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朱撒了把黃豆在園兒裏,從院角一棵大楊樹上飛下隻喜鵲,點著步子找食,妙竹指了指樹梢,“姑娘快看,那是不是‘白圍裙兒’?”


    蘇君一手撐在眉骨前張望,“是她,她肚間的白羽毛兒比旁人多些。”


    莊媽指指地上的喜鵲笑道:“找相公了,看護他吃食兒呢。瞧他們窩兒築得多氣派。”


    蘇君放下手問,“昨兒張家來人,我三姐的日子定下沒有?”


    莊媽下階攏了攏地間的黃豆,迴過頭道:“過幾日才來請期呐,不過聽二太太的口音兒,下年三月差不離兒。”


    蘇君道:“呦,這麽快,跟袁姑娘前後腳兒,過了晌午我出趟門,給兩人的嫁奩都先置辦了。”


    凝朱問:“姑娘要上哪兒家挑去?奴婢先跟躍陽打聲招唿兒。”


    蘇君撥拉著五彩梅花喜鵲海碗裏的黃豆,挑出一顆石子兒扔在樹窩裏,“珍寶閣罷,我大哥總在那處兒給大嫂挑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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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東城椿樹街,蘇君下了馬車,掌櫃的探身從門內看見她叫來個侍女上前迎接。


    侍女斂著湖綠百褶裙福了福身,“奴婢保珠兒,姑娘屋兒裏坐。”


    蘇君走近南間在一黃花梨平頭案前坐下身,“頭迴來這兒,不懂你鋪兒裏的規矩,我阿姊來年大喜,送什麽好?你跟我說道說道。”


    保珠兒沏了杯茶推給她,掀開手邊一冊子,笑道:“咱鋪兒裏沒什麽規矩,您照著圖冊相看,見著屬意的,奴婢取出來您掌掌眼。這前頭有編錄,您自便。”


    蘇君翻過一遍,點了兩處,“把這支兒金累絲鵲鳥趕菊嵌寶長簪和這對兒鑲玉嵌寶金背頭釵拿來我瞧瞧。”


    保珠兒從裏間抱來兩隻鏤空雕花包金角兒長盒,“您眼辣,兩樣兒都是好東西。”


    蘇君撥開一盒上的銅扭搭,見長簪一頭幾莖菊花盛放,兩隻鑲紅寶眼珠兒的喜鵲展翅逗引,取舉家歡樂之意,抬手合上蓋子,“圖個寓意罷了,這倆木盒兒我也稀罕,讓給我,這兩樣兒都要了。”


    促成買賣,剛起身,門外走近一人,頭戴帽盔,腰束綠巾,身著圓領罩甲,腰佩胯刀正跟身旁一甲衣侍衛吩咐著什麽。


    蘇君喊了聲“二哥!”


    蘇轅抬起頭,下頜緊繃,“你怎麽來這處兒了?”


    蘇君向前兩步,“還不願意迴家麽?家裏人都念叨你呐。”


    蘇轅別過臉,“告訴他們我在衛裏都好,替我多孝敬老太太。”


    蘇君拎了拎手中木盒兒,“我給三姐買嫁禮來了,日子都快定了,你聽說沒?”


    蘇轅抬起目光越向她身後,肅了肅麵,躬身抵拳道:“右軍都督府驍騎右衛指揮蘇轅,受命隨行郡王。”


    祁冀抬簾走出裏間,撣了撣攀在窄袖兒間的蟠龍暗繡,“過完年不打算上外頭了,京裏勞煩蘇指揮照應了。”


    蘇轅忙道不敢,祁冀從隨侍手中接過一木盒,“這裏頭是給宮裏主子娘娘們準備的首飾,先送迴我王府。”


    蘇轅雙手接過瞟了眼蘇君,祁冀支起手,背身靠在平頭案上,“東西貴重,路兒上記掛著。”


    半蹲著身目送蘇轅的皂靴出門,頭頂兒響起一聲“起罷。”蘇君扭著腳腕兒起身,腿間一麻向前跌去,祁冀抬起一手托住她拉到身邊兒,“你跟她真像。”


    額頭擦著他下頜,一肩的金線盤龍頭正噴鼻瞪眼看著她,蘇君忙退開身去收袖兒,祁冀捏著她袖頭兒扯了扯鬆開手,蘇君一匡,晃了晃身才站住腳,順著勁兒屈下膝福了福,“民女告退。”


    祁冀起身攔住她,“不懂規矩,讓你走了?”


    蘇君抬起頭看向門外,“王爺得閑上蟲鳥市兒裏走一趟,我是人,不能被您這麽消遣。”


    祁冀哼笑一聲,“真知道抬舉自個兒,個兒沒長夠,脾氣不小,你能怎麽著?”


    蘇君道:“不怎麽著,嫌煩。”


    祁冀走上前眼仁兒含住她,寒著聲兒問,“你說什麽?”


    蘇君脖子一縮,“沒什麽,您聽錯了。”


    玉帶鉤鉤頭硌在蘇君眼裏靜了半晌,祁冀背過身道:“你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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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朱張著秦叔寶的畫紙比在門上,“那這樣呐?”


    妙竹眯著眼又站遠身看了看,比了比手,“再靠右點兒……對對對,就這兒!”


    蘇君擰著笤帚把兒,蘸滿漿糊兒塗在門上,凝朱按住畫心兒沿著四角抻直,院門上瞬間立了倆門神。


    映月走近笑道,“呦!真威風,姑娘,宮裏來人了,讓您去呐。”


    頭戴烏紗綴團珠冠的女官看清來人避過身笑道:“姑娘不必多禮,本官司言司司言,還受過陳女官調/教呐,皇後主子掛念你,明兒中宮朝賀特地請你隨侯夫人去呐。時候兒不早我先走,恭祝貴府新禧了!”


