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外光火相接,影影綽綽映照在院內眾人臉上,王大匆匆從門房裏趕出,掂了掂一側肩頭的棉襖道:“夫人您別慌,我看了幾眼,不是針對咱們府的,倒像是把附近這片兒都圍了。”


    蘇老太太連咳了幾聲,擺了擺手,道:“走,先迴屋……等他們鬧夠了,也就安生了……”


    徹夜難熬,靜坐無語,直至五更雞鳴,牆圍外的火光才逐漸隱在遠處泛白的天光裏。


    一早,張岩竣攜著蘇晴神色匆匆地趕來,驚得院門口狗吠連連。


    等兩人坐下身,蘇老太太關切地問道:“你們倆也是的,外頭亂,還來我這兒做什麽?”


    蘇晴覷了眼蘇君,迴話說:“是怕老太太擔心,我迴來看看。”


    “那倒是,”蘇老太太點頭,“我心口蹦躂一晚上了,你們來的時候也見著了罷?這外頭圍得是什麽人呐?”


    蘇晴使了個眼色,張岩竣略清了下嗓子,肅容道:“是晉親王的兵馬,人昨晚剛抵達京府就派兵把內外城捂了個嚴實。”


    蘇老太太一聽這話,驟然變了臉色,低吟著說:“……看我糊塗的,早該想到了,那寧親王前兩日人都到了平涼了,晉親王本就離得近,可不得早到麽……”


    張岩竣急忙應了個是,“這幾日家裏人盡量別出門走訪,吃穿用度還是先備了的好,老太太,您慧眼如炬,肯定瞧出怎麽迴事兒了,先帝大行,未立儲君,占山為王,晉親王提前進了京府,寧親王晚了一步,被隔在城外……”說著頓了下,沉聲一歎:“一山不容二虎,他們這就開始纏鬥了,這節骨眼兒上,咱們越是要小心行事。”


    話出口,一屋人白了臉色,他略遲疑了下又道:“實際上,我今兒和晴子來主要是……”


    “主要是給家裏報個信兒的!”蘇晴慌忙截住他話頭,眼神躲閃著,強笑了下。


    至此,張岩竣隻好打住話,悶著頭不吭聲,見他們遮遮掩掩的模樣,蘇老太太一下慌了神,“晴丫頭,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你二哥出什麽事兒了,”說著說著眼見就要流出淚來,“我怎麽那麽糊塗,不攔他一攔……”


    “不是!不是!您先別慌,”張岩竣忙勸阻著,說著迴身按住蘇晴的手,搖了搖頭,“早晚要說的……”


    蘇晴慢慢丟下他的袖子不再阻攔,接著兩雙眼齊齊看向蘇君。


    兩人目光複雜,半是焦急半是同情,燎得她心底幹痛,她覺著似乎有什麽要命的事情發生了,然而卻沒有一絲半點想要探知的心思,未等她出口相問,張岩竣緩緩轉過臉,垂下頭詢問:“老太太記不記得先帝陵墓被損一事?”


    “記得記得,”蘇老太太忙道:“不是說有人蓄意破壞陵墓,鋸了墳屋前的一棵樹,昭示真龍顯形,直言先帝大限將至……先帝指派人嚴查了麽,這,這跟你要說的事兒有什麽幹係?”


    張岩竣略猶豫了,握緊拳頭道:“先帝曾派東廠嚴查此事,如今有了結果,一切證物直指錦衣衛北鎮撫司,宋恪之作為背後首要嫌疑主使,已經被刑獄拿下了,這是剛從我爹那兒得的消息……”


    緩而沉悶的語調一字一句鑿在蘇君心頭,眼前結了層冰霜似的,隔絕了她的視線,人影憧憧,花白一團看不真,話語卻很清晰,“事發突然,廠監關如漣跟刑部尚書史洪善在龍體臥陵時發難,直言如若不能在聖上入陵前解決此事,是對先帝的大不敬,龍體必定難安,吉時已到,沒人敢耽擱禦駕早登極樂,他們錦衣衛隨行駐蹕,人當時就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恪之是晉親王的人,這是公然的秘密,王爺駐京,怎麽還敢有人觸他的黴頭?”蘇照問道。


    “正是因為他是晉王的人,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說實話,那案子背後的主謀是誰並不重要,是晉王的人才最關緊,刑部尚書史洪善,餘澤海勢去前依附那閹人,後來依附關如漣,據我所知關如漣是睿郡王的人,而睿郡王與寧親王向來親密,寧親王姻家蔣家這會兒又跟郡王聯姻,照此看來睿郡王是在晉王占據京府後借宋恪之一案牽製晉親王,況且宋恪之上迴幫著咱家處理茶案,辦了刑部那吳大勇,那時就跟他們刑部結下梁子了……”


    “那麽晉親王應該不會對他施以援助……”蘇老太太黯然道:“明哲保身才最要緊,畢竟破損龍墓是了不得的大罪狀,沾上就徹底完了……”說著淚眼婆娑地看向蘇君,探了探手,“君兒,好孩子,過來,阿奶差點就失了你了……”


    蘇君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搖頭,她瑟縮著肩膀往後退,後腦一下撞在椅背上,卻渾然不知疼痛,屋裏一張張臉看過去,閃著同樣一種神情,表露著同一種意圖,她明白,卻斷然不能接受。


    “君兒,你聽我說……”蘇晴握住她的肩頭晃了晃,“咱們家勢單力薄,經不起一點兒折騰,二王奪勢,咱們不能摻和進去,他人咱們救不得,你跟她婚書還未過,這是好事兒……”


    她頻頻搖著頭,掰掉箍在她肩膀上的手指頭,起身邁開步向門外走,蘇老太太被她如癡如傻地模樣嚇了一跳,嚷著吩咐道:“快!快扶姑娘迴園裏歇著!”


    凝朱,妙竹慌忙趕近,被她撞開身,她像是陷在了泥淖中,抬腿卻拔不開腳,掙紮地出了門下階,靴底壓在積雪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倏地腳下一滑,她直直往前撲去,再也沒了知覺。


    “頌頌,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去了趟蘇州,人生地不熟的,我在山林裏迷了路,碰著個姓尹的仙子,她那張小口呐,又鮮又亮的,可招人待見了,你道怪不怪?”


    她紅著臉笑了聲,見他仍在擠眉弄眼,又羞又惱,便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他突地化成一股白煙冒著香油味鑽進她的腦仁裏,她著急起來,四處找他不見,大聲叫喊著“六哥!”,身旁一人不停地搖她胳膊,“姑娘……姑娘……”


    她猛然間醒了過來,卻不願睜開眼,眼角不住往外撲簌著淚珠,凝朱喚她的聲音小了些,“姑娘醒了,就起來吃些飯罷,昏睡一晌午了,”說著哽咽起來,“您怎麽就那麽不小心呐,一猛子栽到地上,腦門子上磕出那麽大個疙瘩……”


    她坐起身,拿下額頭上的濕巾,跳下床,“你快讓躍陽準備準備,我馬上要出去一趟。”


    妙竹大驚失色箍住她腰往迴拖,“姑娘,您不能出去,老太太吩咐過的,讓奴婢們看著您好好休息,宋大人惹上大/麻煩了,奴婢不能眼見著您也把命丟了!”


    “連你也這麽說,”蘇君立住腳,緩緩垂下頭,抬手抹去眼梢的淚漬,“他要是丟了命,我這輩子怕是都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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