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的春光是胤禛登基這幾年來最好的,還未到三月禦花園裏的花兒就開了起來,更值得讓人高興的是倚梅園的紅梅也遲遲未謝,能看見梅花與百花同放,的確是難得,胤禛大悅笑顏道:“子淇是紅梅仙子,子淇入宮之後,紅梅都不謝了。”


    我想著這話若是讓永壽宮的淑妃聽見,不吐血才怪呢?我自是樂得逍遙,我認了弘曆當兒子,便不是膝下無子,皇太後也也再無理由不讓我封妃了,皇上旁敲側擊地提起道:“蘭兒本是心高氣傲之人,讓她處於人下,朕頗有不忍,何況這兩年來她,安守本分,如今又認了弘曆為子,朕想要晉一晉她的位份,皇額娘,意下如何?”


    “處於人下?頗有不忍?那皇上不如廢了皇後,改立她為後,如何啊?”皇太後聽後立刻都甩了臉色,皇上也無法繼續隻是賠笑道:“皇額娘,朕無此意?隻是朕曾經承諾過蘭兒,不願食言。”


    “皇上,金口玉言,的確不能食言?那皇上可記得當年年氏有孕之時,當著後宮眾位嬪妃說的話麽?”


    “可朕要封的不是年氏,而是鈕鈷祿氏……”


    “哀家不管她是年氏,還是鈕鈷祿氏,哀家隻知道這兩年皇上的耳朵與眼睛都不如從前了……”


    胤禛還在思索該如何應對,皇太後便放下狠話道:“要封她為妃,可以,等哀家百年之後再言語……”聽到這些話時,我是真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了皇太後,讓她如此對我恨之入骨?


    後宮之中多個妃子,難道能夠威脅到她皇太後的地位嗎?我當年當華妃的時候是虧待了她還是怎麽了?


    “奴婢奉茶時,隻是聽到了這些……稍後,皇上與太後都不悅,命人都退下了……”我安插在皇太後身邊的宮女名為蕊兒,是納蘭氏,若是在先皇時期,納蘭氏可是了不得的,可自從先皇的大阿哥被幽禁之後,惠太妃的娘家納蘭氏也就一落千丈了,納蘭家出了個清朝第一才子,納蘭明若,雖然英年早逝,卻留下了幾個女兒,其中的三女兒納蘭·冉正是我的嫂嫂,這蕊兒是納蘭家的後人,自然與我也是沾親帶故的,隻因年幼在慈寧宮還不得重用,隻能做個端茶倒水的丫頭,卻最是合適不過了,也無人能懷疑到一個小丫頭身上來。


    “哦?那你退下時,可看清楚了皇上的表情?可是有怒氣與怨氣呢?”


    “娘娘,奴婢哪裏敢抬頭看皇上呢?隻是奴婢低頭退下,看見皇上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雙腿都有些發抖了……”如此說來皇上也是不能違背皇太後的意思,隻能憋在心中嘔氣了。


    不能封妃,我就時刻被敬妃壓製著,簡直是豈有此理,她三番五次的挑釁我,我卻拿她沒法子,見了她還得彎腰俯身的行禮,見我跟裕嬪走得近點,她也眼紅得很,三番五次地往永和宮裏跑,裕嬪這個人與誰都能和善,來者不拒,去者不留,見了誰都是笑臉迎之,入宮沒多久簡直就成為了紫禁城的活菩薩,上至皇太後,下旨宮女太監,無一人不說她的,我即便心中嫉妒,卻也是自歎不如,她簡直就是成佛了。


    介於皇上恩寵,也沒人敢挑釁她,她有做得點滴不漏,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的,規矩怎麽來,她就怎麽去,從不惹是生非,連皇後都對她有三分敬意,她自身卻是除了晨昏請安外,就是深居簡出,從來不串門子,大家聚一起她也從不多說一句話,秀嬪年幼又嫉妒她多寵,某日,挑撥道:“前兒,臣妾在宮中閑著無事,便打發人去找了如意館取些宣紙來作畫,誰知蕭兒那丫頭笨得很,捧個畫卷還能摔一跤,說是幸虧遇見了活菩薩,不然連命都沒了,臣妾疑惑,不知宮中何時多了位活菩薩,細細一問才知道是裕嬪娘娘,蕭兒說,裕嬪娘娘親自為她揉腿敷藥,待她如親生閨女似的……臣妾還以為這宮中就屬皇後娘娘最仁慈心善,不料裕嬪娘娘更是有過之無不及,姑姑,您看,從前您在文繡心中是最好的人,如今是第二好的人了……也許不僅僅是文繡如此想,想必整個紫禁城都這樣想吧!”


