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原加奈看來,太宰治其實一直都是個孩子。


    這並不單純是指他孩子氣的一麵。


    因為不同世界之間流速的不穩定性,神原加奈第一次見到太宰治是在兩年前,她13歲的時候,而那個時候太宰治才5歲。


    對於已經勵誌繼承神社,並完全將自己視為大人看待的加奈來說,太宰治確實就是個孩子。


    還是一個有史以來她遇見過的,最難對付的熊孩子。


    現在開始提問:


    q1,你家是一座神社,當你下課迴家發現自家神社的鳥居下蹲著一個渾身是傷且全身絕大部分地方都纏有繃帶的小孩子,你會覺得:


    a,這是個從家暴中逃出來的可憐孩子


    b,這是個從校園欺淩中逃出來的可憐孩子


    c,這是個從犯罪分子手中逃出來的可憐孩子


    ——誰會猜到正確答案是論外的“d,這個孩子是個自殺狂,身上所有的傷口都是自己弄出來的”啊!


    反正當時的神原加奈是沒能想到,她立刻小心翼翼地把這個孩子打橫抱起,帶到家裏上藥。


    不知道是被潑了水還是掉進了水坑,他渾身上下都是濕噠噠的,連繃帶都濕透了。幸好是夏天,不用擔心著涼的問題,但讓傷口沾到水了又會影響愈合,於是神原加奈讓高見叔帶他去擦了澡,用新的繃帶給他重新包紮。


    原本以為太宰治臉上胳膊上的傷口就已經夠多了,但沒想到的是他繃帶下麵的傷口還要更多。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子所能承受的痛苦,看著就讓人心疼。


    而且還是個那樣懂事的孩子——在神原加奈小心翼翼地問他:“還好嗎?會不會痛哦?”的時候,自稱是太宰治的孩子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要小心翼翼討好她一般說道:“沒有哦,已經不會痛了。”


    她更心疼了。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會對如此可愛的小孩子下那樣的毒手!


    懷著氣憤的心情,神原加奈抱著太宰治從神社裏走了出去,準備去不遠處這個街區的警察局報案。


    在途中,他們經過了一條河川。


    對的,這條河川,就是太宰治放飛自我的開始。


    這條河川的源頭在臨縣,每年的夏天都會有一次潮汛,這個時候的河水會暴漲甚至沒過兩邊的隔水層直逼河堤。


    天地良心,神原加奈敢發誓自己當時隻是看見河堤漲水後隻是習慣性地對太宰治叮囑了一句:“要抱緊我哦,一不小心掉下去的話,可是會被河水衝走淹死掉呢!”


    “真的嗎?”


    “是的哦,每年警方都會發布一兩條死亡公告,你在學校裏沒有聽過這方麵的宣傳嗎?”


    太宰治沒有迴答,神原加奈以為自己是戳到了太宰治的傷口上也沒有追問。


    誰能想到太宰治竟然突然激動起來,兩眼發光掙開神原加奈抱著他的手就往下跳啊!!!


    就力氣來說本該是神原加奈比較大,但太宰治過於突然地舉動叫她完全沒有準備,竟然就這麽真的被太宰治掙脫了出去!


    幸好神原加奈反射神經一流,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就已經抓住了太宰治的腳,把他倒吊著拽了迴來。


    沒等神原加奈發表感想,頭朝下太宰治看著奔湧的河流,麵露失望:“啊啊……又沒死成啊。”


    你剛剛說了什麽?!什麽叫“又”?!


    一瞬間,太宰治身上的所有傷口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原先被她忽視的疑點逐漸浮出水麵,沒錯真相隻有一個——這些傷口絕大部分都是太宰治他自己所造成的!


    神原加奈表情扭曲,擠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殺人微笑。


    那天下午,神原加奈把太宰治帶迴神社,並狠狠地打腫了他的屁股。


    於是屁股紅腫的太宰治隻能乖乖地趴在床上,看神原加奈塞給他的各種小人書打發時間。


    雖然這種做法算是把他給拴住了,但在神原加奈出房間給他端了晚飯再迴來的時候,這個小小的人已經從她的房間裏消失了。


    神原加奈思慮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報警的想法。


    然而在第二天,神原加奈早上準備出門上學的時候,再一次在後院看見了突然出現的太宰治。


    看到加奈,太宰治開心的打了個招唿,態度和上一次過來時的冷淡截然不同。


    “早上好啊,加奈姐姐!”


    神原加奈:“……”


    腦海裏刹那間閃過——什麽原來太宰治是異界來客——不不應該說這種非常人果然是異界來客——完蛋這個人是不是纏上我了——啊我要心累我要跑——等等諸如此類的念頭,神原加奈最終做下了決定。


    她並不想和熊孩子說早上好,並試圖迴去將高見叔叫過來接手麻煩。


    結果太宰治一臉委屈的跑了過來,仰著頭問她:“加奈姐姐怎麽不理我了?我好不容易才過來的哦,要掌握死亡和瀕死之間的界限可是很辛苦的!”


    神原加奈皺眉道:“記得上次我似乎並沒有跟你說過這邊的事情,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哦哦,那個啊,”太宰治微笑著說,“因為我有偷看加奈姐姐的日記,所以就都知道啦!”


