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甄捅了捅臉顴兒,膝頭落了層薄粉,“至於抹這麽厚呐,大白臉兒,唱戲似的,還是個奸角兒。”


    蘇晴執著蝶撲芙蓉羅扇扇著她背,“熱罷?我那日天還涼呐,裏三層兒外三層兒的也箍得我發汗。”


    王甄欺身問她,“張子修待你好麽?”


    蘇晴撲扇遮住臉,“說什麽呐……”


    王甄拉下她手,“這有什麽臊的,我大姐兒迴門兒那日,我娘就這樣兒問的。”


    蘇晴越發臉紅,“毛丫頭不識事兒,馬上你就知道了,該你臊的!”


    蘇君張著眼,“頭迴見你臉這麽紅的,真稀罕。”


    王大太太掀簾進門,“祖宗欸,還沒收拾妥呐!人都催上門兒了,趕緊地把帔襖披上,那什麽……君丫頭,擋門兒的事兒指望你打頭兒了,也別太為難人,意思意思得了。”


    話說著,一小丫鬟探進簾,“太太,姑爺他們到了!”


    蘇晴忙招她進屋,“快關上門!二哥他們也是的,不中用,這麽快就放人過來了。”


    門外一人高唱,“吉時到,該嫁了!娘莫羞,郎急找!”


    蘇君扒著門縫兒,一人揚眉,目光直撞進她眼底兒,“呦,碰著熟人兒了,下個我來,嬌妹妹休攔客,俏哥哥莫頑鬧!”


    蘇君避開臉,“佳偶天成,成雙入對,對詩可好?”


    那人笑道:“好好好,妹說了,哥對了。”


    蘇君側身貼著門,“客誘寶林罕至處,紅梅一縷香斷魂。”


    門外默了片刻,那人出口道:“郎引臥榻絕境中,纖腰一抹柔散魄。”


    眾男哄然大笑,“絕對兒!絕對兒!宋大人胸有才謀呐!”


    屋內幾人大窘,王大太太也叉著腰笑,“莫臊,莫臊!怪不得你哥子他們早被衝破了門兒,裴兒找了幫厲害人兒助陣呐!”


    門縫中探出四指,“好妹妹,哥兒等的心焦焦,快快開門了。”


    蘇君唬了一跳,踢了下門腳兒,四根手指頭舞了幾下,那人忙抽迴手,“嘶”了聲兒。


    蘇晴拿扇搗了搗門外,“該他的!”


    一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喜樂連奏,入了裴府,被引至廚房,蘇君拿出王甄含飯的紅紙包置在米櫃上,出了門,一人立在絲瓜架子下衝她揮手。


    離近看,飛魚紋的龍首賽人臉大,側頭引頸張牙,宋炆升低頭看看胸前,“不是我故意顯擺,衙門裏近日審案不得閑,衣裳都沒地兒換,迎完嫁,這就走了。”


    蘇君道:“先前對不住,擠著你手了,不是故意的,誰讓你說渾話來著。”


    宋炆升伸出手,“看看,還有道紅杠兒呐,不怪你,誰讓我說葷話來著,大喜日子,我也見見紅。”


    蘇君轉過身就走,宋炆升攔到她麵前,“是我不對在先,沒顧忌你們姑娘家的麵皮兒薄,莫惱,聽我說兩句話兒。”


    蘇君看看四周,“說罷,我聽著呐。”


    宋炆升低頭夾眸看著她,“下迴碰著事兒,別自個兒硬著頭皮亂闖,十五兒那迴,不是我攔著,別說你家那小子,連你也得折裏頭。”


    蘇君一滯,“我多大能耐心裏不是沒數兒,對付不了那信郡王,躍陽是我家裏人兒,當真就撂著不管了?”


    宋炆升駁她,“沒說不讓管呐,凡事兒都講究個方法策略,自個兒管不住的,可以找別人幫著不是?”


    蘇君對著他胸前龍頭怔了怔,“麻煩哪兒能淨往我這兒靠呐,求人不如求己,總勞煩別人怎麽好意思呐,謝謝你操心了。”


    半晌沒人搭話,抬起頭,宋炆升拘著眼看她,見她舉目,側過頭道:“得,我成管閑事兒的了,這麽不招人待見呐。”


    蘇君覷他臉色,“都跟你道過謝了,您大人大肚兒別計較了,欸,謝謝你燈籠。”


    宋炆升背過身露出肩背的雲頭繡,“不值當什麽,我先走了,要是稀罕就收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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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匐在桌案前走著羊毫,蘇君躡腳走上前被他一把捂住眼,“呦,滅燈了,看不見了。”


    男人笑道,“是你眼聾了。”


    蘇君掰開他手,“您畫什麽呐?”


    男人推開她側過身,“聽你爹的話,走罷。”


    幔帳外亮起燈,莊媽披著薄襖近身,“姑娘咳嗽一夜了,喝口藥罷。”


    凝朱端過一碗藥汁子,蘇君支起身就著她手喝下,莊媽吩咐妙竹:“灌個湯婆子來罷,哎,火炕兒不該這麽早就斷了的。”


    蘇君看看窗外,“幾時了?”


