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因為皇後的喪事而愁雲慘霧,有些人是因為皇後辭世而心中難受,有些人是因為胤禛在皇上靈前的那一番話而心中不悅,後宮眾人都是各懷鬼胎吧。


    和兮是外嫁之女,按規矩是不能跪在前排為皇後守孝的,無奈胤禛膝下的孩子太少了,我便央求胤禛道:“皇上,難為公主孝心可嘉,不如讓幾位公主與皇子一般跪在前排守孝扶靈如何?”


    有了操辦皇太後喪事的經驗,此番我也能夠抵擋一二,喪事之中我主要負責守孝扶靈,和尚道士做法,各時辰晚輩跪拜,嬪妃哭靈等吃力不討好的事兒,而淑貴妃則是負責宴席賓客,宮女太監調配等事兒,以及內務府物資的事兒也是由負責,處處都是有可為之處,既能在奴仆之間樹立威信,也能一展拳腳顯露她當家做主的能力。


    我便也不與之相爭,但是此番福沛死於非命,皇後引火自焚都是她一手促成,我豈能就讓她如此稱心如意,胤禛答應了我的求情,讓和兮、玥珊、肅菲三位公主與兩位皇子一同為皇後跪在前排守孝扶靈。


    和兮與玥珊自然沒得意義,而茱萸公主一則年幼不懂事兒,隻怕沒得定性跪在前排哭哭啼啼,緬懷皇後,二則從小就是皇上與淑貴妃的掌上明珠,隻怕也被寵壞了,性子極其霸道,刁鑽,說得通俗點就是不太聽話。


    沒跪一夥兒便撒嬌道:“額娘,我膝蓋疼,我不跪了……”雖說童言無忌,但是在這個場合說出這種話來,自然要招人厭惡與記恨了,眾目睽睽之下,淑貴妃不由覺得臉上無光,忙著過去哄她道:“肅菲乖,不要言語,不要饒了皇額娘的亡靈。”


    剛開始還能稍微哄得住,如此反反複複,茱萸公主就惱了,一則她的確是累了,二則她可不知道什麽輕重,就是覺得累了不像跪了,不由在靈前吵吵鬧鬧哭哭啼啼起來,惹得和兮很是不快。


    茱萸公主道:“額娘,我不跪了,我不要跪了,我為什麽要跪?我要迴宮睡覺去。”這皇家禮數自然是不能被冒犯的,何況此時是皇後喪期,天下臣民居喪,哪裏能夠容得茱萸公主這般混鬧?


    和兮見了茱萸這般嬌弱便道:“不想跪了,就給本公主滾,本宮的皇額娘也不稀罕你這種不知孝道無知兒童的跪。”和兮本來就因為皇後的死而傷心不已,哪裏能夠容忍有人如此冒犯皇後?故此也發起了脾氣。


    淑貴妃知道和兮是胤禛的心頭肉,又是科爾沁將後的王妃,不敢冒犯,忙著請罪道:“公主息怒,肅菲她隻是個孩子而已?”


    和兮不滿道:“孩子?本公主五歲之時,上至皇太後,下至宮中奴仆,便未從失禮過,溫儀五歲之時,便單獨一人居住鳳鳴軒,學習宮中禮數,如今也不過十歲,知書達理,穩重賢淑,茱萸公主是不是皇家的公主?若是,為何不遵循皇家的規矩?”


    幾句話讓淑貴妃也是無言以對,隻能唯唯諾諾道:“公主言之有理,本宮一定嚴加管教。”說著便命茱萸公主給和兮請罪,誰知茱萸公主被寵慣了,從未被人叱喝過,經和兮這一叱喝心中早就不滿,又覺得這人不是宮中之人,哪裏能夠管得著自己?便反駁道:“你是哪裏來的?為何叱喝我?我是大清六公主,這宮中我額娘最大,從未有人敢叱喝我?來人呐,給本公主拖出去打……”。


    茱萸公主嬌嫩的聲音在欽安殿上響起,弄得眾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頓時嗤之以鼻的人自然是不少,淑貴妃有些下不了,忙著要去捂嘴茱萸的嘴,和兮知道福沛隻之所以出事便是因為這個六公主一句“想念弟弟”引起的,從而才讓皇後引火自焚了,此時見了這五歲兒童指著自己叱喝道,心中更是不痛快,挑嘴“嗤”的一聲笑道:“哦?拖出去打?此話是何人教你說道?若不是說了成千上萬遍,也無法說得如此清晰流利吧!”


