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無憂迴到房間,看著正在洗臉的殿小二,想起了那個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的小竹子,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呃,天天聽你提小竹子,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啊?”安無憂坐在床上問道。


    殿小二一聽“小竹子”三個字,眼睛一亮,抹了把臉,躥過來坐到安無憂身邊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我們倆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小竹子這家夥啊,特別傻,小時候我打了盤子摔了碗的,都找他頂包,麵對錢掌櫃的問話,他從來都不吭聲。他傻歸傻吧,倒是特別熱心腸,街裏街坊有個難題的,他能幫都會幫上一把,所以大爺大娘都很喜歡他,經常送點小吃給他。不過趁他不在,最後都進我肚子了,哈哈哈。對了,長大後吧,他還偷偷喜歡隔壁賣麵條的崔姑娘,崔姑娘你見過吧?就是眼睛大大挺水靈的那個,我猜崔姑娘對他也挺有意思的,每次發了月錢我們去吃麵,那分量都給得可足了,青菜也是雙份的。他還悄悄告訴過我,正在攢月錢打算娶人家呢。可惜啊,一聽到要調職,說走就走,連聲招唿也不打。我氣了好幾天呢,不過後來又一想,可能有任務所以來不及吧。不過我幫他盯著崔姑娘呢,上次鐵匠鋪的小張過來獻殷勤,被我一盆洗腳水淋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我英明不?哎,就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迴來娶崔姑娘啊,我這都攢了好幾個月的月錢了,想著他要是不夠,還能幫襯一把。不過聽說他現在不做跑堂的了,工錢應該能漲點吧,但是人在外麵,也不一定能留得下錢......”


    聽著殿小二絮絮叨叨的話語,安無憂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迴想起祝明語說話時的表情,也許那種糾結,隻因為曾經的了解和美好。


    “我明天就要走了。”


    殿小二的聲音戛然而止,愣了愣,驚訝地看向安無憂,良久,才將臉轉迴去,有些落寞地點頭道:“走了也好,成天被程大小姐盯著也不是什麽好事兒。”


    安無憂笑著拍著他的肩道:“放心!等我在外麵賺了大錢,迴來幫你給小竹子攢錢!”


    殿小二臉上的表情又鮮活起來,使勁點點頭:“好啊!到時候少不了你的份兒!”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便各自睡去。


    夜深人靜。


    安無憂聽著旁邊的唿嚕聲,忍俊不禁,也閉上了眼睛。


    無論什麽時候,能睡得香都是種福氣。


    除非,有不受歡迎的訪客。


    一個黑衣人正悄悄踏著夜色翻過了萬家客棧的圍牆,熟門熟路地跳到了安無憂和殿小二的房頂,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若是讓人看見了,都不得不道一句:好輕功!


    那人輕輕俯下身來,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確定沒人之後,極慢地拔出腰上的匕首,銀色的刀刃反射著月光,讓人看著膽寒。


    夜色正濃,月光被一團烏雲擋住,絕好的時機。


    黑衣人站了起來,正要跳下房頂越窗而入之時,突然收迴邁出的腳步,又匍匐下來。


    “吱啦”一聲,房門從裏麵被人打開,黑衣人屏住唿吸。


    許久,門還是開著的,卻沒有人出來。


    主子不耐煩的表情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黑衣人咬了咬牙,從上麵一躍而下,一隻手輕輕一勾屋簷,將匕首橫在胸前,從門處殺進了房裏。


    然而,在他衝進門的一瞬間,一個更快的身影和他擦身而過,中途方向一改,從窗戶中躍出。


    黑衣人迴頭,隻見屋外一雙冷靜的眸子也在盯著他,黑衣人毫不猶豫,握著匕首直刺了過去。


    安無憂看到黑衣人追來,心下鬆了口氣,轉身撒開腿就開始狂跑,一邊跑一邊歎氣,書上明明寫著壞人要殺人之前都會大喊一聲:“納命來!”或者是“往哪跑!”神經不正常的還會舔一舔匕首,冒著嗜血而兇狠的眼神淫*笑道:“死在我手裏是你的福氣!”