    莊媽扶她躺下,掖了掖被角兒,“早著呐,二老爺還沒上早朝呐,再睡會子,啊?”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凝朱看了看窗外,“呦,王大養的癩狗子好好地叫喚什麽,莫不是明兒要下雨,那狗兒沾著濕氣就哼唧。”


    門外幾聲輕叩,“姑娘,是芮子,外院兒人來找。”


    妙竹看了眼蘇君撩簾出了門。披褂下榻,抬頭看見正牆上的墨梅圖,蘇君攏了攏衣襟,“把它掛去東暖閣罷。”


    半晌,妙竹臉上結著寒霜進門,“姑娘,躍陽來信兒,二老爺上朝被馬掌櫃堵在門口兒,說是咱家茶鋪兒的賬房先生不見了。”


    蘇君咳了幾聲,“叫躍陽備了馬車,早起我去茶鋪一趟。”


    莊媽阻攔不成,跺跺腳兒從櫃裏又翻出厚衣。


    蘇照比手請馬掌櫃坐下,“這幾日張羅妹子們的婚吉沒來鋪兒裏,掌櫃的什麽時候兒發現喬賬房不見的?”


    馬掌櫃凝了凝神兒,“前兒晚上鋪子裏打烊後就不曾再見他了,他這人一向守時精進,偶爾告個假也事先知會我的,昨兒一天沒見著他人,鋪裏忙著我一時也措不開腳,晚間兒順道兒上他家裏了一趟,院門兒大敞著,媳婦兒小子也沒見著影兒,屋裏屋外被人倒騰地亂七八糟的,我覺著不對勁兒,今兒一早才上門堵了二老爺。”


    蘇照一手劃拉著杯口,“已經報了官,等等看衙門裏的消息。”


    橘皮紋茶壁上掛著兩隻茶葉,蘇君晃了晃手,茶葉重新遊迴杯底兒,“大哥,咱鋪兒裏跟錢莊貸的一萬兩可還清了沒有?我記著賬目手續是喬賬房管著的。”


    蘇照手一頓看向馬掌櫃,“還款期限是五月底,前幾日置辦晴子婚吉,咱家現銀不多,從鋪子裏支了點兒,沒夠還他呐。”


    馬掌櫃忙起身,沒過一會兒搓著手迴來,“櫃台那兒翻了個遍兒,沒找著票據手續。”


    蘇照屈指抵著下頜,“不會有人拿這處做文章罷?”


    馬掌櫃道:“這票據丟了,若是錢莊那邊兒胡亂改了咱賒的款子數目兒……”


    蘇照搖頭,“不能夠,立票據那時候兒我摁了手印兒,戳了私章,這個做不了假。”


    八仙束腰桌顫了顫身,一陣疾步聲進門,“靖南侯府蘇照可在?!”


    蘇照起身摁住蘇君肩頭,“呆這兒別出門。”


    門縫兒外一頭戴一梁公冠,束烏角革帶的衙官比了個手勢,八個衙役握刀驅趕著堂中茶客。


    蘇照上前一揖,“小民蘇照,大人今兒來喝什麽茶?”


    衙官不搭話,擻出一張緝捕令頂在他胸前,依著畫像來迴比照了幾趟眼,“庶民蘇照涉嫌走販私茶,刑部司獄司李少群至此緝拿。”


    蘇照背影一晃,勉力穩住身,“小民一向守法,您看是不是誤……”


    李少群擺擺手,“本官隻管拿人,有什麽話兒留到刑獄再說。”


    蘇照見狀垂目理了理衣袍,朝馬掌櫃點了點頭又迴身望了一眼,一行人出了門外。


    門前人流車馬奔走不歇,對麵臨街鋪子裏的夥計們扒著門框兒,指頭上下戳著“芳茗”的牌匾。


    “瞧見沒有,帶走的是蘇家大爺兒,看那官爺兒的臉子,這迴怕是栽坑兒裏了。”


    “走販私茶,這是沾了掉頭兒的罪了!”


    蘇君兩眼生澀看著街角的人影拐過彎兒不見了,馬掌櫃揖了揖手,“我先送姑娘迴罷,順路兒上府裏交代一聲。”


    蘇君轉身走近堂內,“已經派了人迴話了,勞煩掌櫃的把鋪兒裏今年的賬目都歸置好,過會子我捎走,這幾日鋪子裏全指望您照管了。”


    馬掌櫃走進櫃台摸了把台麵,“應該的,應該的,姑娘說這話兒見外了,瞧這櫃麵兒髒的,等我拾掇幹淨了,好迎大爺兒迴來。”


    馬車一路遙馳,沿街的熙攘喧嘩鑽進腦殼兒裏撞鍾似的嗡鳴,凝朱掏出巾帕拭去她額角的汗濕,“姑娘……”,蘇君壓下喉嚨口兒的幹癢,擺了擺手。


    日光稀薄覆在簷角磚瓦縫兒裏,階下地磚溝兒裏,侯府裏外人聲肅然,庭院空寂。


    蘇君觸著駐在彩繡牡丹上的蝶翅紋邊沿兒掀簾進了門,趙氏掩著淚痕,“你大哥走前交代什麽沒有?”


    蘇君坐下身搖頭,“辦案的李大人不好通融,走得急,沒來得及說上話。”


    蘇景信扯著下袍,胸前的官補扭變了形,進門坐下身鬆了鬆領口,“獄裏頭我打點過了,先保著他不受苦。”


    蘇老太太拇指掛著佛珠握緊手問:“那孩子怎麽扯上販私茶的官司了?”


    蘇景信搖頭:“我下衙聽著消息就進獄裏頭問了他,他再三跟我保障沒做過那殺頭的勾當。”


    趙氏又淌了把淚,“他哪兒有那膽子,定是遭了歹人陷害了。”


    王氏道:“剛聽君丫頭說,咱鋪兒裏借貸的票據也一齊沒影兒了。”


    蘇景信一手拇指刮擦著另一隻手掌心兒,默了會兒道:“照這樣兒,這事兒恐怕就有說頭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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