    和兮本不想與這孩子計較,隻是橫掃了淑貴妃一眼,滿眼的厭惡之情,便繼續跪地守靈,誰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茱萸公主年幼無知,見和兮還敢叱喝自己,便伸手朝和兮打了一下罵道:“賤婢,你還敢叱喝我?”


    這“賤婢”二字一出,和兮自身沒得太大的反應,旁邊伺候著的兩名蒙古侍女可不是好惹的,伸手朝茱萸公主一推叱喝道:“誰敢動我家王妃?”茱萸公主才五歲而已,哪裏經得起這般被推,立刻倒在地上嗷嗷哭了起來,淑貴妃見了自己女兒被人欺負,忙叱喝道:“大膽,你敢動本宮的公主,來人,給本宮拿下……”


    頓時這個靈堂便是不得安寧了,眼見著門外有侍衛入內,我忙著上前攔住道:“統統給本宮退下,此處用不著你們。”那些侍衛要聽淑貴妃的命令,但是也不敢將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便停留在原地,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


    和兮起身冷冷道:“怎麽?我皇額娘屍骨未寒,淑貴妃這就要喧賓奪主了麽?”


    淑貴妃道:“公主既然已經是外嫁之女,便沒得在皇家發號施令的權利,皇上隆恩,準許公主跪靈,公主卻偏生要鬧出些事兒來,本宮奉命操辦皇後喪事,也不得不管一管。公主深明大義,知書達理,為何要與一個五歲的孩子計較呢?豈不是丟了身份?”


    “哼……”和兮朝淑貴妃看一眼,挑嘴笑道:“那淑貴妃與晚輩計較豈不是更丟了身份,竟然六公主累了,那邊抱出去吧!沒得人稀罕她的跪。”


    “你……”淑貴妃無言以對,卻並不甘心便道:“真正該出去的是四公主你吧,本宮的公主才是皇上的親生女兒,不知公主是否還記得你是誰的女兒?你一個養女,還是一個已經外嫁的養女,你有何資格跪在這裏?”


    和兮聽著這話自然是更為憤怒的,我上前幫腔道:“淑貴妃,你可不要在皇後的靈前生事,擾了皇後亡靈,此等罪過不是你、我能夠承擔的。”


    旁邊德端貴妃與謹妃已經在勸她不要將事情鬧大,可是淑貴妃卻並不予理會,道:“是誰要擾皇後亡靈?一個養女敢叱喝皇上的親生女兒,這話說得過去嗎?和惠公主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為好?為何溫儀公主與茱萸公主幼年就被封為和碩公主,而公主你要等到出閣之時才能被封為和碩公主呢?這其中的分別,公主您不會不知道嗎?”


    淑貴妃咄咄相逼說道,弘曆與弘晝跪在一旁本不想理會,卻覺得這話說得太過分了,弘晝起身道:“養女不能叱喝親生女兒?這話說的?那淑貴妃您這外姓之人是否有資格叱喝我愛新覺羅皇家的人呢?”


    弘曆起身冷冷道:“特別是一個外姓漢人……”淑貴妃見兩位皇子都站在和兮那邊,更為氣憤指著弘曆與弘晝道:“你們,你們敢這樣跟本宮說話,你們眼中是否還有皇上?是否還有倫理?本宮是你們的母妃?”


    弘曆道:“你是皇阿瑪的妃嬪不假,但是皇額娘也是,而且皇額娘是國母,容不得你擾亂她的亡靈,淑貴妃你不尊皇額娘在先,我們這些晚輩冒犯在後,若是淑貴妃覺得我們不尊敬您,隻管責罰我們便是……”


    淑貴妃見弘曆如此說,更是怒上加怒,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隻怕是心中不平,覺得皇後一聲壞事做盡,卻偏生能夠得到後世子孫敬仰,便道:“她一生壞事做盡,何德何能?”


