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未亮，東邊的半個太陽並不足以照亮人間全部的陰暗，龍戟高大的身軀在微弱的晨光中愈發模糊，讓青禾看不清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樣子。龍戟說要殺花姑和花老爹，這讓青禾大驚失色：“你為何要殺他們？你瘋了？”
如果是別人，龍戟連解釋都不會給，對著青禾，還是耐心地說了一句，“陸季忠的人如果追來，會從他們口中逼問出我們的下落。”
青禾一下子明白了龍戟的意思，“就算真有追兵，追兵又真的追到了花老爹這裏，那時我們也早到了商阜坡。”
“我不想冒險。”
“他們是我們的恩人，做人怎能恩將仇報？”
“寧教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
“花老爹不是呂伯奢，你也不是曹操！”
龍戟第一次跟人解釋這麽多話，已是十分不耐，不再多言，向前一步。
青禾躍過龍戟，提劍在手，擋在門前，不動分毫。
龍戟看了她一眼，眼神好像在說：“你這是什麽意思？”，青禾狠狠地迴瞪他，仿佛在答：“你要殺他們除非踏著我的屍體過去！”
龍戟到底沒有跟青禾動手，無論怎樣他都不可能傷害青禾的，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會照顧好青禾，這是他存在的意義。他緊緊皺著眉，說了四個字：“婦人之仁。”
青禾橫劍相攔，不退半步，“在侯府你殺人手段殘忍，那是敵人也就罷了，在花家你連救命恩人都要殺，你……阿戟，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龍戟沒有迴答，他顯然變成個喜歡沉默的人，沉默地收了刀往迴走，沉默地牽出血色，上馬，左手握韁，右手提刀，迴轉身子看向青禾。
青禾便也收起秋水劍，怕耽擱下去再生事端所以沒有叫醒花家人告別，從花家的馬廄裏拉出一匹小馬駒，騎了上去。
她意識到自己跟龍戟有了隔閡。
以前他們是同僚，是戰友，是愛侶，戰場上很默契生活中更默契，龍戟一個動作、一句話、一個眼神，青禾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們之間經曆再多苦難折磨青禾都不怕，哪怕是王喧荷自殺龍戟說要延後婚期的時候，哪怕是龍戟在去南林路上不跟她說一句話的情況下，青禾都沒有喪失信心。因為她了解他，她了解龍戟對自己怎麽樣，她相信自己在龍戟心中的地位。而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龍三爺死了，連帶著龍戟也好像死了一樣。
是的，我的那個龍戟，跟著三爺一起死了。
眼前的這個，不是我的龍戟。
我的龍戟，不可能這樣對我。
青禾騎在馬上，看著眼前策馬飛馳的那個人，在心裏告訴自己說，穆青禾，不要再想了。
從此以後什麽都不再妄想。
好好帶領龍家軍，為三爺報仇，扛起肩上的責任，比什麽都重要。
青禾打馬上前，與龍戟並轡而行，主動開口：“以後我是不是應該對你換個稱唿？”
龍戟警覺地瞥她一眼。
“我認了龍三爺做義父，跟你就是兄妹，我應該叫你……”青禾故作輕鬆，拚盡全力在臉上撐出一抹笑來，“大哥。”
龍戟與青禾那種裝出來的不在乎完全不同，他是真的不在乎：“青禾妹妹。”
青禾有點笑不下去了，用力抽了幾鞭子，疾馳而去。
留下龍戟一個人，若有所思。
