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很快就過了,在這七天裏倒是沒什麽大事,隻是禮部盧尚書迴鄉,由侍郎範建頂上這個位置。


    按道理來說,除非儲君或者身上擔著官職,皇子一般不必上朝。隻是李承澤年少時即封王,隻是沒有封號,但皇帝下令破例讓他參加早朝。如今七日婚假已過,他得重新上朝。


    這也是為何太子一向將他視為眼中釘的原因。


    早朝卯時開始,但為人臣子的,需得在寅時就在宮門外等候。李承澤沒有吩咐過,但薛瑚還是一早就掐著時間起來了。她從來沒有起這麽早過,起身踩進軟鞋的時候身子都是歪著的。


    她動作放得很輕,也沒讓下人進來,就連洗漱的東西都是讓下人輕手輕腳送至門邊,她輕輕拿進來的。


    李承澤按著慣常的時間睜眼的時候,察覺到身邊枕畔微涼還楞了下。這時幔帳被人拉開,薛瑚的臉露出來。


    “殿下醒了?該起身了,再晚些怕會誤了時辰。”


    李承澤從床上汲了鞋下來,薛瑚已經拿著中衣過來給他披在身上。他順從地抬臂,臉上還有些迷惑。


    “你怎麽起來了?這府裏自有下人懂得我上朝的一套章程。我也沒打算叫你起來,還想著讓你多睡會兒。現下時辰實在太早了。你昨夜勞累,又起這麽早,對你身子不好。”


    給他穿好中衣,薛瑚笑著抬眼看了看他,拍手讓下人進來,她自己去取他上朝的外裳。


    “我無妨的,反正白天在府中無事,你走後我繼續睡就好了。”


    李承澤淨麵漱口,微有些散亂的發從發髻裏竄出來幾綹,微有些單薄的身子裹在銀紅的中衣裏,倒是看著很幹淨無害的樣子。


    洗漱後,他坐在妝台前,任薛瑚為他束冠。她蓮青色寬大的常服袖口裏幽幽散發著一股冷香,雪白柔軟的手持著象牙梳給他把散亂的頭發梳整齊,然後才撿起桌上放著的親王金冠,固定好他的發。


    他站起身,轉身,任她目光在他頭頂停留一會兒。似乎是覺得滿意了,薛瑚把目光落下來,把裏衣和中衣的領口疊好,讓裏衣的白邊和中衣的銀紅蟠龍紋緊密地貼實了。


    她在他的胸前撫了撫,撫平那一點褶皺,才接過下人捧來的王袍外裳,等他穿在身上,才把那道腰封環著他的腰束緊實,又伸手為他正了正領口。


    李承澤嘴角帶著笑,一直低著頭看她忙碌。她沒有梳發,用一條絲帶束著的長發柔軟地貼在背上,常服領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泛著柔軟的光芒,顯得她賢淑又溫柔。


    待她終於為他更衣結束,抬起眼微笑著看過來,他終於忍不住自己的一腔溫情,俯下身把她嬌小的軀體摟緊了懷裏,在她頭上吻了下。


    “小時候母妃跟我說過,娶妻娶賢,我還一直納悶令陽那樣的冰美人,跟賢妻有什麽關係。母妃那時候罵我眼睛不好。現在看,我是真的有眼無珠,竟未想到我的皇子妃原就是這天底下數一數二的賢內助。”


    薛瑚靠在他懷裏,王袍上繁複的金線讓整個衣料都硬挺起來。她聞著不知道從他身上還是從衣服熏香上麵傳來的龍誕香,微笑著閉了閉眼。


    其實她本來不是這樣的。亡母早逝,她又自小被接到京城,身份貴重,怎麽可能學過如何伺候人,但,這世上總會有令人心甘情願做出改變的人或事,而且這改變她甘之如飴。


    她直起身,最後又撫了下他的肩,揚起一個笑:“時候不早了,去吧。”


    李承澤摸了下她的臉,輕聲道:“好。我走了以後,你再睡會兒。”


    薛瑚伸手覆住他的那隻手,偏頭蹭了下。


    “知道了。”