    我抿嘴笑著,想,這話說得?誰比誰傻啊?誰還能聽不出這話中有話來?抬頭見皇後她也並無不悅隻是道:“裕嬪是出名的好人,十餘年前,雍王府無人不知的……”


    裕嬪也一樣的滿臉微笑道:“文繡妹妹這話說得真好,嬪妾論樣貌、家世、才學都是平庸之輩,這‘好人’二字卻未必能擔當得起,不過是為我的晝兒多積德罷了,跪求老天保佑,能讓我的兒少受些病痛之苦,不過是有所求而已,豈能與皇後娘娘大公無私,不求迴報而布恩施德相提並論呢?愧不敢當……”


    皇後見裕嬪如此守本分自然也要為她說幾句體麵話:“人生在世,哪裏沒所求的呢?裕嬪你求上蒼保佑晝兒身康體健,本宮也在求上蒼保佑我大清風調雨順,國富民強,百姓們安居樂業,咱們都是一樣的……”


    我心裏想著:“你也心懷天下不成?殺起人來,從未見你過心軟。”口中卻說:“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乃天下女子之表率,臣妾等定當跟皇後娘娘多加學習,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為皇後娘娘一樣的人兒……”


    皇後道:“本宮教了你數十年,卻不知福嬪你可學到了一二?如今你也是有孩兒的人了,您從未生育過,不知可明白這額娘該如何當為好呢?”幾句話來,我也無言以對,敬妃道:“兒子連額娘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認了又能如何呢?不過是惹得皇上不痛快而已?養個不得寵的皇子,倒不如養個得寵的公主強呢?”


    我總是在想,敬妃到底是哪裏來的膽子,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我,我心中對自己道:“等著,總有一日,我會讓你跪倒在我腳下,躲都沒處躲。”


    口中卻道:“敬妃娘娘所言極是?嬪妾的兒子的確不知道‘額娘’是什麽?不過他好歹能夠喚嬪妾一聲‘額娘’不知道茱萸公主是否知道‘額娘’是什麽呢?又是否能夠喚敬妃您‘額娘’呢?嬪妾當年與您同日入府,又與您同歲,如今比您先受了這聲‘額娘’,真好!”


    我欠了欠身子端著茶抿了一口,抬眼看去她已經有些著急了,滿臉的恨意卻不能奈何我,隻能強忍著微笑朝我道:“哪有一口吃成一個胖子的,福嬪不想抱抱孩兒麽?”


    我道:“怎麽不想呢?不過敬妃不知道麽?皇上皇後正張羅著給四阿哥、五阿哥選福晉,嬪妾也許命出奇的好,明年就能抱上孫子了,敬妃恐怕這輩子都抱不到了,即便抱到了,也是個外孫?”


    “你……”跟我鬥嘴?就憑她?


    “不過敬妃也不要著急,茱萸公主總有一日能說話的,能喊‘額娘’的,就是不知道她喚的是永壽宮的淑妃呢?是鹹福宮的敬妃呢?”


    “好啦!皇上已經下令不準提起淑妃了,福嬪又耳背了麽?”皇後見我們相持不下最終還是挑了我的錯,明著就是偏向敬妃的,我是既高興又不高興,高興的是,如今她又要開始忌諱了我,不高興的是,我如今連敬妃都動不了了。


    迴到翊坤宮我又是被氣得感覺整個身子都要燒起來了,憑什麽?她處處不如我,卻因為攀上了甄嬛竟然可以把我踩在腳下,我真不知道她是走了什麽運?天上掉餡餅怎麽就掉到了她的頭上呢?一個“妃子”這麽大的一頂帽子都能掉到她的身上,怎麽沒把她給砸死呢?