他在思索一件事，這件事顯然有關於青禾，而且他不會把這件事對青禾說出來，他想了許久沒有想出答案，仍然糊塗著。對於目前的很多事情他都處於糊裏糊塗的狀態，這種狀態造成他處理事情的時候失了分寸。與表麵的淡然不同，他內心時刻感到焦慮。目前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是先迴到商阜坡接手龍家軍，替龍三爺扛起龍家軍這麵大旗。隻要龍戟活一天，這麵旗就會豎一天。
他會殺了陸季忠給龍三爺報仇，他會想方設法不讓龍家軍散了，他會完成三爺遺願扶持太子李無為登基，給東戎開創一個盛世局麵。
這是短期目標，至於長期目標，則不必去想那麽遠，反正他呆不了那麽久，會有別人來接手。當然如果可能的話，他也希望自己能夠不要離開。
“駕！”龍戟雙腿一磕馬腹，追上青禾，臉上恢複了一貫的麵無表情。
二人就這樣一路疾行，龍戟偶爾停下來，在路邊大樹的樹幹上畫下之前畫過的五角星標記。按照龍戟的說法，他有一批手下，專門做情報工作，是整個東戎最好的探子，平時以各種身份隱藏在各處，隻聽從龍戟一人指揮。龍戟想叫他們出來的話就畫下這個特殊標記，表示自己到了此地，這樣一來暗探便會前來相見。
青禾的馬跑了幾個時辰，支持不住，二人不得不將速度慢下來。荒山野嶺沒處補充馬匹，青禾想換馬也沒得換。
午後陽光更烈，龍戟和青禾背靠路邊大樹乘涼，吃著冷饅頭喝著水，這時從遠處的小路上馳來一騎。
馬是嘉都國進貢的最好的戰馬黃驃馬，高大，腿長，尤擅長途奔襲，馬上騎士健壯彪悍，三十歲上下，穿了一身粗布麻衣，是最常見最普通的農夫打扮，頭上包的頭巾被汗水浸透，手裏拿了一把劍，看樣子不像個便宜貨。這匹馬和這把劍顯示著此人並不是一個普通農夫。他以極快的速度奔來，眨眼便至。
離著老遠就勒停黃驃馬，打了一個前滾翻從馬上翻下去，落地時悄然無聲，單膝跪地，低下頭叫了一聲：“主上！”
聲音裏飽含感情和委屈，好似離家多年的孩子驟然見到親生父母。
相比之下龍戟要平靜得多。
“吃了麽？”他最先問的居然是這個。
來者一見到龍戟的標記便馬不停蹄趕來，跑了四五個時辰，沒休息更沒吃過飯，一心想見到主上，走得著急，路上連口水都沒喝，“沒有。”
龍戟扔過去一個饅頭。
他接住，更加激動，眼圈都紅了。
“想不到真是方少……方少，您終於迴來了！大夥等了你好久！我差點以為方少再也沒法出來，從此我們就隻能見到那個……”
“十七啊，先吃了饅頭再說。”龍戟打斷他的話，向旁邊微一使眼色，暗示他有外人在場，少說幾句。
十七順著他的目光去看站在一旁的青禾，他沒見過青禾，從她穿的精良鎧甲和美麗麵容上猜到了她的身份，向她抱拳施禮：“敢問可是龍家軍的穆青禾小姐？”
青禾抱拳迴禮：“叫我青禾即可，不知這位兄弟怎麽稱唿？”
“你叫他十七就行。”龍戟一邊吃饅頭一邊說。
青禾打算刨根問底：“貴姓？”
十七很隨和，笑道：“我是孤兒，父母死的時候我太小也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後來認識方少，就隨他姓方。”
青禾注意到十七不像大家那樣叫龍戟為“龍將軍”，而是“方少”，她之前大概知道一點龍戟是加入龍家軍之後才改的名字，沒參軍前叫做方乾清，青禾問龍戟：“他是誰，他為什麽叫你‘方少’？”
“十七是我在嘉河時的朋友，習慣了這麽叫。”
嘉河？
是龍戟的家鄉嗎？東戎和南林的邊界嘉河城？青禾滿肚子疑惑。
龍戟吃完了饅頭，拍拍手站起來，對十七道：“去通知大家，告訴他們我迴來了。”
“是！”十七大聲答應著，他的激動勁還沒過去，“弟兄們一定會高興瘋了！”
“把咱們的人都調迴春予，能調多少調多少。”
“是要跟陸季忠打仗嗎？兄弟們早就看不過他，這迴要湊他奶奶的！”十七躍躍欲試。
龍戟顯然跟十七很熟，沒怪他胡亂說話，隻道：“行了快去辦事吧，對了，把你的馬給青禾換下，你騎她的馬走。”
十七立刻顯出不舍的樣子來：“主上……”
“還有事？”
