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瑚決定用這六個月的時間讓李承澤多看看這世上美好的東西,不要隻看到京都最肮髒的部分。


    他出不了門,慶帝也有耳目監視著他。李承澤現在無論是聯係外人還是在府中指揮下屬都不方便,也因此倒像是看開了一樣,每天在府中養花弄草、看書練字,偶爾興起還去廚房和薛瑚一道揉麵做糕點。


    日子閑下來,二殿下暖飽思淫.欲,幾乎和她夜夜笙歌。


    橫豎府裏兩位主子最大,又沒個長輩和女官在一邊瞧著,無論是白日宣.淫還是幕天席地,都沒誰敢說話的。薛瑚一向覺得二皇子是個清貴出塵人物,這下才恍然大悟原來世間男人都是一個德性。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十二月的時候終於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李承澤站在長廊上,攬著披著大氅站在一邊的薛瑚,靜靜地看雪落在枝頭上,感歎了一聲。


    “今年天氣比往年冷多了,不知開春時作物播種會不會受到影響。農人豐收了,來年的稅賦才交得夠。不然如今國內崇尚商業,長此以往誰還會去種地?”


    薛瑚笑了一下。他都被關在府裏了,還操心這些呢。


    她道:“陛下和太子都會關注的,你就少費心了。”


    李承澤哂笑了一下,裹緊了些身上的大氅:“令陽教訓的是。”


    薛瑚抬頭看著越下越大的雪片:“京都少見會下這麽大的雪。自我離開陽城,還是頭次見到這種景象。南邊都如此,不知道北邊雪情會不會更大。我有些擔心,這些年一年比一年冷,北蠻聽說年年暴雪,若是他們受不了嚴寒遷徙,整個北方邊境線的情況就會翻天覆地。”


    李承澤皺起眉。


    北齊在慶國的北麵,再北仍有大片遊牧民族的政權。往年他們多在寒冬時南下騷擾北齊邊境,上杉虎便是守在北方防線對抗北蠻的。但倘若氣候當真已經惡劣到無法生存,遊牧民族必然南下,可北齊境內兵力強大,他們不敢直下,必會迂迴避開。東邊東夷城富庶,又沿海而居,四顧劍師門也在那裏,在荒漠待慣的蠻子估計不會願意跑去海邊。那他們隻會向西南下。


    一旦蠻族占據西邊,必然會往氣候更溫暖、富庶的慶國西境去。再加上上杉虎這員猛將騰出了手,到時候慶國被北邊的上杉虎和西邊的蠻子虎視眈眈,形勢會相當不利。


    再加上原本的西胡也並不歸順,慶帝早晚會親自西征,如今北邊形勢有變,對於慶國來說不是好事。


    陛下昔日禦駕親征,主持了三次北伐,南征西討。如今北齊邊境薛家壓陣不成問題,唯有西邊胡人勢力還未被打服,以慶帝的抱負來看,這一仗是遲早的事。


    但他們也隻能瞎操心。


    李承澤迴過神來,摸了下鼻子,自嘲地笑了笑,迴頭一看,薛瑚已經在指使下人在亭子裏圍上厚厚的幔帳,搬來火爐,就地做成個暖閣,準備看著雪景吃鍋子。


    他低頭一笑,邁步向她走過去。


    人生這麽短,又得幾迴閑暇?難得有這麽長時間可以什麽都不想,隻和家人在一起享受寧靜時光,又如何不去珍惜?


    就算再身處宮廷侯門,刨除那些加以桎梏的爵位頭銜,他們也隻不過是世間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小夫妻。


    -


    除夕夜的時候,宮中大宴。這年家宴李承澤被禁足不能出去,薛瑚其實自己也不想進宮,但還是李承澤說別駁了陛下和太後的臉麵,才被勸出了門。


    宮宴上出現了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永陶大長公主李雲睿。


    她坐在左邊首座,薛瑚到的時候正看到她言笑晏晏和太後說著話,聽到傳話扭頭向殿外望下來,對著她笑了下。


    長公主不愧曾經被稱作“南慶第一美人”,固然女兒都已經嫁人了,容顏依舊嬌媚,風韻逼人,比她這種晚輩更多幾分勾人風流。


    饒是薛瑚對她心裏素來警惕又忌憚,也不由感歎一聲。又看長公主一身烏金灑銀宮裙,頭上珠鏈鳳釵華美,引得對麵首座的太子不住偷偷打量,仿佛別人都看不見他的動作似的癡態。薛瑚心裏頓感荒唐,就算皇室幾位小輩總有些心知肚明太子的隱情,他也表現得太不隱晦了吧!


