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子抱著酒壇走進廊間裏,勾頭往樓間兒裏望了望,又探探廊尾,“爺兒,您的酒,您瞧見先前跟我一道上來的姑娘沒有?是不是進那頭末間兒了?”


    男人大著舌頭,“好……好酒,你,你扶我迴屋兒。”平子嘟囔了聲“奇怪”,撐在男人腋窩兒下架他迴了屋。


    蘇君扣著門縫兒舒了口氣,迴過身微福了福,“多謝你,你安坐,我告辭了。”


    宋炆升抬臂叩上門,“救你兩迴,這就走了?”


    眉鼻骨兒高挺,長眸兒飽額,長得挺招人待見,蘇君對上他目,晃了晃神兒,“在廟裏頭,你發現了?”


    宋炆升揚了揚眉頭兒,“你眼睛閉上,我就瞧不見你了?掩目就能避人呐?”


    蘇君一窒,“我什麽都沒聽見,還挨你罵了聲‘雀兒’,剛又被你占了句便宜,這怎麽算?我今兒出行從簡,要不立張字據,隔天還你酬銀?迴頭上門找名兒叫躍陽的小廝,別驚動我家裏人。”


    宋炆升盯住她兩窩兒瞳剪水抱胸走近兩步兒,“這麽會使喚銀子,小瞧人麽?”


    因他身量極高,怕是才能過他肩頭兒,隔著幾丈遠,蘇君自覺他欺身,向後抵住門框,“那你說呐?迴頭我照著辦。”


    宋炆升收起目光看向窗外,“沒想好,先賒著,迴頭想好了再說罷。”


    蘇君轉身去掰門縫兒,“真能耽擱,我著急走,就等你想好了再說。”


    宋炆升喊她,“別反悔呐,怕你到時候兒舍不得。”


    蘇君越過門檻,“放心,不欠你的。”


    進了末間裏屋,蘇晴拉她坐下,“等你好長時候了,呦,頭髻兒怎麽亂了。”


    蘇君理了理,“風大吹的,外頭人多,車不好走,對不住幾位等,都動筷兒罷。”


    桌中間兒坐著一黃銅大灶鍋,蘇轅門外喊來一夥計點開火,“天冷,咱們今兒打羊肉暖鍋兒。”


    鍋中沸煮起來,紅白相間兒的羊肉緩慢縮成一卷兒,蘇晴抄起一片兒遞到蘇君盤裏,“吃呐,張著眼兒,魂兒出竅兒了?”


    蘇君迴過神兒,夾了夾眼,“滾湯霧氣兒大,熏著我了。”


    正吃著,隔廂裏一陣哄堂大笑聲,一男人粗聲喘笑著,“趴了會兒,王大人酒醒了罷,剛還吆喝著什麽小娘子,怎麽不把人帶出來?!”


    王姓人咳了幾聲,“嘴閑嚼蛆兒!不稀得說你擱望月樓裏頭溫香軟玉坐懷的猴樣兒!”蘇君一抖手,失了片兒羊肉。


    一尖嗓兒男人大笑:“這個我清楚兒,人抓/乳/撓/臀的火候兒早練到家兒了!欸,這會兒憋悶的慌,勞駕您開窗兒醒醒神兒。”


    粗聲男人唿嚕著痰氣兒,“放你娘的閑屁!要開你開,別支使兒我。”


    尖嗓兒男人“哐當!”打開窗,“不瞧著您離窗戶邊兒近麽,能累死個人兒呐!”


    粗聲男人啐了口兒痰,“嘴丫子收拾幹淨再放屁,什麽死不死的,晦氣!”


    尖嗓兒男人幹笑兩聲兒,“說起這個,王大人,您管詔獄的,那幾人怎麽樣兒了,死了沒?”


    王姓人冷哼一聲兒,“沒死也不遠了,上頭鐵了心的要追究,等大理寺戳完幾個章兒,落頭的命兒。”


    尖嗓兒男人歎了口氣,“可惜了這鎮國公,一家子被宰,臨了兒拿幾個冤大頭出來擋事兒。”


    王姓人道:“該他們的!當初著急上火的去巴結那餘公公,這會兒出了事自己個兒擔著罷,那老餘頭兒也是他們嘴硬敢攀咬的?一句話兒說不對,全家兒陪著下地低兒吃土去罷。”


    尖嗓兒男人道:“呦!按您這意思,這背後是餘公公支使兒的?”


    王姓人打了一噴嚏,擤了擤鼻子,“我猜的,他幹兒,宮裏禦茶房的賈瑞兒,知道罷?審案那時候兒天天兒上我衙門裏打聽,武夷山大紅袍什麽價位兒?塞了我二十斤!不是心虛是什麽?自打老餘頭兒擔職兒,這朝中換了多少水兒了,總歸上頭兒交代的話咱們隻管照著辦,其餘的別瞎胡問!”


    粗聲男人問,“聽說幾位王爺都迴京了,福親王兩口兒還在萬佛寺住了幾日。”


    王姓人冷笑,“年底兒了,皇帝爺兒召王爺們迴京畿敘天倫呐。嘿!去廟裏頂屁用,誰不知道那福王有特殊癖好兒,王妃拜佛拜神仙的,不坐窩兒下個鳥/蛋!”