十七不好說自己舍不得剛見麵就離開，剛好想起一件事，轉移話題，“以往傳令都有信物，見物如見主上，這次怎麽沒有？大家要是不信我怎麽辦？”
龍戟維持著石雕臉，沒有表情：“信物讓龍戟送人了。”
十七瞪大雙眼：“怎麽能送人！就算讓龍戟送人了，你再去要迴來不就完了？送給誰了？我去要！”
龍戟聽了，把石雕臉轉向青禾。
十七明白了什麽，驚異地也去看青禾。
青禾被兩個人盯得直發毛，心裏打鼓，指了指自己：“送給我了？”快速迴想龍戟曾送過什麽，渾身上下摸了摸，摸出個脖子上掛的紅色石頭來，捏著紅石問：“是這個？”見到二人的神色知道自己說對了，便要解下來還給他。
“戴著吧。”龍戟製止了她的動作，“送人的東西哪有要迴來的。”
十七不幹，嘟囔一句：“又不是你願意送的，都是那個家夥……”
“閉嘴！”
十七閉嘴。
青禾不明白為什麽一塊河邊撿來的破石頭會成為一個龐大精密組織的信物，龍戟的所作所為有太多讓她不明白的了。
青禾想把脖子上掛的紅繩摘下來，龍戟一把按住她的手。
青禾使勁，龍戟也使勁。
青禾固執地要摘下來，龍戟固執地壓著不讓摘。
最終青禾屈服了，石頭繼續掛在她的脖子上。
龍戟對十七道：“馬留下，人走吧。”
十七湊到龍戟身邊，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麽，一邊說一邊看青禾，青禾知道他們一定在說自己，站在那有些尷尬。不知十七說了什麽惹惱龍戟，龍戟一巴掌拍在他腦瓜頂，把他拍得嬉笑著跑了，撲到青禾馬上，一拉韁繩，卷起塵土，迅速遠去。
青禾直直地盯著龍戟。
陽光漸漸沒那麽烈了，透過樹枝在龍戟的鎧甲上映出斑駁的影子，龍戟走到路邊一棵樹下，背靠著樹坐下來休息，拿出水壺喝水，喝完了水，去撓左胳膊。
左胳膊綁了繃帶，龍戟隻是在撓繃帶而已，十分不過癮。
幸虧綁了繃帶，龍戟才沒法傷害自己。
他撓胳膊的樣子完全不像別人抓癢，他是那種要把自己肉都抓下來的兇狠，好像這根本不是自己的胳膊。
青禾走近他。
他察覺到有人接近，肌肉瞬間緊繃，擺出一個不易察覺的防備姿態，並不是真的認為青禾會對他造成傷害，僅僅是一種習慣。就如剛才十七騎馬而來，青禾注意過他第一反應也是戒備，直到十七跟他說話，他才放鬆了一點。即便放鬆了，整個過程中，他也沒有讓後背對著十七。似乎他這個人，永遠都沒法全心全意地信任別人。
青禾走近到一伸手就能夠到他的距離，蹲下。
他抬頭看了一眼。
眼睛清澈黑亮，麵無表情。
整張臉，便如一塊石雕，任何人都無法從這張臉上看出他的心思。
他與以前是那麽那麽不同。
“別撓了。”青禾抓住他的手腕。
他手腕一翻，掙脫了青禾的掌控。這一手功夫很漂亮，青禾以前從未見他耍過。
“這是什麽功夫？怎麽以前你沒使過？”
“擒龍手。”
“以後有空你教我好不好？”
他稍微放鬆了一點，肌肉鬆弛下來，“好。”
“我記得你還會吹樹葉，有空你也教我吹樹葉好不好？”
他神色如常地答：“好。”
青禾心裏咯噔一下。
他終於露出破綻了。
“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給我講了一段評書，說的是蕭峰和段譽的故事。”青禾故意笑道，“眼下你我的情況便跟蕭峰和段譽一樣呢，你再給我講一遍好不好？”
“一會還要趕路，不講了。”
青禾的心直往下沉。
“大哥，我雖然叫你大哥，跟你成了兄妹，但我心裏仍然喜歡你，反正我們今生注定無緣，有件事你能不能認認真真迴答我，不要騙我。”青禾盯著他的眼睛，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阿戟，你愛我嗎？”
一陣風過，吹亂龍戟的頭發，一縷鬢發遮住他的眼神。
曾經的夢境似與眼前場景重合，在夢裏自己也曾問過這個問題。