    好的,因為他有偷·看·加·奈·姐·姐·的·日·記。


    於是這一次的兩天時間裏,太宰治是再次腫著屁股趴在榻榻米上度過的——不乖的小孩子沒有睡床的資格!


    順便自那之後,神原加奈就改掉了寫日記的好習慣,真的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個屁!


    要不是那個小鬼三天兩頭過來,她的日子能過的這麽苦嗎!


    太宰治過來的次數確實很頻繁,幾乎每天剛把他送迴去,過個幾小時他就能再次出現在後殿的周圍——要不是對方的身體每次都會成長一些,神原加奈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每時每刻都在自殺了。


    但是,伴隨著太宰治來的次數增多,他眼中的興趣也在以一個飛快的速度減少。


    太宰治是個十分聰明的人,神原加奈向來不否認這點。


    他能夠用一天的時間學完加奈國中三年的所有學業,並用某些特殊的方式為自己弄了一個身份,在學完東大的開放課程後,為自己成功申請到了一份畢業證明,同時收到了多個教授發來的意向郵件,開出豐厚條件隻為了邀請他成為學生。


    但他的興趣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頂多翻看一下,下一秒便將這些事情全部拋諸腦後。


    或許就是因為太過聰明,什麽事情都能輕易達到,什麽事情都能看的太透徹,相較於能夠窺視內心的麻葉童子,沒有讀心術卻能將人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深層想法一並透視的太宰治,顯然才是那個將人類看的更為透徹的存在。


    所以他才會如此追尋死亡。


    就算不是死亡也可以,他追求的是一種無法被他掌控的概念。


    一種,至少能夠持續一段時間的趣味。


    神原加奈把他的這種變化看在眼裏,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排解他的這份無聊。在這個世界裏,太宰治隔三差五能碰見別的世界的人,見識到更為嶄新的世界,這讓他稍稍多了點活下去的樂趣——所以加奈才沒有對他三天兩頭自殺往這邊跑的生活方式表達不滿。


    這樣至少他能活下去,而不是直接自殺一了了之。


    但這畢竟不是能夠長久的事情,太宰治終究有一天也會對這種事情厭倦的。


    她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契機。


    然後有一天,在太宰治無聊地看最新出版的偵探小說研究自殺方法的時候,又一個異界來客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那是一個滿頭白發,臉上有著火焰一樣的紅色紋路的老人。雖然皺紋已經爬滿了他的臉龐,但他的身體依舊健壯,甚至充滿了爆發力。


    一看就是個世界級的強者,身體動的比腦子快的那種。


    太宰治百般無聊地將視線移開,準備叫高見義友過來接客——但在轉頭的前一秒,他瞥見了從對方身上冒起來的星光。


    或者說,那是身體潰散時冒出來的光芒。


    老人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他略微一頓,看向太宰治的身後,嘴一張一合想要說話,卻到底沒有發出聲響。


    從指尖開始,他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最終整個人爆出了一團星光,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那就是死亡嗎?”


    在星光完全消散後,太宰治問道。


    神原加奈放下手中的錄像機,歎氣道:“那就是死亡。”


    “這樣的表現形式真的讓人一點也都不覺得有趣呢。”


    “所以我一直都有說過——死亡從來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兩邊世界的流速對比時快時慢,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裏,太宰治的時間線從5歲長到了11歲,身高快要趕上13歲的神原加奈,褪去幼稚後,麵龐有隱隱有了日後妖孽的線條。


    “去找點讓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比死亡更加有趣的事。”神原加奈抓著他的手說道,“就算隻是將‘尋找’這件事當做目標也好。去見識一下更加廣闊的世界,去見證一下更加複雜的人類——讓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太宰覺得我是死之巫女對不對?我見證過那樣多次的死亡,但死亡之外的世界,我卻很少知曉。所以我希望太宰能夠去多看看這個世界,好的那一麵,不好的那一麵。”


    “然後直到那一天——你連尋找也都膩味了的那一天,你再過來告訴我經曆的一切,和我完成賭約,可以嗎?”


    “——你啊,是吧我當成剛過來時的五歲小孩嗎?”


    和神原加奈對視許久,太宰治最終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神原加奈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雖然沒有明說,但太宰治沒有直接拒絕,就說明他會開始考慮自己的建議。


    這就夠了。


    世界那麽大,總能夠出現可以讓他覺得有趣的新事物,每一個每一點撐上一段時間,人的一生便能這麽過去了。


    “找到了嗎?這一次的有趣的東西?”此刻的加奈微笑著問道。


    雖說是約定,但太宰治也不是個能堅持很久的人。加奈時不時還是可以在神社裏看到他,隻不過比起曾經那段時光來說,他來的頻率要大大減少許多。


    上一次來還是大半年前呢,那個時候太宰治可比她高不了多少,現在都快高出半個頭了。


    “姑且還算勉勉強強。”太宰治撇嘴道,“本來還能再撐一段時間的,都怪加奈送了禦守給中也——所以說為什麽啊!明明之前怎麽都不肯給我!我超生氣的!都是加奈的錯!”


    “好吧好吧——”許久沒有見過太宰治如此精神的模樣,神原加奈深感欣慰,一時將這個人之前的黑曆史拋到腦後,如此輕易答應了他的要求。


    “是我的錯,我輸了,那麽作為賭注——你想讓我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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