    為什麽這人什麽都不說就直接動手啊?


    黑衣人輕功很好,落地無聲,本以為安無憂不會武功,殺起來應該是分分鍾的事,毫不費工夫。哪知安無憂反應迅速,總能在驚險時絕處逢生,兩個人在後院裏你追我趕,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氣氛詭異得很。


    追了一會兒,黑衣人沒了耐心,連射了幾支銀針,居然被還在跑動中的安無憂毫發無傷地躲過,黑衣人皺起了眉頭,手下更快。


    在有限的空間內,會武功的比不會武功的更有優勢。安無憂也知道這一點,隻覺得躲得越發困難,再往右去就是祝明語的房間了,安無憂歎了口氣,若他還是萬家客棧的人,他總歸還能厚著臉皮去問問祝明語睡了沒,而現在,安無憂沒有猶豫,一個轉身將將擦過黑衣人的刀鋒往門口奔去。


    機不可失!黑衣人向後一掌拍去,安無憂卻剛好往前躍了一步,不但沒有被打到,還借著掌風加速向大門口躥去,安無憂心下暗喜,隻要躍出這道門,他就有信心可以不讓任何人追到!


    然而,凡事都不能高興得太早。


    就在安無憂一躍而起要跳過牆頭之時,牆外突然躍起一人,一道更快的冷光直刺而來!


    像隻匍匐已久的獵豹,隻待最合適的時機!


    霎時間,一切動作在安無憂的眼中變慢,他甚至能看見眼前的冷光是把長劍,劍尖上還泛著深綠色的光芒,正如它主人的眼睛一般,毫無生機,隻有冰冷。持劍人在攻擊過程中甚至還輕輕用劍尖畫了一個小圓,將安無憂可能的逃避方向全部鎖死。


    其實他實在是高估了安無憂,在躍起的狀態下,麵對這麽快的速度,他的機會並不多。


    但不多不代表沒有!隻要他能往後仰一下,也許就能避開致命傷,就在安無憂剛剛一動的時候,身後的匕首破風而起,直衝他後心而來!


    安無憂咬了咬牙,還是控製身體冷靜地向後倒去,在早死晚死的選擇中,還是晚死得好。安無憂一邊倒大喊聲:“救命啊!”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落入了一個很是溫暖的懷抱。


    “現在才喊救命,不嫌晚嗎?”這清冷而又溫柔的聲音聽在安無憂的耳朵裏簡直猶如天籟一般!


    祝明語一手環著安無憂的腰,另一隻手上拿著一把黑色軟劍,反手卷住匕首,順勢一轉,將匕首撥到長劍上。


    “叮!”


    匕首和長劍的主人持兵器相撞,兩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驚訝,隻是刹那,就十分默契地向祝明語和安無憂落下的地方攻去。


    祝明語將安無憂帶到牆邊護在身後,抵擋兩人的進攻,來人攻擊雖強,防守卻薄弱,明顯是被訓練極好的殺手,招招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明明擊中他們並不難,但身後有安無憂這個拖累,祝明語卻不敢賭,隻能防守靜待時機。


    安無憂看出祝明語的為難,挑了個絕好的機會從祝明語的身後閃出,突破了兩人的包圍,想給祝明語更多的施展空間。結果沒奔兩步就聽數道暗器從不同方向射來,安無憂就地一滾,將將躲過了暗器,等他再起身想逃命時,一道長劍直衝麵門而來。


    “安無憂!”祝明語在安無憂衝出的一刻就緊跟而上,卻被匕首的主人拚死擋住。


    直到這一刻,匕首的主人才微微一笑,這個破綻是他們倆人故意賣的,若這小子躲在祝明語身後,還能多活一刻,不過那也隻是早晚的事罷了。這迴隻怕閻王老子來了也救不迴他!那人的劍上可是淬了見血封喉的毒。


    不過,還是那句話,萬事無絕對。


    “當!”一個鐵算盤半路□□來,將長劍從容撥開,一隻枯瘦的手嫌棄地將安無憂提起來扔到一邊。


    二對二,局勢立刻扭轉!在鐵算盤□□來的一刻,兩個黑衣人就毫不戀戰,脫身走人。


    祝明語和錢掌櫃並不追擊,隻收了兵器轉過頭來盯著安無憂看。


    安無憂無辜地站起來道:“我不認識他們......”