    送走宮中來人,蘇君撈了撈倚墊兒扶蘇老太太坐在炕上,問:“您知道我娘哪一年出的宮麽?”


    蘇老太太盯著博古架上的一隻粉彩鳳耳瓶沉吟道:“我記著她提過一嘴,好像是永安二十三年罷,你祖父走了三年,你爹出了孝,擱過一年,迎你娘進的門兒。”


    蘇君一合計,“喲,這都過了十七八年了。”


    蘇老太太拍拍她手,“你娘也是個苦命的,到咱家還沒開始享福呐,就去了,難為皇後主子記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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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巷裏大紅鞭炮積著底兒,蘇君走出府大門踏響一隻啞炮,王大掃去冒著白煙兒的碎鞭片兒笑道:“真真兒是步步兒高聲(升),姑娘新禧!”


    蘇君拜拜手,“大爺您新禧!”


    進宮直至交泰殿,司賓引眾命婦至拜位,各女官就位,迎皇後出,禮樂奏起,皇後升座,眾人四拜,司讚宣讚後,內閣首輔蔣閣老之妻蔣老太太代眾命婦致詞:“妾蔣氏等茲遇正旦,履端之節,敬詣皇後殿下稱賀。”眾人隨讚,再四拜,禮樂再起,皇後起駕迴內宮。


    禮畢眾人又由司賓引至坤寧宮東廡殿,皇後升座,各宮妃嬪就位,命婦跪拜。


    “免禮。”皇後一聲叫起,眾人按次就坐。


    文皇後年近花甲,發摻銀絲,開口笑道:“元祚惟良,乃為嘉會,今兒各位都不必拘著,開宴罷。”


    宮人們群出擺宴,待皇後歇筷,眾人依次淨手漱口後,奉茶。


    蘇君斂上茶蓋兒,瞥見對麵曹國公夫人咽下茶,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


    皇後擱下茶盅,交疊著雙手,“爺們兒們為朝廷做事兒,眾位賢內助功不可沒呐。”


    眾人忙稱不敢,皇後擺擺手笑道:“你們都當得起!老了,人都看不真了,哪位是靖南侯家的姑娘?”


    秦貴妃理了理鬢角兒打岔,“娘娘不知兒,老也有老的好處兒,前兒豫郡王家裏大爺兒才得了個兒,沒想到老郡王的幺孫湊上前去直管喊弟兒,這侄兒不識叔兒,可見小的有小的糊塗。”


    秦貴妃撂了話頭兒埋頭呷著茶,眾人私下交換著眼神兒,斂麵垂首,殿角熏爐裏煙霧嫋嫋跟起了聲兒似得。


    “民女蘇君見過娘娘,娘娘萬福。”


    文皇後招她上前,“呦,跟陳兒一副臉兒,稀罕模樣兒。”眾人聞言鬆了鬆後背。


    蘇君福了福身,“托您的福。”


    文皇後叫來一宮女,“福子,帶蘇家姑娘上外頭頑兒,我跟夫人們說會子話。”


    福子出了殿門迴頭望了望,轉過身問,“姑娘母親是陳女官?”


    蘇君點頭,“你也知道她?”


    福子壓低聲,“那倒沒有,這話我隻跟您一人兒說,昨兒晚上奴婢在娘娘殿裏上夜,聽娘娘說夢話念叨您母親呐。”


    蘇君問,“聽清娘娘說什麽沒有?”


    福子搖頭,“沒有,就聽見一句‘陳兒啊,你學問大,賞你罷。’”


    蘇君摸著下巴,“興許是娘娘念舊,想起以前的事兒了。”


    福子感歎,“大概罷,陳女官好福氣呐。”


    沿著石子路拐了個彎兒,一小太監迎上前躬了躬腰兒,“姑姑安好!”


    福子嗯了聲,“是桃酥兒呐,到娘娘這兒做什麽,你家主子又受委屈了?我這會子陪蘇姑娘逛殿呐,沒功夫兒支應你,再說了,娘娘正召見命婦呐,你家主子想掉頭了?”


    桃酥兒又衝蘇君哈哈腰,“姑姑饒我一把茶葉兒罷,我家小主念茶念瘋了,擱屋裏發脾氣呐,奴才全指望您解救呐。”


    福子一呲,“你家小主怪有本事兒的,討茶不去內務府,跑娘娘這兒來了。”


    桃酥兒癟起嘴,“您還不知道內務府那幫人的嘴臉呐,看不上我家小主,牙縫兒裏扣出半粒米兒都難,咱倆打一處兒出來的,現在您高升了,不能見死不救呐。”


    蘇君側過臉,“你去罷,別因著我耽擱了,宮裏頭主子我得罪不起呐。”


    福子扣住手,“哪兒是奴婢不願呐,今兒娘娘那兒大宴,桶子裏就剩點兒茶沫子了。”


    桃酥兒忙揖手,“茶沫子也使得!”


    福子往身後指了指,“真不嫌棄,去配殿找祿子罷。”


    桃酥兒聞言溜著地跑遠,“謝您了!”


    福子笑了聲,“德性兒!”


    蘇君問,“這宮裏頭主子過得也挺苦,茶都喝不上了。沒人找聖上告禦狀呐?”


    福子斂起麵,“這個姑娘不該問,時辰差不多了,奴婢送您迴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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