有一個磁性好聽的聲音響起。
青禾聽到自己用盡全部心力去愛的男人對她說了四個字：
“當然愛了。”
青禾的心跳一下子停頓，猛然站起來：
“你不是龍戟。”
如果是別人，龍戟連解釋都不會給，對著青禾，還是耐心地說了一句，“陸季忠的人如果追來，會從他們口中逼問出我們的下落。”
青禾一下子明白了龍戟的意思，“就算真有追兵，追兵又真的追到了花老爹這裏，那時我們也早到了商阜坡。”
“我不想冒險。”
“他們是我們的恩人，做人怎能恩將仇報？”
“寧教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
“花老爹不是呂伯奢，你也不是曹操！”
龍戟第一次跟人解釋這麽多話，已是十分不耐，不再多言，向前一步。
青禾躍過龍戟，提劍在手，擋在門前，不動分毫。
龍戟看了她一眼，眼神好像在說：“你這是什麽意思？”，青禾狠狠地迴瞪他，仿佛在答：“你要殺他們除非踏著我的屍體過去！”
龍戟到底沒有跟青禾動手，無論怎樣他都不可能傷害青禾的，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會照顧好青禾，這是他存在的意義。他緊緊皺著眉，說了四個字：“婦人之仁。”
青禾橫劍相攔，不退半步，“在侯府你殺人手段殘忍，那是敵人也就罷了，在花家你連救命恩人都要殺，你……阿戟，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龍戟沒有迴答，他顯然變成個喜歡沉默的人，沉默地收了刀往迴走，沉默地牽出血色，上馬，左手握韁，右手提刀，迴轉身子看向青禾。
青禾便也收起秋水劍，怕耽擱下去再生事端所以沒有叫醒花家人告別，從花家的馬廄裏拉出一匹小馬駒，騎了上去。
她意識到自己跟龍戟有了隔閡。
以前他們是同僚，是戰友，是愛侶，戰場上很默契生活中更默契，龍戟一個動作、一句話、一個眼神，青禾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們之間經曆再多苦難折磨青禾都不怕，哪怕是王喧荷自殺龍戟說要延後婚期的時候，哪怕是龍戟在去南林路上不跟她說一句話的情況下，青禾都沒有喪失信心。因為她了解他，她了解龍戟對自己怎麽樣，她相信自己在龍戟心中的地位。而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龍三爺死了，連帶著龍戟也好像死了一樣。
是的，我的那個龍戟，跟著三爺一起死了。
眼前的這個，不是我的龍戟。
我的龍戟，不可能這樣對我。
青禾騎在馬上，看著眼前策馬飛馳的那個人，在心裏告訴自己說，穆青禾，不要再想了。
從此以後什麽都不再妄想。
好好帶領龍家軍，為三爺報仇，扛起肩上的責任，比什麽都重要。
青禾打馬上前，與龍戟並轡而行，主動開口：“以後我是不是應該對你換個稱唿？”
龍戟警覺地瞥她一眼。
“我認了龍三爺做義父，跟你就是兄妹，我應該叫你……”青禾故作輕鬆，拚盡全力在臉上撐出一抹笑來，“大哥。”
龍戟與青禾那種裝出來的不在乎完全不同，他是真的不在乎：“青禾妹妹。”
青禾有點笑不下去了，用力抽了幾鞭子，疾馳而去。
留下龍戟一個人，若有所思。
他在思索一件事，這件事顯然有關於青禾，而且他不會把這件事對青禾說出來，他想了許久沒有想出答案，仍然糊塗著。對於目前的很多事情他都處於糊裏糊塗的狀態，這種狀態造成他處理事情的時候失了分寸。與表麵的淡然不同，他內心時刻感到焦慮。目前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是先迴到商阜坡接手龍家軍，替龍三爺扛起龍家軍這麵大旗。隻要龍戟活一天，這麵旗就會豎一天。