    話音剛剛落下,我隻聽見“啪”一聲響,再抬頭看去隻見和兮狠狠地給了淑貴妃一個耳光,接著叱喝道:“不準你詆毀我皇額娘……”此時我發現我心中也有不平之感,的確皇後一生做了那麽多的壞事兒,雖然死於非命,卻能夠得到胤禛如此厚待,又得數位皇子公主尊重有加,的確是不公平的,又想她待這幾位皇子公主的確是沒得說的。


    特別是和兮與弘晝,那當真是疼愛的,一時間也不明白她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她曾經謀害過富察貴人與淑貴妃的胎兒,為何卻又厚待成年的皇子呢?若是從弘曆養在宮外,弘晝自幼多病,構不成威脅,那弘曆迴宮後,也並未見謀害,而當她知道福沛可能不是胤禛的孩子時,還能如此疼愛,我更是心中感動,我當真是不曉得她內心如何想的啊?


    “你敢打本宮?”淑貴妃惱羞成怒地指著和兮問道。


    和兮並不畏懼上前一步道:“我不僅僅要打你,我還要皇阿瑪廢了你,你想當皇後,下輩子吧……”說著便朝欽安殿跑了過去,弘晝忙著追了過去喊道:“和兮,和兮……”。


    我特意去找胤禛求恩典就是為了整治茱萸公主,不料卻惹出這般大事兒來,雖然看著淑貴妃被眾人指責,我心中很是痛快,可見和兮如此生氣惱怒,我心中也心疼不已,她如此嬌滴滴的身子實在不該如此動怒了。


    弘曆朝我看來,我心領神會,他平常那般冷靜的人,不會輕易出頭的,可惜和兮不僅僅是他的妹妹,更是他的心愛之人,淑貴妃跟茱萸公主竟然敢如此對待和兮,他若是不出頭那般怪了。


    而那和兮在皇上的心中又是怎樣的地位,怕是無人能比的,此次淑貴妃惹到了她,皇上不會輕饒了她的。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和兮從到了養心殿後,便一直都沒有出來了,當年下午養心殿傳出消息道:“和惠公主殯天了……”頓時我隻感覺自己頭重腳輕,眼前一黑,歪到在碧痕地懷中,這、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養心殿內,胤禛眉頭深鎖,遙望著景仁宮那片被燒毀的宮殿,心中一番惆悵,擺手招站在六尺之外的人上前道:“皇後當真如此說麽?”


    身後的人畢恭畢敬地稟告道:“是的,皇後娘娘說,請皇上看到一母同胞的份上饒過十四爺,請皇上看在純……”話到嘴邊覺得不對,忙轉口道:“看在柔則福晉的份上,饒過十四爺……”。


    胤禛抬頭手捏了捏鼻梁道:“朕想饒了他,但是如今是他不饒了朕,為了饒了他,朕親手斷送了我十三弟的性命……”話音剛剛落下,和兮那柔弱的身子噗通一下倒在地上,抬頭凝住著眼前這個身穿龍袍的男子,顯得那般熟悉又是那般的陌生,他剛剛說的話就如同一隻蒼鷹一般飛入了自己的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句話。


    “親手斷送……親手斷送……”和兮難以置信,這就是一隻寵她愛她的皇阿瑪,他剛剛說他親手斷送了自己親生阿瑪的性命,她有些難以接受。


    胤禛沒想到和兮會突然闖了進去,忙著去扶她,蘇培盛支支吾吾地在一邊稟告道:“奴才,奴才攔不住公主……”


    胤禛一聲叱喝道:“滾,都給朕滾出去……”於是乎剛剛稟告的侍衛與蘇培盛便匆匆退了出去,整個養心殿內隻剩下胤禛與和兮了。


    胤禛慢慢扶起和兮慈愛疼惜地問道:“摔疼了嗎?”和兮欲哭無淚狠狠地推開了胤禛的手,指著他一步一步的後退,不想與他離得那麽的近,心中又千言萬語卻好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部都堵在喉嚨口,感覺喘不過氣來,身子有些站立不穩了,背靠著牆壁,隻感覺很是冰涼,眼淚如同掉線的珍珠似的滾落,一顆接著一顆的滾過那張慘白的臉。


    “和兮,聽朕說……聽朕解釋……”胤禛試圖過去照看她,但是和兮用一種很是不可置信,不可理解,甚至還有厭惡、憎恨的眼神看著他,讓他不敢靠近,他的心如同喝了一鍋熱油一般的翻滾,但是他必須保持鎮定,因為他知道和兮的身子不能再受刺激了,因為她此時真的太過羸弱了。


    “哈……”和兮別過臉去,冷笑了一聲,不再與胤禛對視,他沒有辦法接受自己敬愛的養父殺自己的生父,這兩個都將她當成真珍寶一般寵愛的男人,為何他們會這樣呢?


