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正上演著精彩絕倫的巔峰對決,多少人千裏迢迢從塞外荒原亦或遺世孤島趕往京師,隻為大開眼界一睹江湖武力榜排名前三十位的絕世高手一決雌雄。


    長空幫幫主花待擷對青龍會龍頭言一諾,長空幫幫主花待擷勝。禦龍大會終於進入了爭奪最終霸主的關鍵環節,最為激動人心的時刻倏然到來。可也正是在此時,那錯過觀賞便會遺恨終生的盛會中令人拍案稱奇的刀光劍影卻絲毫不能勾起靳清冽的半點興趣。


    江陵果真沒有來。


    她不知道他在哪裏,也不知道他此時正在做些什麽,但她心中想的念的卻總是有他。可她卻似乎永遠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寫什麽,或許他的心裏本沒有她,她被人擄走他亦不會擔心憂慮。亦或許那日夜間他根本不曾察覺她的無故失蹤,他或許以為她嫌棄與他同行諸多不便還要晦氣粘身,所以她已一個人不吭不響地走掉。或許她對於江陵來說,不過一個萍水相逢的過客。


    靳清冽憂思低糜,悄然遠離了許洹兒與兩個壯碩的陌生男子,悶聲不語垂首坐在遊船的角落,一聲幽幽長歎望著水麵浮動的波紋,卻又突然發現無故攪散了明月倒影的小舟緩緩駛近。


    小舟之上有四個人,一個是撐舟的船翁,另外三個卻是令靳清冽望之不禁驚喜交集的人。


    清新明麗的少女與瘦削驕傲的年輕人立於小舟的一端,兩人焦急地張望四周人影,似是不斷尋覓著潛藏在長河之上無數艘船艦中的某人的身形,而坐在小舟尾部的清逸少年長衫飄飄,正側耳傾聽著少女與年輕人的一舉一動。


    小舟之上姿容傲人的少女是極樂賭坊的少主聶盼兮,臉上神情總是盛氣淩人的年輕人是曾與聶盼兮針鋒相對於極樂賭坊的陳罘陳少俠,當然還有江陵,那永遠朗逸蒼白淡然無爭的麵龐正屬於與靳清冽連日來朝夕相對的盲眼少年。


    靳清冽匆忙迴首望向遊船裏側的許洹兒,卻見她似正與那兩名男子低聲私語,而自己婉揚的身形早已快過了喜極的神思,靳清冽足尖輕點便飛身落入了小舟之中。


    飛身落入小舟之中,靳清冽便不理周遭人事直向江陵而去。


    一下承載了五人重量的小舟瞬間似是不堪重負,搖搖晃晃很不安穩,江陵的手已緊緊抓住了身側的船沿。


    “你是什麽人?想要幹什麽?”聶盼兮驚詫有餘,已然從腰間抽出長鞭,橫身將她的去路阻攔。


    靳清冽方才想到自己此時換了男裝打扮,麵上又塗有精細易容,聶盼兮與排骨二人又如何能夠識得自己的身份,帶著些許愧疚澀意對聶盼兮道:“盼兮,我是清清。”


    “清清?你說你是清清?”聶盼兮仿佛不可置信,手中的長鞭不收反揚,她印象之中的靳清冽是嬌俏脫俗的少女,又豈會是眼前這個瘦小黝黑不請自來的漢子。


    “盼兮,真的是我。為安全起見,我戴了易容。”靳清冽雙手用力於麵上搓抹,眼部周圍逐漸迴現出優美輪廓。


    “你真的是清清!”聶盼兮見到眼前人一雙妙目活靈活現,確為靳清冽無議,這才放下心來收迴了掌中的長鞭,閃身讓開了小舟之上的通行之路,“清清,這兩日來你去了哪裏,卻叫瞎子哥哥一通好找。”


    清冷的少年就坐在自己的麵前,靳清冽聽聞江陵一直在找尋自己,思緒激動竟溢出熱淚。


    “清清。”江陵微笑相向。


    “小陵!”靳清冽不顧一切擁他入懷。


    江陵似是也有些吃驚於靳清冽的突發之舉,尷尬得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而後訕訕笑道:“話說,你真的是清清麽?我認識的清清雖然莽撞衝動,可畢竟是個女孩子。”


    靳清冽這才意識到自己並非似是數日前時隻與江陵獨處,連忙放低了臂彎坐正身姿。隻是她的麵上仍有大片易容,緋若春桃的臉頰全部隱於易容之下。


    “清清,瞎子哥哥,你們還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聶盼兮巧笑迴身,即刻隨手拽了拽排骨的衣袖,不待排骨發話,已扯著排骨由小舟前側躍上了海南劍神與長白山老怪追隨而來的敞篷小艇,隻留下靳清冽與江陵獨坐小舟之中。