    頌芝安慰我道:“依我看,這敬妃怕是也不簡單的,她本來是安分守己的,可惜永壽宮的那位給了她太多的甜頭,如今要她把這個甜頭給放下怕是難了,從前她隻是不爭,如今卻要她將已經抓到懷裏的東西‘舍’出去,這無疑是要了她的命,那她自然會以命來捍衛的,故此才勁頭兒如此足,我們不防將她放一放,也好讓她款一款,鬆口氣,也許就不這樣的掙紮了。”


    仔細琢磨覺得頌芝言之有理,如今甄嬛失寵,她的靠山沒有了,她自然會又危機感,就好像一個落水的人,如果沒抱住那一根可以讓她保命的木頭,她一定會拚死掙紮的,雖然得救不了,也惹得水中驚起一灘漣漪的,我何不防給她送上一根看似浮木實質稻草的救命之物呢?


    “她知道我不會放過她,隻能一味地打擊我,好取得皇後的支持,從而得到皇後的庇佑?這倒是她的作風,知道裕嬪人好,想著攀上裕嬪,為自己編製□□?她以為這宮中誰說了算啊?”皇後若是能保住人的話,我也不至於囂張了那些時日?


    “找兩個丫頭去鹹福宮好好的聊聊天,我們也學著皇後娘娘的法子,借著別人的嘴告訴她,淑妃如今失寵了,公主自然是她的,若是有一天淑妃死灰複燃,東山再起了,公主是誰的,可就不一定了。”


    “主子的意思是要借用敬妃的手來處決了淑妃?”


    “我怕她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不過多給她一個選擇而已,若是她敢,她幫我殺了甄嬛,那便是幫了我,再大的恩怨,我也能饒了她,何況如此我也並未違背對聲諾的諾言,甄嬛忘恩負義,留在這個世間也會遭天譴的。”每每想起聲諾在我懷中輕輕地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對後宮眾人的仇恨便深一層,對自己的恨意也是深一層。


    為何?為何我如此無用,不但沒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連三番五次救自己的恩人,口口聲聲喚我為“姐姐”的人也保不住?


    “頌芝,還記得當初我們四個在百花麵前結拜的場景麽?如今想想,也許那一刻才是我年世蘭心中最快樂的時刻吧!因為那個時候我不是哥哥的妹妹,不是皇上的妃子,我就是我自己,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以自己的身份做了一件的大逆不道而又心之向往的事情。我常常想,如果當初不是清顏如此提議,我隻怕這輩子不敢去想這個的。”


    “主子,又想起清顏啦?這丫頭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奇奇怪怪的,不僅僅跟十三爺扯得上關係,就連皇上……“頌芝每當提起皇上都是那一副癡情出神的模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皇上本就是後宮佳麗三千,遺忘頌芝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想將女人送到他的龍床上,我也不想頌芝的一片深情白白癡付,可是又能如何呢?


    “誰知道呢?皇上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誰能夠知道呢?”那日裏,皇上提起過清顏,說清顏來自護城河的另一端,帶著他亡妻的書信而來?可惜每當他提起純元皇後,我們都隻有聽著的份兒,誰也不要多問不然就踩著馬尾巴了,我誰的醋都能吃,唯獨這個女人的醋吃不得,不僅僅是我不敢吃,後宮所有的人不敢去吃。


    “娘娘,蘇公公派人過來道,今兒皇上翻了娘娘您的綠頭牌,奴婢伺候娘娘梳洗吧!”皇上已經有段時日沒來了,可惜自從我認了弘曆為兒子後,心思也不如從前那般空了,安置弘曆也成為了我漫漫長日裏的一大例行公務,他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我卻渴望他是我親生,也不知道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待他是十分好的,無論是吃喝用度,還是衣食住行,事無巨細,我總是打理得妥當的。