    “我以為你們不告訴我阿瑪的死訊是擔心我動了胎氣,影響身子,原來,原來還有這般緣故?”和兮感覺自己無法喘氣了,靠著牆壁微微的下滑將自己的身子抱成了一團,形成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


    “不是,不是這樣的……”


    “我阿瑪到底犯了何等大罪?皇阿瑪為什麽要殺他?為什麽?”和兮感覺自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這句話,胤禛卻隻是搖頭,見和兮麵怒痛苦的模樣,好似是寒疾發作了,忙著過去將和兮僅僅地抱在懷中。


    “和兮,朕沒有,相信朕,朕不會殺你的阿瑪,他是朕的好兄弟啊……”。


    和兮虛弱的聲音悠悠道:“皇祖母沒了,額娘沒了,阿瑪也沒了,皇額娘也沒了,愛我疼我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離去了,那我……嗬嗬,那我為何還要這般辛苦地活著?”


    “和兮,還有朕啊,朕會一直疼愛你的,朕命人接你迴宮來住,好不好?朕與你永遠地在一塊啊?好不好?”胤禛感覺到了和兮身子的異樣,她渾身都涼透了,即便他抱得再緊,和兮的身子也沒得一點點溫度了。


    試圖要喚太醫,卻被和兮攔住,和兮氣若遊絲般輕輕說道:“皇阿瑪,此生能夠得到您的疼愛,和兮死而無憾了。”


    胤禛大聲道:“不,和兮,不,朕對你的寵愛還不夠,和兮,你千萬不能離開朕啊,不能啊?朕隻有你這麽一個可以給與朕安慰的女兒了,和兮,皇阿瑪求求你了,你要堅持下去啊,來人,傳太醫,傳太醫啊……”


    胤禛的淚水滾落到了和兮的臉上,和兮伸手去擦拭他的淚水,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每一次我犯病的時候,都是靠堅強的意誌才撐過來的,這一刻我的意誌跨了,我再沒得活下去理由的,能夠死在紫禁城,能夠死在皇阿瑪的懷中,和兮感覺很幸福……”


    “不,不,皇阿瑪不讓你死,不準你死……你也不能死啊,你還有疼愛你的夫君,還有一個等待著你去撫養的孩兒,你的意誌怎麽可以垮下呢?”


    和兮是聽見“夫君”與“孩兒”之時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容,但是笑容就凍結在那一刻,再也沒有變過了,逐漸地身體越來越僵硬,越來越冰涼,胤禛就這般摟著和兮感覺自己麻木了,再也動彈不得了。


    聽聞和惠公主殯天在養心殿了,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身體的最後一道靈魂被人抽了出去,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和兮不是去胤禛那兒告淑貴妃的狀了嗎?怎麽會突然殯天了呢?


    得到消息趕到養心殿的時候,養心殿的奴仆們已經跪了一地,淑貴妃朝我看來,雙眼閃爍著點點畏懼,她在擔心胤禛會將和兮的死怪罪到她的頭上,或者遷怒到茱萸公主的身上,故此早早地派人將茱萸公主藏了起來,不敢再讓她出現了。


    蘇培盛跪地,很是難過地說道:“各位娘娘,皇上有旨,任何人不準踏入養心殿一步……”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腳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公主為何會……?”


    “奴才不知道,奴才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養心殿到底是什麽地方,為何胤祥會死在裏麵,而和兮也會死在裏麵?不等我們問個明白,便聽見胤禛撕心裂肺喊道:“和兮,我的女兒啊,我的女兒啊……和兮……”


    他好像在哭?感覺他的聲音很是濕潤,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痛苦過,皇後與福沛辭世,他都沒有哭泣,可是現在和兮辭世了,他卻這般痛不欲生哭訴了,一個帝王的眼淚與哭聲那是多麽可貴啊?皇太後離去的時候也不見他這般痛苦的。


    “和兮……”一聲高過一聲的唿喚,好像是想要將公主的魂魄喊迴來一樣,弘曆聽著胤禛這般的喊聲,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非要衝入養心殿,我擔心他惹得胤禛雷霆震怒,忙著去攔,但是哪裏能夠攔得住啊?


    弘曆順手將一推,我便一個不留神沒有站穩從養心殿的台階上滾了下去,頓時隻感覺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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