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人進屋,馬掌櫃執袖兒擦了擦紅木雙圈卡子花方凳凳麵,“常提督一人兒來了,您坐,今兒喝什麽茶?”


    常四海岔開腿壓下身,“不急,先問掌櫃的一事兒,怎麽,不請我進廂子裏頭坐坐。”


    馬掌櫃向屋內瞥了眼,笑道:“這不今兒鋪子剛解封,裏頭還沒拾掇幹淨呐,沒得髒了您衣裳,什麽話兒,您就擱這兒說罷。”


    常四海探手從裏衣摸出一紅赤蟾蜍水晶鼻煙壺湊到鼻尖兒眯眼抽足了一口方開口道:“你這幾日得閑,上哪兒都漏話說是餘大監眼紅你家生意,這才指使萬利錢莊的夥計陷害你家主子,你說,有沒有這迴事兒?”


    馬掌櫃躬了躬腰笑道:“這您可冤枉我了,就算坊間有這挨千殺的流言,也不是從我嘴裏蹦躂出去的,您眼睛雪亮,不能夠信他們的。”


    常公公撅起鼻孔吐了口煙嗯了聲:“量你也沒那膽子,不過我聽說你這兒有武夷山石家溝兒的大紅袍?”


    馬掌櫃搖頭,“那處兒的大紅袍多難弄呐,不瞞您說,我那主家去年打南邊兒迴來,將將兒才捎迴來二十斤,那價位擱鋪兒裏也不好賣,主家也不舍得賣,都存家裏打算自個兒喝呐。”


    常公公探身看向櫃台,“這處兒真沒有?”


    馬掌櫃點頭:“啊,不成您移步去看看?”


    常公公擺手,“那你想法兒從你主家那兒倒騰出來,我急用。”


    馬掌櫃張著眼,“您說笑呐,您是宮裏禦茶坊提督總監,上我這兒找茶?我主家那兒自個兒喝點兒,再送人點兒,估摸著早沒了。”


    常四海伸出一掌,“不多,就五斤。”


    馬掌櫃推推手,“再少也不成,您這是為難人呐。”


    常四海勾勾手指頭,馬掌櫃湊耳上前,被他一把揪住領襟兒,“別裝糊塗,我知道這玩意兒不好找,所以才上這兒找,迴頭告訴你主子,現種也得給我湊夠斤兩,能整你們家一迴就保不準有第二迴,說,能找來不能?”


    馬掌櫃被他口鼻兒間的煙臭嗆得眼暈,“成成成!您先鬆手,迴頭我給您找去。”


    常四海鬆開手悶頭吸了口煙,晃著身出了門。


    馬掌櫃追到門邊見人走遠,折身到包廂門口叩了叩門框,“姑娘,人走了。”


    蘇君從裏麵推開門道:“掌櫃的照他說的給,隻給五斤,有麽?”


    馬掌櫃點頭,“自從咱家鋪子關門兒,我就照姑娘的吩咐把京府裏其他茶鋪的大紅袍都收到咱這兒來了,花了不少銀子呐,我多問您一句,他是宮裏管貢茶的,什麽沒見過,上咱這來了?”


    蘇君笑笑,“孝敬錯了主子,拆東牆補西牆,這會子著急瞪眼兒了,這消息功勞多虧了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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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紗圍下,他眉眼清晰,發梳分縫,頂髻由銀針簪固,唇上一字髭黑油發亮,轉過臉輕笑,“夫人,你瞧好,掌櫃的,走著。”


    一寬麵大耳的男人抬手輕挑杆秤,紅方巾滑落,露出一尊一尺多高的鎏金銅釋迦牟尼佛像,佛麵慈眉善目,半露前胸,一手端於臍眼處,一手五指合攏下垂,端坐於倒置鼎形蓮花座上,背倚鏤空雕花屏障,流光溢彩,華美端莊不可方物。


    掌櫃的笑道:“佟爺兒,您再看看。”


    佟爺轉了轉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笑道:“你這兒還挺講究,跟掀蓋頭兒似的。”


    掌櫃的掂著杆秤大笑,“嗨,圖個好彩頭兒唄!”


    佟爺問身旁人:“你瞧著如何?”


    掌櫃的忙道:“夫人看仔細嘍,這物件兒咱鋪兒裏獨一個,做壽禮送再合適沒有。”


    佟夫人伸指扣住帷帽邊沿兒被佟爺握迴手,“夫人前兩日著寒,別又凍著了,這麽大一物件兒,隔著紗巾能看清楚,啊。”


    掌櫃的湊著佛像底座往前推了推,“爺兒真會疼人兒,夫人好福氣呐,前兒爺兒來鋪兒裏,相了好長時候兒才挑中這尊佛給嶽母大人做壽禮呐。”


    佟夫人脂膚生暈蔓至紗圍上,撥掉佟爺的手,屈指磕了磕佛頭,捏了捏佛手,“是個妙物兒。”


    掌櫃的大喜,“佟爺兒,您看?”


    佟爺點頭,“既這麽,今兒就把剩下的銀子也付嘍,待會兒就提走。”


    掌櫃的撂下杆秤,連連鞠腰兒,“按您的吩咐,按您的吩咐。”


    腳邊兒並著他的鑲珠薄長靴,宋炆升低聲道:“別迴頭,人正看著呐。”


    拐過街口,蘇君摘下帷帽晃著手腕兒扇了幾下,“可臊死人罷。”


    宋炆升從牆柱旁轉過臉,“人進去了,想是買賬了,我覺著咱倆合著夥兒挺能糊弄人的。”


    蘇君搭下手,“當中差點兒漏了餡兒了,幸虧被你攔住了,那物件兒摸著趁手,我瞧著是真金。”


    宋炆升點頭,從懷裏取出黃油紙,一手搓開湊到她臉前,“是原物兒無疑。”


    蘇君接下紙細看了看,“這可奇了,咱們買這件兒是真的,那古緣堂還找五洲坊做仿物兒做什麽?”