他會殺了陸季忠給龍三爺報仇，他會想方設法不讓龍家軍散了，他會完成三爺遺願扶持太子李無為登基，給東戎開創一個盛世局麵。
這是短期目標，至於長期目標，則不必去想那麽遠，反正他呆不了那麽久，會有別人來接手。當然如果可能的話，他也希望自己能夠不要離開。
“駕！”龍戟雙腿一磕馬腹，追上青禾，臉上恢複了一貫的麵無表情。
二人就這樣一路疾行，龍戟偶爾停下來，在路邊大樹的樹幹上畫下之前畫過的五角星標記。按照龍戟的說法，他有一批手下，專門做情報工作，是整個東戎最好的探子，平時以各種身份隱藏在各處，隻聽從龍戟一人指揮。龍戟想叫他們出來的話就畫下這個特殊標記，表示自己到了此地，這樣一來暗探便會前來相見。
青禾的馬跑了幾個時辰，支持不住，二人不得不將速度慢下來。荒山野嶺沒處補充馬匹，青禾想換馬也沒得換。
午後陽光更烈，龍戟和青禾背靠路邊大樹乘涼，吃著冷饅頭喝著水，這時從遠處的小路上馳來一騎。
馬是嘉都國進貢的最好的戰馬黃驃馬，高大，腿長，尤擅長途奔襲，馬上騎士健壯彪悍，三十歲上下，穿了一身粗布麻衣，是最常見最普通的農夫打扮，頭上包的頭巾被汗水浸透，手裏拿了一把劍，看樣子不像個便宜貨。這匹馬和這把劍顯示著此人並不是一個普通農夫。他以極快的速度奔來，眨眼便至。
離著老遠就勒停黃驃馬，打了一個前滾翻從馬上翻下去，落地時悄然無聲，單膝跪地，低下頭叫了一聲：“主上！”
聲音裏飽含感情和委屈，好似離家多年的孩子驟然見到親生父母。
相比之下龍戟要平靜得多。
“吃了麽？”他最先問的居然是這個。
來者一見到龍戟的標記便馬不停蹄趕來，跑了四五個時辰，沒休息更沒吃過飯，一心想見到主上，走得著急，路上連口水都沒喝，“沒有。”
龍戟扔過去一個饅頭。
他接住，更加激動，眼圈都紅了。
“想不到真是方少……方少，您終於迴來了！大夥等了你好久！我差點以為方少再也沒法出來，從此我們就隻能見到那個……”
“十七啊，先吃了饅頭再說。”龍戟打斷他的話，向旁邊微一使眼色，暗示他有外人在場，少說幾句。
十七順著他的目光去看站在一旁的青禾，他沒見過青禾，從她穿的精良鎧甲和美麗麵容上猜到了她的身份，向她抱拳施禮：“敢問可是龍家軍的穆青禾小姐？”
青禾抱拳迴禮：“叫我青禾即可，不知這位兄弟怎麽稱唿？”
“你叫他十七就行。”龍戟一邊吃饅頭一邊說。
青禾打算刨根問底：“貴姓？”
十七很隨和，笑道：“我是孤兒，父母死的時候我太小也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後來認識方少，就隨他姓方。”
青禾注意到十七不像大家那樣叫龍戟為“龍將軍”，而是“方少”，她之前大概知道一點龍戟是加入龍家軍之後才改的名字，沒參軍前叫做方乾清，青禾問龍戟：“他是誰，他為什麽叫你‘方少’？”
“十七是我在嘉河時的朋友，習慣了這麽叫。”
嘉河？
是龍戟的家鄉嗎？東戎和南林的邊界嘉河城？青禾滿肚子疑惑。
龍戟吃完了饅頭，拍拍手站起來，對十七道：“去通知大家，告訴他們我迴來了。”
“是！”十七大聲答應著，他的激動勁還沒過去，“弟兄們一定會高興瘋了！”
“把咱們的人都調迴春予，能調多少調多少。”
“是要跟陸季忠打仗嗎？兄弟們早就看不過他，這迴要湊他奶奶的！”十七躍躍欲試。
龍戟顯然跟十七很熟，沒怪他胡亂說話，隻道：“行了快去辦事吧，對了，把你的馬給青禾換下，你騎她的馬走。”
十七立刻顯出不舍的樣子來：“主上……”
“還有事？”
十七不好說自己舍不得剛見麵就離開，剛好想起一件事，轉移話題，“以往傳令都有信物，見物如見主上，這次怎麽沒有？大家要是不信我怎麽辦？”
龍戟維持著石雕臉，沒有表情：“信物讓龍戟送人了。”
十七瞪大雙眼：“怎麽能送人！就算讓龍戟送人了，你再去要迴來不就完了？送給誰了？我去要！”