    海南劍神與長白山老怪二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咿咿呀呀看著熱鬧,卻在此時被排骨叫嚷著“手下敗將”打發哄到了小艇的尾端。


    “你說瞎子哥哥和清清是不是……”聶盼兮與排骨同樣並肩而坐,望著不遠處小舟之上二人的身影笑出了聲響。


    “你我是來觀戰的!”排骨不接話茬,隻定睛望向高台之上。


    聶盼兮雖眼看排骨忽然全神貫注於場上交鋒,卻還是聽到排骨口中低聲不屑喃道:“瞎子也能有女人。”


    ……


    巍峨高台凜凜生風,火焰熊燃月色正濃。長空幫幫主花待擷折扇輕搖傲視群雄,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台下觀戰的千百人中一時間竟再無一人躍躍欲試飛身上台願與花待擷武力切磋。


    “這花待擷看來確實有些本事!”海南劍神由衷稱讚。


    “可惜有本事,卻非君子!”長白山老怪憤然喟歎。


    “這年頭,君子能值幾個錢?”


    海南劍神與長白山老怪都是與世無爭的閑雲野鶴,禦龍令被何人奪得於他二人皆無任何關聯。二人哈哈一笑,皆盡搖頭攤手,繼續對酒縱歌逍遙快活,不再理會台上爭鬥。


    而長河轉折一隅的一葉扁舟之上,靳清冽的手與江陵的手再次緊緊握在了一起。


    短暫的離別換來重逢的激切。


    一瞬之間,靳清冽已全然將兩日來的痛苦遭遇拋諸腦後。她就這樣安靜地,平和地坐在少年的身旁,聆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脈搏。


    “小陵,我好想你。”靳清冽在江陵耳邊低語。


    這一刻,她仿佛迴到了那一夜的夢中。夢中的甜蜜似真似幻,現實的喜悅漾滿心頭。與江陵分別的這兩日,靳清冽度日如年,而在見到江陵的那一刻,她的時間戛然靜止。


    可惜夢境總是萬般美好卻稍縱即逝,一聲利器破空的鳴響忽從許洹兒身處的華貴遊船之上直指高台而去。月色下的刀鋒潑灑著萬千耀目的光點,一道矯健的身影與刀光齊飛,在眾人措手不及之時十分突兀地躍上了本已屬於無限風光的花幫主一人的擂台。


    眾人的驚歎之聲不絕於耳,大家雖然都對這身影的主人身份背景師承派別一無所知,但分明都已察覺了此人的武功之高實屬當世難尋。


    千百雙眼睛再度不約而同注視著長河彼端的那方高台,不知多少人希冀著這於轉瞬間淩空而至的漢子能夠憑借一己之力逆轉乾坤,因為大多數人都對花待擷彼時對待長空幫原幫主任天長的倒戈行徑嗤之以鼻,奈何大多數人卻也都沒有能與花待擷相互抗衡的能力。


    靳清冽與眾人一同望向了高台,可她看到高台之上的身影卻是與自己一同隨許洹兒一路前來的那兩名男子中的其中一人。


    “怎麽是他!”靳清冽訝異之中小聲驚叫。


    “他?”江陵同樣側耳高台的方向,渙散的瞳眸卻不知望向何方,“清清,是你認得的人麽?”


    這真是個難以迴答的問題,靳清冽不得不搖搖頭道:“見過,卻不認得。”


    江陵卻隻淺淺笑道:“清清,請船翁將小舟劃到前方去吧,離得近些,你看得能清楚些,我聽得也能真切些。”


    靳清冽點點頭,與江陵坐於小舟之上,船翁撐著小舟穿越數十艘泊於前端的遊艇畫舫,終於載著少年男女停置在了距離高台數米之遙的岸邊。


    ……


    該來的始終要來,欠下的債終歸要還,突如其來的債主已轉眼屹立於花待擷麵前。


    花待擷欠了任天長的債——人命債。


    自任天長出逃之後,便已被花待擷數次逼至絕境,可總是因著某些複雜崎嶇的原因橫加阻攔,任天長每一次均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化險為夷。花待擷總覺得任天長有如神助,他由始至終都沒能徹底除掉這個心腹大患。


    所以,隻要任天長還活在這世上一天,花待擷的內心都會惴惴難安,隻是他如今乃是堂堂一幫之主,所以他絕不能將自己內心的焦慮憂心輕易顯示於外人麵前。


    “花待擷,這是你我的決鬥。”身材魁梧的男人長刀相向,任天長凝重深邃的輪廓被許洹兒的易容隱藏得天衣無縫。


    決鬥,你我的決鬥。花待擷第二次聽見了這句話。眼前的人長相雖陌生,但此人蒼天一樣的氣魄卻令他膽戰心驚。縱使台下眾人都不識得這個於最後一刻挑戰至尊的男人,可花待擷已能確定來人就是那日玲瓏畫舫之上再三從自己手上逃脫的生死仇敵。