    宋炆升一手撐在臉邊兒湊近她耳,“仿物兒在皇後主子庫房裏擱著呐,這古緣堂從宮裏倒騰出來不少物件兒,再照著做出仿物兒替換迴去,真的都賣給錢袋子們了,咱倆口兒今兒是花了一萬兩白銀買的皇後主子的嫁妝。”


    蘇君撐大眼看他,“呦,照這麽說,皇後主子可被坑慘了,她不知道呐?”


    宋炆升道:“哪兒能夠呐,這不,等發現了,也晚了,宮裏頭十天半個月的才查迴庫,當中有的是空閑容人調包兒,好東西都快被鼓搗幹淨了,難追的勾當,咱們這不也耗了半天勁兒才找著這一個麽?”


    蘇君看向他頭髻上固的銀針,宋炆升伸手罩在她臉前晃了晃,“我那麽好看,傻眼兒了?”


    蘇君睃他一眼搖頭,“我想起一事兒,跟咱們今兒辦這事兒有點兒牽扯,我說了你聽聽?”


    宋炆升直起腰點頭,“你說。”


    蘇君越眼看向街旁的柳樹,枝上駐著幾隻黃鶯展翅逗唱,“晉王爺大婚前,我曾去多寶閣那鋪子為晉王妃買了根兒金簪做嫁禮,她出嫁前我上謝府裏見她,碰著文馨郡主,她是從皇後主子庫裏挑了根兒金簪送王妃做嫁禮,雖說這倆簪子花樣兒不同,做法兒跟樣式明顯是一個手筆,欸,那多寶閣不會跟那古緣堂一樣兒,也是餘公公的產業罷?”


    見他盯著她不言語,蘇君一訕,“欸,我胡亂猜得,你就當笑話兒聽罷。”


    宋炆升抬手刮她鼻頭兒,“頌兒呐,我今兒才發現你腦袋瓜兒這麽好使呐,說得不錯,那地方也是他置辦的產業,照你這麽說,你買的那根兒簪原就是皇後主子庫裏的。”


    蘇君笑著,“真是這樣兒?嗬,算他倒黴,又被我逮到一處兒。”


    宋炆升問:“那枚簪子呐?你不會送出去了罷?”


    蘇君道:“哪能夠呐,跟郡主送一樣兒的東西不好看罷,當初覺著那簪子不對勁兒,隻能現拿了倆荷包兒替換了,怪寒摻的,如今在我屋裏藏著呐。欸,我說這線索有用沒有?”


    宋炆升點頭,“用途可大呐,迴去我得仔細合計合計怎麽給它用上。”


    黃鶯兒唱夠了音,結著伴兒飛遠了。蘇君肩頭一顫抬頭問他:“你怎麽知道宮裏事兒的?晉王爺告訴說的?”


    宋炆升點頭:“啊,怎麽了,又想到事兒了?”


    蘇君點頭,“那日去多寶閣還碰著睿郡王了,我聽他跟我二哥說,他那日去是為宮裏主子娘娘們采買首飾的,你看,他會不會也……”


    宋炆升聞言低頭拿眼光罩住她,“看來還有人往這處兒使勁兒呐,頌兒,你這麽聰明不如跟了我罷,你看咱倆腦子加一塊兒事半功倍啊,別人兒許了你,要被坑慘了。”


    蘇君一怔隨即一笑,“你多大了?我還小呐。”


    宋炆升走近,“我二十二了,該娶親了,你不小了,不是馬上及笄了麽?”


    蘇君一噎,“……是這麽迴事兒,你比我二哥還大呐?”


    宋炆升皺了皺鼻兒,“嫌我老呐?老夫少妻,現在不就興這個麽。”


    蘇君撲哧一笑,“快別開玩笑了,接著剛的話說,你說要不要找郡王商量商量?”


    宋炆升負手探胸看她,“我不高興你見他。”


    蘇君搖頭,“我不打算去,你去。”


    宋炆升問:“為啥呐?”


    蘇君道:“男女有別,人家還是郡王,我能隨便找人呐?”


    宋炆升試探:“就這個?想想還因著旁的沒了?”


    蘇君依言想了想,“跟他說話老覺著隔著層什麽。”


    宋炆升笑問:“不如跟我說話自在?”


    蘇君點頭,“跟你就跟我跟我哥子說話一樣兒,用不著顧忌什麽。”


    宋炆升直起腰,垂眼擺弄著腰間革帶上垂掛的玉佩,蘇君問他:“欸,怎麽不說話了?”


    宋炆升放下手,“老這麽欸來欸去怪別扭的,你都拿我當哥子瞧了,咱們之間改個稱唿罷,我喊你小字兒,要不君君?”


    蘇君喇舌,“可別,隻我小時候兒我爹才這樣叫我呐,怪瘮人的,喊我小字兒就成,要不我也喊你字兒罷?是什麽來著?”


    宋炆升道:“恪之,恪守的恪,之乎者也的之,這書生之間才這樣喊呐,我在家輩裏排行老六兒,你喊我六哥罷?”


    蘇君猶豫,他問:“要不炆升也成。”


    蘇君忙點頭,“那就六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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