    她目送他走出長廊,看他走到拱門處迴頭對她示意讓她趕緊迴屋,才笑了一下,合上了房門。


    薛瑚打了個哈欠,從如臨大敵的緊張裏放鬆下來,才覺得疲累。不僅是腦子昏,身上更是又酸又澀,昨晚胡鬧到子時,到最後她都已經沒什麽意識了,由著他自己折騰。


    看來以後還是不能什麽事都由著他,恢複上朝以後,府裏的作息也得重新調整。


    說實話,她是願意李承澤去上朝的,好歹找些正事做,省得他閑下來就生壞心眼,忙著算計這個謀害那個,要麽就是千方百計找借口背著她去跟不知道什麽人議事。


    她知道他在說謊,他估計也知道她知道他在說謊,但兩個人誰也不戳破,這呆在一起太久了,遲早是會維持不下去粉飾太平的外衣的。


    最起碼現在他白天大半時候在宮裏,她隻要等他迴來就好了。


    下朝怎麽也在辰時之後,李承澤走後薛瑚又迴去補了下覺,趕在巳時之前起來了。


    府裏在準備飯食,她事先過目了今日廚房的單子,看沒什麽問題就讓他們開始準備。眼看巳時李承澤都沒迴來,薛瑚猜想他十有八.九是進宮去了。


    快到午時的時候二皇子終於迴府了,隻是還帶著一位貴客。府裏下人從前院跑來稟告的時候薛瑚還吃了一驚,站起來迎接,剛走到垂花門,就看到了牽著三皇子走迴來的李承澤。


    她表現出一些驚訝,微笑著低頭問:“三殿下今天怎麽出宮來啦?”


    李承平從二哥手裏收迴手來,像模像樣地抱拳向她行了一禮。


    “令陽姐姐……令陽嫂嫂好,承平今日叨擾了。”


    薛瑚:“好說,自家人不必客氣。”


    她與李承澤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對她笑著搖搖頭,眨了眨眼,示意沒什麽大問題。


    李承澤去換朝服。薛瑚伸手牽了三皇子往飯廳走,幸好今天準備的菜色豐富,不然她還真有些慌張。


    三皇子年紀尚幼,目前是所有皇子裏唯一住在宮裏的。他的生母宜貴嬪素來對他看得很嚴,導致這孩子非常守規矩,性子也溫和,即便在宮裏也不愛亂跑,規規矩矩地讀書和請安,除此外從不惹事生非。


    大皇子常年鎮守邊境,太子殿下隻為大事駐足、不耐煩陪著幼弟玩鬧,皇室四位皇子中,二皇子倒是經常會帶著弟弟玩一玩、說說話。


    隻他把三皇子帶出宮還是頭一遭,約莫以前是個單身漢,皇子府也沒什麽好玩的,現在既然有了女主人,便也能像模像樣招待一下客人了。


    下午的時候吹了些風,十分舒適涼爽。李承澤閑在家無事,又有個小孩子,總不能丟在一旁讓他自己看書,便提議去郊外放風箏。


    三皇子亮了眼睛,扭頭去看薛瑚。薛瑚看他一副期待的樣子,怎麽會反對,淡淡一笑就讓下人去準備出行的東西。


    風箏這種東西,李承澤府裏是沒有的,他自十三歲出宮建府以後就沒有玩過這些了。薛瑚讓門口的下人去街上買,下人們不好決定買什麽樣式的,索性就把商販那裏所有的都一並買了迴來,堆在馬車的車廂後。


    到了郊外自然先有下人去清場,順便探查附近的安全隱患。待確認周遭無人後,李承澤才下了馬車,扶三皇子和薛瑚下來。


    三皇子從小就喜歡小動物,養過兔子也養過狗。他眼睛亮亮地在車廂後麵挑選了許久,才在兔子和老鷹裏選了老鷹。


    李承澤和薛瑚都是無所謂的。他隨便挑了隻眉清目秀的狐狸,隻是看著最下麵的鳥雀類風箏笑。


    薛瑚看他遲遲不移開,麵上帶笑,不由問:“怎麽了?突然就笑成這樣?”


    李承澤指著一隻色彩斑斕、高昂著頭的孔雀問她:“你看這副神態像什麽?”


    薛瑚聞言看去,看了片刻嘴角微動,但有些不太敢說。


    李承平看他們不動,也湊過來,聽到二皇子的話,好奇上來打量一眼。


    “像姑姑。”


    李承澤噗嗤地笑了。李承平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捂住嘴驚恐地看著他們。


    “讓姑姑知道了,我可就完了。”


    李承澤拍了下他的頭:“你是覺得二哥會去告狀不成?”


    李承平心有餘悸地長舒口氣,隻是笑,也不說話。


    長公主李雲睿在朝中一手遮天,除去慶帝,她幾乎是慶國皇室權勢最大的人,便是太子和二皇子也對她多有忌憚、不敢與之相對,更遑論年紀尚小、在宮裏全無根基的老三。


    薛瑚伸手把李承澤從車廂前推開,低頭問三皇子:“殿下,不如給我選個風箏吧。你看令陽姐姐哪個合適?”