    這場宮宴她一個人坐著,吃飯吃得沒滋沒味的,一直都在掛念著府裏的李承澤,想到他隻能一個人吃晚飯心裏就難受。席上一直都在討好慶帝,太子也跟薛瑚搭話,言下之意都是在挖苦李承澤如今的困境。薛瑚懶得聽,胡亂應付了幾句,一等散席就起身,步伐加快地出宮迴府。


    匆匆進了後院,她放慢腳步。主屋燃著暖光,雖不明烈但卻溫馨。李承澤低著頭在桌上串珠子,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給她看了眼他今晚自己做的小燈籠。


    薛瑚微笑起來,走過去,伸手接過。


    “真好看。”


    李承澤抬頭望著她,眉目溫柔。薛瑚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殿下一個人在家用好飯了嗎?”


    李承澤:“沒吃,不想吃。”


    薛瑚怔了下,李承澤已然拉住她的手:“我不想吃東西,你坐下來陪陪我就好了。”


    薛瑚坐下來,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李承澤閑閑問:“今兒看到婉兒了嗎?”


    薛瑚:“看到了,也是一個人來的,範閑現在下了江南,我瞅著她也心神不寧的。”


    李承澤手指敲著桌麵,像個沒骨頭的小動物一樣半趴著。


    “那是自然,範閑這次出去,可是鐵定的要和明家還有南邊兒的勢力杠上。他又素來膽大妄為,這京裏想趁機弄死他的人可不在少數。”


    “不說他們了。”他一轉口風,“今兒太子沒為難你吧。”


    薛瑚見他麵上雖在笑著,但眼裏顯出幾分狠厲,似乎一旦聽到她說了“有”就要謀劃著撕下太子身上一塊肉似的,忙道:“沒有,誰在意聽他說話啊。倒是今天,長公主竟也迴京了。”


    李承澤注意力被轉移,一怔:“陛下不是把她趕出去了嗎?”


    薛瑚輕輕一笑:“她是太後唯一的女兒,怎麽可能真的一生不迴來呢。”


    說著話,她一邊觀察著李承澤的表情,見他隻是驚訝並未有其它神色,放下了心。


    開春後不久,慶帝把老二的禁足放寬了。除去不容他參與朝政和進宮外,他出門是沒什麽問題。


    可他也不是那種在府裏坐不下去的人,出去說不得還得招惹麻煩,便一直呆在府裏。還是到了五月,禁足到了尾聲才來了興致,邀約薛瑚一道去流晶河坐畫舫遊湖。


    五月天氣已經算得炎熱,因著慶國在南邊,感官上熱得更早些。薛瑚喜歡錦緞和絲綢,對宮中女眷流行的紗製宮裙一向不怎麽感冒,但耐不住畫舫上冰塊不如皇子府多,為防止把自己捂死,便也穿了條淡綠的夏裳,領口微微開得低了些,露出一點若隱若現的白皙胸脯,黑發間的翡翠露珠簪子碧□□滴,水頭極佳。


    李承澤和她站在船頭,看兩岸楊柳成蔭,碧水藍天,野鴨遊浮。


    他深吸一口氣,隻感到了空氣中的悶熱潮濕。


    薛瑚站在一邊,看他麵容前所未有地安寧淡泊,隱隱有些十三歲之前的影子。


    她說:“這世間美好風景無數,四季都有可留戀之物。這六個月來看,便是不費心去管政事,也未必就無事可做。我聽說範閑在東海九死一生,如今和明家鬥得你死我活的,婉兒都憔悴了好多。這樣的日子,也是該的嗎?”


    李承澤平靜道:“我已決定要放棄與太子繼續鬥下去了。姑姑在撮合我們兄弟和好,我已經答應了她,就此認輸。”


    薛瑚怔怔地看著他,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李承澤嘴角漏出一抹笑意。


    “太好了!”她迴過神來,略有些語無倫次,“太好了……我,我沒想到……為什麽突然就……?”


    “大抵是這次慘敗讓我心灰意冷了。我突然覺得爭也沒什麽意思,兄弟間鬧得要死要活更不應該。此後我就一心輔佐太子,好好做一個王爺,與你共看這四季好景,怎麽樣?”


    她能說什麽呢?除了眼眶微紅地哽咽著說“好”以外,她什麽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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