    那日夜裏雷鳴趁亂投下了霹靂堂的煙幕,而後與任天長在眾人眼間迷亂之際借機離去,煙霧散去之時,花待擷重整旗鼓便欲繼續追尋二人蹤跡,可秦門門主玄衣如鬼魅般的幽鳴卻又於此時驚然閃現。


    燕王曾雲,夫懼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貪生怕死的人,不可能成就大業。花待擷並非貪生怕死的鼠膽小輩,可天理循環因果有報,他卻在做下一樁樁心狠手辣之事後開始心驚,他害怕自己最終會死在任天長手中。


    “花待擷,王爺隻叫你做好份內的事。至於任天長,自會有人處理。”玄衣鬼語憧憧,“放心,王爺不會讓你死。”


    花待擷份內的事,便是奪得禦龍令,為燕王完成收複武林的千秋大業。於是花待擷隻得鳴金收兵,眼瞧任天長與雷鳴再次遁走於自己麵前。


    而轉眼消失於花待擷麵前的任天長與雷鳴巧合之下救走了被困畫舫之內的靳清冽,隨後依排骨提示到達了暗香閣與許洹兒相見。


    相見之時,許洹兒便附於任天長的耳側凜然道:“任幫主,你永遠是長空幫的幫主。”


    趁靳清冽熟睡之時,許洹兒任天長與雷鳴三人謀定了複仇的時機。於是眾人才隻能眼巴巴望著洹兒姑娘於晚空的殘陽映照中玉步盈盈行出了暗香閣,卻不知花待擷早已與敵同行危在旦夕,隻因任天長雷鳴二人與靳清冽同樣麵敷易容跟隨許洹兒登上了花待擷的遊船。


    花待擷想笑,他現在仍想以譏笑掩飾自己內心的驚恐,可他已著實笑不出,所以他麵上的表情變成了滑稽的肌肉抽搐。


    任天長活了多久,便已蟄伏了多久。長久以來的忍辱偷生,他不過為了等待這個快意恩仇的時機,他終於可以於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已與花待擷的恩怨一一了結。


    一輪圓月,一柄精刀,一個男人。


    圓月肆無忌憚地將灼眼的光華傾灑於秦淮的碧波,精刀勢如破竹般用猛烈的勁風斷滅了高台的焰火,而男人挺拔雄壯的身姿在碧波與焰火的映射下更顯氣吞山河。


    任天長手中的刀於刹那出擊,絕無僅有的速度已快到了舉世震驚。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揚手,亦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刀,唯有刀光濯濯似怒嘯於穹頂的蒼龍正自唿風喚雨,而花待擷的身軀早已被奔逸的光影環繞場中。


    神龍狂吟激起雷聲滾滾,神龍擺尾橫掃千層風浪,神龍遨遊九天之時,光影驟盡雲破天開,於是人們看到了不可一世的長空幫現任幫主花待擷經脈盡斷七竅流血,仰麵躺倒於高台正中。


    花待擷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得慘不忍睹,輸得錦繡前程化為一潭死水。


    任天長贏了,贏得勢不可當,贏得不負眾望,贏得一生一世從此無愧天地。


    “好!”有人喝彩。


    “好!”有人擊掌。


    “好!”有人咆哮。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在同一時間集中於任天長一人的身間,於是終於有人認出了任天長所使的傾雲刀法。


    “是任天長!”有人高喊。


    “是任幫主!”有人驚唿。


    “是任大俠!”有人雀躍。


    任天長冷冷睨著身形萎靡不振再無還擊之力的花待擷,許久之後卻收迴了長刀。


    他沒有了結花待擷的性命,隻因為如今的花待擷活著比死更加痛苦,任天長終於報了血海深仇,他已令花待擷今生今世生不如死。


    可就在任天長收迴長刀的一瞬,卻突然有無數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帶著火光的利箭從夜空之中四麵八方飛射向高台四周。一時間高台之上火光衝天,河畔之上的觀戰眾人哄亂驚嚷,遊艇畫舫迅速退散。任天長揮刀格擋數次,身形一遁便也不見了蹤影。


    置身高處的兵部尚書齊泰大驚不已,對列陣高台兩側的親軍護衛大聲唿喝:“保護聖駕!”


    一片混亂之際,臉帶青銅鬼麵的玄色魅影現身於奄奄一息的花待擷麵前:“王爺說過不會讓你死,便不會讓你死。”


    玄衣尊者的鬼爪猛然卷起了花待擷的殘軀飛掠而去,瞬間消失於漫天煙火之中。


    一場盛會始於期盼,散於慌亂。


    聖上最終沒能宣布禦龍令花落誰家,一場武林盛宴在曆經了驚天動地的武鬥與突襲而至的騷亂之後,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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