    三皇子看了眼李承澤,糾正道:“是令陽嫂嫂。”


    他低頭挑選片刻,遞給她一隻仙鶴,還道:“其實二嫂像支梅花,清寒又出塵,但若是從動物裏找,那也隻有仙鶴勉強像些。”


    薛瑚微微睜大了眼,伸手接過。李承澤在三皇子身後微微一曬。


    “現在宮裏的少傅教的都是這些嗎?”


    李承平隻是看著薛瑚抿嘴笑,麵容乖巧白淨,討人喜歡。


    薛瑚:“殿下說得真好。正好我讓人從府裏帶了各種點心和果子,等等殿下累了便可用。”


    李承平燦爛一笑:“我就知道現在來找二哥玩肯定沒錯,令陽姐姐一向體貼又溫柔。”


    李承澤伸出手臂把他架在胳臂裏,帶著他往遠走。


    “說了是出來放風箏的,還耽誤什麽功夫?等過會兒風小了,看還能放起什麽來。改不了口就叫二嫂,什麽令陽嫂嫂姐姐的,輩分由你亂叫?”


    半下午太陽開始落下的時候,風越發大,李承平的老鷹越飛越高,逐漸成了天空上一抹黑點。李承澤的那隻狐狸在風裏晃蕩了一下午,終究還是慢慢悠悠地飛在五米的高度上。


    薛瑚看著嬌嬌弱弱,好歹也是將門之女。六歲以前,她在北邊還是無人敢惹的小霸王,爬樹掏鳥蛋什麽都做過,區區一個風箏自然不在話下,一早就放成功了,讓兩個皇子在一邊尷尬極了。


    她風箏放得太容易,反倒失了很多樂趣。到後來這兩位殿下還在死磕,她已經坐在一旁下人收拾好的草地上,瓜果糕點擺了一地,在一邊笑著看他們玩鬧,看他們出汗了就叫迴來喝些茶吃點果子。


    到了最後李承澤的風箏也沒有飛起來。三皇子在一邊著急地為他出謀劃策,還讓他緊跑幾步,可他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像是不怎麽在意結果。


    那隻狐狸最終也沒有飛上天。


    可他像是心情極好的樣子,反而還去安慰老三。


    像是感受到薛瑚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扭頭望迴來,對她溫溫柔柔地笑了笑。


    三皇子兀自還有些不甘:“剛剛二哥若再跑快些,它大概就升起來了。”


    李承澤扭迴頭去,看了眼一旁被下人收走放迴車上的風箏。


    “有的時候結果不那麽重要,隻要過程令人高興,那遺憾就不算遺憾。”


    “不早了,我們迴吧。”


    薛瑚走過來,幾乎是擦著他的話音開口。


    李承澤望了望她的麵容,有些無奈地笑了下,點了點頭:“該迴了,再晚些宮門就該關了。”


    迴了內城,馬車先停在皇子府,薛瑚和三皇子道了別先迴去。李承澤還要把三皇子送迴宮去。


    他素來做事耐心細致,照看了一天老三也還是周到。送到宜貴嬪宮裏的時候就看她飛快迎出來,顯然也是等候許久了。


    宜貴嬪摸了摸三皇子的頭:“怎麽樣?今天和二哥還有嫂嫂玩得開心嗎?”


    李承平點了點頭。


    宜貴嬪對李承澤道謝:“真是要謝謝二殿下帶他出去一天了。如今陛下不在宮裏,太後也不許人去請安,承平覺得悶,想出宮散散心。”


    李承澤垂了垂眼:“陛下一直不在宮裏?可聽說前些日早朝沒有什麽異常。”


    宜貴嬪笑了笑:“這就不是本宮該去打探的了。陛下帶走了宮統領,從我慶國使者出使北齊那天起就不在宮裏住著了。”


    李承澤頷首:“原來是這樣。”


    宜貴嬪打量著他,笑起來:“對了,還沒恭喜二殿下新婚。令陽可是個萬裏挑一的好孩子,殿下也是個懂禮數情趣的溫柔性子,相信一定是一對眷侶。既然二殿下對孩子這麽有耐心,那就快和令陽生一個,想來也定是出色極了。”


    李承澤笑著,歪了下頭:“那承澤就先借娘娘吉言了。”


    他迴府的時候已經不早了,但府裏留了燈,光線溫馨,薛瑚站在主廳等他。


    李承澤心裏柔軟下來,感動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想起宜貴嬪的話,覺得也挺好的。他沒有跟薛瑚提起,隻是感覺自己的內心忽然就有了對一個完整的家的渴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慶餘年:江山如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潮水朝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潮水朝生並收藏慶餘年:江山如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