走到廣場時,他甚至不敢看那截孤零零的木樁。


    前幾天下了暴雨,月氏士兵的屍體竟然失蹤了!


    難道變成了惡鬼?


    街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望著一排排木屋,他感到恐懼:屋子裏,會不會也沒有人?


    短短的路程巴圖走了足足半個上午,莫卡不在家。苗圃很久沒有人整理,雨後滋生的雜草淩亂地生長著。莫卡是不會讓雜草長在苗圃裏的,難道因為月氏士兵的事情,她離開了村落?


    巴圖吃力地睜著眼睛,視線越來越模糊,一塊塊黑色的影子在眼前飄來飄去。他終於站不住了,摔倒在地上。遠處,走過來一個人,佝僂著身體,機械地左搖右擺。


    “巴圖,知道莫卡在哪裏嗎?”那個人走了過來,巴圖勉力看清楚,是達勝老人。


    他搖了搖頭,咳嗽著,從嘴裏噴出一塊東西,落到巴圖麵前。暗紅色的一團爛肉,還冒著絲絲熱氣。


    “全村人都被詛咒了。”達勝解開衣服,幹瘦的身體長滿蝙蝠狀的紅癬,如同猙獰的鬼臉。


    “嗚嗚”的哀號聲由遠及近,黑壓壓的村民搖晃著身子,機械地往莫卡家走著。所有的人臉色灰白,目光呆滯,散發著腐臭的味道。“撲通”“撲通”,有幾個人摔倒,被人群踩過,被踩爆的身體裏擠出糨糊狀的血肉,臨死前還伸出手向前爬著。


    “月氏人的惡鬼來了,我們都會死。”達勝指著莫卡的木屋,“有人看見莫卡拖著屍體進了墳地,迴來匆匆收拾了東西再也沒有出現。她可能知道了那個秘密,給我們下了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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