    祝明語、錢掌櫃:......


    “看長劍的武功路數像是程家的人。”錢掌櫃開口道。


    “不錯,和程家暗衛暗殺組的武功路數很像。那持匕首的是域外武林的。兩個人不像是一路的。”祝明語接道。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口道:“程瑾雙?”


    被忽略的安無憂弱弱地舉手道:“能不能發個言?”


    兩人同時看向他。


    “我覺得不會是程瑾雙。”


    “又憑你男人的直覺?”祝明語抱胸。


    “不是,我隻是覺得如果她真想殺我,大概會大白天的自己拿著鞭子跑來。殺完了大概還會拖著我的屍體讓全城圍觀一下。”


    祝明語莞爾一笑,點頭道:“有道理。”


    安無憂縮了縮肩膀,明明是笑著,怎麽讓他覺得有點冷呢,怎麽感覺祝明語好像就想這麽對他呢?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


    “域外的人,不是程瑾曉就是柳絲絲的人,原因呢,應該是為了程瑾雙。至於程家的人,難道是程瑾軒?他又是為了什麽?”錢掌櫃有些納悶,他們和程家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兩邊都比較刻意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不太像是程瑾軒的手筆,若他真想對一個人動手,應該不會隻派個二流的殺手過來。”祝明語沉吟道,接著看向安無憂,眼裏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問道:“你到底會不會武功?”


    安無憂摸著下巴沉思了許久,才試探地問道:“有沒有人天資聰穎到一出生不用人教就神功蓋世的?”


    祝明語撫額:“異想天開也要有個度吧,孫猴子都還要師父的。”


    安無憂攤手:“那就不會了。”反正他不記得誰教過他武功。


    錢掌櫃道:“但是你的身手實在不像是毫無武學根基之人,你可願讓我們探查你的內力?”


    安無憂抱胸,警惕地看向他們:“怎麽查?要脫嗎?”


    這迴連錢掌櫃都受不了了:“不用!輸入一絲內力到你體內探查一下即可。”


    安無憂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手送到祝明語麵前,迫不及待地道:“快看看快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天生內力深厚之人?”


    錢掌櫃、祝明語:你絕對是天生臉皮深厚之人!


    祝明語伸出手按住他的內關穴位,囑咐道:“切不可反抗。”待到安無憂點頭後,才緩緩送入一絲內力,沿著脈絡一路運行。


    安無憂並無不適,隻覺一絲涼意在體內遊走,突然腕上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他向祝明語看去,隻見祝明語看向他的眼神十分驚訝,卻一瞬即逝,又恢複波瀾不驚,讓他以為隻是自己的錯覺。


    許久,祝明語慢慢收迴自己的手。


    錢掌櫃站在祝明語的身後,看不到她的表情,問道:“如何?”


    祝明語定定地看著安無憂,緩緩地搖了搖頭。


    錢掌櫃以為她是指安無憂並無不妥,便點點頭,看向安無憂道:“無論如何,對你而言,繼續留在建昌城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安無憂抱頭道:“不會現在就要走吧?”大半夜的讓他去哪啊。


    “現在就走。”錢掌櫃看向祝明語,祝明語點頭。


    毫無發言權的安無憂隻好迴到客棧收拾東西,磨磨蹭蹭收拾了半天,就一套衣服、一本書和二兩銀子。


    安無憂打了個小包袱,走到唿唿大睡的殿小二床前,將二兩銀子放在殿小二的床頭,認真地揮了揮手,輕聲道:“兄弟,我走了。”


    這畢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算得上朋友的人。


    夜很冷,無雲,星很清。


    不知為何,走出門的安無憂心裏居然生出一絲不舍。


    不知是否每一個流浪的人,總會麵對這樣一個個離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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