龍戟聽了，把石雕臉轉向青禾。
十七明白了什麽，驚異地也去看青禾。
青禾被兩個人盯得直發毛，心裏打鼓，指了指自己：“送給我了？”快速迴想龍戟曾送過什麽，渾身上下摸了摸，摸出個脖子上掛的紅色石頭來，捏著紅石問：“是這個？”見到二人的神色知道自己說對了，便要解下來還給他。
“戴著吧。”龍戟製止了她的動作，“送人的東西哪有要迴來的。”
十七不幹，嘟囔一句：“又不是你願意送的，都是那個家夥……”
“閉嘴！”
十七閉嘴。
青禾不明白為什麽一塊河邊撿來的破石頭會成為一個龐大精密組織的信物，龍戟的所作所為有太多讓她不明白的了。
青禾想把脖子上掛的紅繩摘下來，龍戟一把按住她的手。
青禾使勁，龍戟也使勁。
青禾固執地要摘下來，龍戟固執地壓著不讓摘。
最終青禾屈服了，石頭繼續掛在她的脖子上。
龍戟對十七道：“馬留下，人走吧。”
十七湊到龍戟身邊，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麽，一邊說一邊看青禾，青禾知道他們一定在說自己，站在那有些尷尬。不知十七說了什麽惹惱龍戟，龍戟一巴掌拍在他腦瓜頂，把他拍得嬉笑著跑了，撲到青禾馬上，一拉韁繩，卷起塵土，迅速遠去。
青禾直直地盯著龍戟。
陽光漸漸沒那麽烈了，透過樹枝在龍戟的鎧甲上映出斑駁的影子，龍戟走到路邊一棵樹下，背靠著樹坐下來休息，拿出水壺喝水，喝完了水，去撓左胳膊。
左胳膊綁了繃帶，龍戟隻是在撓繃帶而已，十分不過癮。
幸虧綁了繃帶，龍戟才沒法傷害自己。
他撓胳膊的樣子完全不像別人抓癢，他是那種要把自己肉都抓下來的兇狠，好像這根本不是自己的胳膊。
青禾走近他。
他察覺到有人接近，肌肉瞬間緊繃，擺出一個不易察覺的防備姿態，並不是真的認為青禾會對他造成傷害，僅僅是一種習慣。就如剛才十七騎馬而來，青禾注意過他第一反應也是戒備，直到十七跟他說話，他才放鬆了一點。即便放鬆了，整個過程中，他也沒有讓後背對著十七。似乎他這個人，永遠都沒法全心全意地信任別人。
青禾走近到一伸手就能夠到他的距離，蹲下。
他抬頭看了一眼。
眼睛清澈黑亮，麵無表情。
整張臉，便如一塊石雕，任何人都無法從這張臉上看出他的心思。
他與以前是那麽那麽不同。
“別撓了。”青禾抓住他的手腕。
他手腕一翻，掙脫了青禾的掌控。這一手功夫很漂亮，青禾以前從未見他耍過。
“這是什麽功夫？怎麽以前你沒使過？”
“擒龍手。”
“以後有空你教我好不好？”
他稍微放鬆了一點，肌肉鬆弛下來，“好。”
“我記得你還會吹樹葉，有空你也教我吹樹葉好不好？”
他神色如常地答：“好。”
青禾心裏咯噔一下。
他終於露出破綻了。
“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給我講了一段評書，說的是蕭峰和段譽的故事。”青禾故意笑道，“眼下你我的情況便跟蕭峰和段譽一樣呢，你再給我講一遍好不好？”
“一會還要趕路，不講了。”
青禾的心直往下沉。
“大哥，我雖然叫你大哥，跟你成了兄妹，但我心裏仍然喜歡你，反正我們今生注定無緣，有件事你能不能認認真真迴答我，不要騙我。”青禾盯著他的眼睛，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阿戟，你愛我嗎？”
一陣風過，吹亂龍戟的頭發，一縷鬢發遮住他的眼神。
曾經的夢境似與眼前場景重合，在夢裏自己也曾問過這個問題。
有一個磁性好聽的聲音響起。
青禾聽到自己用盡全部心力去愛的男人對她說了四個字：
“當然愛了。”
青禾的心跳一下子停頓，猛然站起來：
“你不是龍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