    他待我雖然不是很熱情,卻也把我當額娘一般的尊重著,總體來說,我們母子關係還算是融洽的,隻不過相處日子尚且不長,彼此之間都攜帶著防備之心,我試圖將碧痕與疑雲撥一個給她使喚,卻被他一口拒絕道:”孩兒身邊的幾個小太監伺候得挺好的,不勞額娘費心的。”話已至此,我也不能強求,隻求能夠與他相互扶持,在這個深宮之中能夠平安度日。


    沐浴之後,我命百合幫我按了按後背,我躺在床上雙眼微微地假寐著,百合按摩的力道是極好的,讓我很是舒適,百合問我:“娘娘,頌芝姑姑剛剛的眼神您可看到了?”


    我怎麽會沒看見呢?她眼中充滿了失望與難過,是我造孽啊?當初若是但凡有別的法子,我絕不會如此做的,我想著,後宮那麽多的女子,我也不必在意多頌芝一個,想著今夜就闊出去了,我一定要成全頌芝的一片真心,作為我對她的補償,可是剛剛閃過此念頭有遲疑起來道:“百合,以你之見,本宮該如何是好呢?”


    “姑姑對皇上一往情深,待娘娘您又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反正娘娘也是要培植人兒在皇上身邊的,何不順水推舟呢?如此也好有個照應。”


    “本宮並非沒有想過的,隻是皇上親口拒絕了,本宮再也開不了口了。”


    “怕隻怕姑姑不如此想,反倒覺得娘娘您故意攔住她見皇上呢?”百合提醒道,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每每皇上要來,我都會打發頌芝離去的,主要是不想大家見麵尷尬罷了。


    “怎麽?她……”我倒是忽略了頌芝的想法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張嘴告訴她,皇上已經開口拒絕了我,我擔心這樣會傷害她。


    “姑姑倒是沒怨言的,隻是聽姚曦略略提起過,說姑姑偷偷看皇上的事兒,奴婢認為,要麽從了姑姑的心願,要麽斷了姑姑的念頭,不然姑姑這樣隻怕會成疾也不一定呢?”


    “本宮,盡力了啊……”難道還要我給他們鋪好床,準備好催情酒麽?


    “娘娘,以奴婢之見,不如讓姑姑單獨見皇上一麵,橫豎娘娘您不參與便是了,成就成,不成娘娘也盡力而為了,問心無愧的,娘娘與姑姑是情同姐妹,不能因為這個而暗生芥蒂,結下了心結可不好!”


    想想也對,我能夠體諒頌芝的心,她未必就能體諒我的心了,偏生那些事兒又是難以啟齒的,無論如何都是我待她不住的,我為了自己而犧牲了她,她為我受了那麽多的苦頭,我是斷然不能虧待她的。


    “難為你總是能夠將事兒看得如此明白,那就準備準備吧!”說出這句話時,我竟然忍不住地流淚了,我沒想到終有這一日我還是要將頌芝送到我心愛的男人的床上,哦,不,也許這是將我心愛的男人送給我最親的妹妹。


    終於明白,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我命人準備好暖酒美食,又在房內放置了玉蘭花,在花上滴上了催情的“暖情水”,隻要胤禛與頌芝單獨處在這個房間裏,必定能夠成事,我苦笑朝百合說道:“當日,哥哥危在旦夕,本宮又因為背負著謀害淑妃腹中胎兒的罪名被皇上降位,後來即便被皇上複位,恩寵也大不如從前,迫不得已將頌芝送到了皇上的龍床上,沒想到今日,我竟然要為他們準備這些?”


    我竟然連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都要給他們騰出來,當真覺得可笑,我這是在做什麽啊?


    “娘娘待姑姑真好!”


    “本宮絕不對忘記任何一個待我有恩之人,自然,也絕對不會忘記任何一個與我有仇的人。”情不自禁地將手握成了拳頭,想起皇太後的話,我對她的恨意也更是深一層,當年若非她不滿我寵冠後宮,非要讓皇上選秀的話,甄嬛、沈眉莊、安陵容就不會入宮,她們不入宮,哪裏能夠惹出這些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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