    尖嗓兒男人道,“朝堂上都炒炸鍋兒了,聖上還端著不立儲,將來隻怕難辦。”


    粗聲男人道:“依我看,晉親王的成算大些,那是皇後的親孫兒,瞧人家名兒取得,‘承坤!’,‘承坤!’,再明白沒有了。”


    王姓人反駁:“未必,北邊兒不剛傳來捷報麽,寧親王帥軍大退韃靼右部兒,何況子憑母貴,人上頭還有個秦貴妃罩著呐,那蔣閣老哪裏又是個吃素的!福王是個好那口兒的閑散王爺,睿郡王亡母不過是一名不見經傳兒的宮女兒,早成一堆土兒了。嘿,誰知道呐!福、晉這叔侄兒倆親熱,寧、睿這兄弟倆親厚。哎,往後這日子怕是難過!”


    尖嗓兒男人問,“那您瞧著,餘公公站的可是寧王那邊兒?”


    王姓人一提調兒,“他?那個老滑頭兒,哪邊兒都沾,還想甩手兒站幹岸,且看著罷!”


    這廂幾人盯著羊湯冒泡兒咽不下飯,張岩峻擲下筷子,“趁早走罷?這幾位不是善茬兒,省的迴頭惹著人家。”


    剛走至門邊,隔廂門聲大作,幾人結實嚇了一跳,蘇轅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身貼在門上。


    王姓人問,“誰?!”


    門外人道:“北鎮撫司鎮撫使王勻可在?”


    “嘩啦”門被人打開,王勻罵道:“到底是誰!?姥姥的,打擾老子……呦!裴指揮!你怎麽來了?”


    裴指揮道,“請王大人跟微職走一趟。”


    王勻笑道:“上哪兒去,至於帶這麽些人。”


    裴指揮道:“自然是微職衙門裏,這是緝拿令,王大人可查驗。”


    粗聲男人冷笑,“這奶娃娃狂妄的緊,張口就要拿人……”


    王勻打斷他問:“你們北城兵司馬拿我,胡謅兒的什麽罪名兒?”


    裴指揮道:“這是上頭的指派,微職奉命行事,迴頭自然給您一個交代。”


    王勻譏誚道:“這倒是奇了,你一六品指揮搞不清狀況就來拿人,我要是不走呐?”


    裴指揮笑道:“您不走,微職伺候您走,來人!”


    “慢著,”王勻冷笑,“不敢勞駕,我今兒就進你們衙門裏漲漲見識,說不出朵兒花兒來,迴頭兒咱們再仔細翻舊賬。”


    一陣腳步夾裹著鐵具摩挲撞擊聲下了樓,蘇君幾人追出門,四麵包廂走廊也都站滿了人,伸著脖兒往樓下看,一人身穿深綠彪形補子官服走在前,王勻在後,兩列佩刀侍衛護其左右出了大門。


    月輝透過積雲灑落一地碎銀,王大僂著背在前麵掌燈,“二爺兒、姑娘們再不迴,就要打發人出門兒找了,老太太交代,等人迴來了,早點兒迴去歇著。”


    蘇景信翹腿兒喝著茶,“……說是什麽“醉酒妄論議儲”,當即就被五城兵司馬的人拿了,今兒移交到刑部了。”


    王氏道,“那夠倒黴的,也不知道誰管的閑事兒?”


    蘇景信哼了聲兒,“聽說當時那王勻言語粗俗不說,還門戶大開,公然辱沒皇家臉麵,不辦他辦誰。”


    蘇老太太透過窗看了眼廊簷下的三隻人影兒,擺擺手,“行了,罰夠了,叫他們進來罷,沒得凍著。”


    蘇景信按下茶盅,“您就知道由著他們的性子胡來,先不說貴仙居這事兒,那萬佛寺福親王留到昨兒晚才走的,得虧他們沒衝撞到,要不幾條命兒也不夠使的。”


    蘇老太太道:“這不沒事兒麽,迴頭作下病,你留家裏頭伺候幾位祖宗。”


    蘇景信苦楚著一張臉,“您也體諒體諒兒罷,說起這福親王我就頭疼,剛迴京府就給我們戶部派了趟差使兒。”


    蘇老太太坐直身,“怎麽才說?有什麽難處兒?”


    蘇景信兩手抓著膝蓋兒,沉吟道:“福王府裏的下人要改遷戶籍,這戶籍能隨便遷呐?不過沒人敢得罪這霸王,手續比較複雜,事兒倒是不怎麽難辦,就是人忒多了,全是十四五的男娃,多數兒人籍貫是順天府的,要遷到福建各府裏頭去。聽說往年也有,往年我管不著,這不剛升了侍郎,我那上峰把這事兒派下來了,我琢磨著這事兒沒多大好處,又轉手給下頭人辦了。哎,就怕這位爺兒塞得山芋太燙手。”


    蘇老太太頷首,“這樣最好,別迴頭辦出了岔子。”


    趙氏支吾了半天問,“他二叔,我聽說北邊兒開仗了,這照哥兒還沒迴來,可怎麽好呐!”


    蘇景禮笑道:“大嫂別慌,咱們是跟北邊兒右部韃靼打的架,照哥兒去的靠西,左部韃靼前兩年換了新可汗,與大祁一向親善,這才跟咱們開了茶馬互市,他是我親侄兒,沒個保障我能同意他去麽。”


    陳氏放下心,道了聲兒“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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