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夜星稀疏,霧氣朦朧偶聞人聲。


    直至初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窗沿,靳清冽輕揉雙目這才發現,昨夜恍惚之間自己伏於桌前,終究還是在江陵屋內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睡眼惺忪輕輕起身之時,一床薄被竟從身後滑落,是了,那一定是江陵趁自己熟睡之時為自己蓋上的。又再定睛去瞧眼前少年,眉宇輕舒雙目微合,正自斜倚床欄和衣而坐。靳清冽心下不禁頗為感動,大讚江陵克己複禮君子行徑。


    靳清冽盡量手足放輕行至床前,欲將懷中薄被罩於江陵肩上。然而此時卻見江陵雙眉輕揚但未睜眼,唇角愜意上提已是微微一笑:“清清女俠,你是醒了。”


    “你就如此,坐了半宿?”靳清冽瞧著江陵麵容依舊些許蒼白血色未複,不禁於心有愧,“你為什麽,不上床去好好休息……”


    江陵狀似隨意,懶腰悠閑一伸:“我向來獨眠,有你一個偌大活人深夜在我房間之內,我本就不能習以為常。況且你的武功高出我這許多,若是對我圖謀不軌那我卻當如何是好!我自然是擔驚受怕需要處處提防!我若當真睡得熟了還不知要出什麽亂子。”


    “你就會伶牙俐齒嘵嘵不休,卻還總是覺得這樣不著邊際頗為好笑。”靳清冽似已對江陵無時不在的玩笑話語屢見不鮮,隻是自己垂首低喃,“可你的身子似乎也不太好,還要這般強迫自己。”


    江陵卻對靳清冽的低聲喃語言不入耳,隻是麵露超脫之色,似是沉浸在了自己的臆想癡念之間:“清清,聽聞漢陽府本地人十分注重飲食,早餐尤為不可或缺。在那‘天下江山第一樓’的黃鶴樓北側武昌司前,有一條經營荊楚傳統早點的百年老巷,你說我們今早前去一試風味可好?”


    “你對食物的專注倒還真是一心一意!”靳清冽無奈之際搖頭一笑,卻越發覺得眼前少年閑情逸趣實在異於常人。江陵一番俏皮言語,靳清冽竟似自然而然忘記了相對難眠的昨夜時分,自己心下的淒風苦雨更似全部一掃而空,但覺神情舒爽清風自來。


    “‘眼睛’前行,還不快快開路!”江陵昂首挺立笑意正濃,竹杖輕握整裝待發。


    “是是是,‘眼睛’今日心情大好,又恰逢江公子言中有令,那我也就勉為其難,為公子充當行路向導,絕對不至怠慢公子一分一毫!”靳清冽耳濡目染近朱者赤,竟也難以自控笑語連連,與江陵對話相映成趣。


    然而低頭瞧瞧自己逐漸幹癟的荷包,靳清冽卻又隻得仰屋竊歎。美味佳肴雖然引人入勝吊足胃口,卻也經不住頓頓豪飲餐餐海食,加之路途遙遠單靠腳力本就無法成行,購買馬匹投宿旅棧卻又均需銀兩,靳清冽早已入不敷出,靳清冽眼看就要捉襟見肘。


    “江陵……”靳清冽前腳邁出客棧,便已等待不及想要道出心中所想,然而開口之時卻還是頗有為難,“你說自己不是富甲一方的巨賈闊少,也非朝野之上的重臣望族,那你平日裏也是如此這般吃吃喝喝,就不怕有朝一日坐吃山空麽?”


    “錢財乃是身外物,不隨生來不隨卒。”江陵閑庭信步灑脫一笑,“君子愛財,自然取之有道。生財之路,看似困難,也不過是事在人為罷了。”


    “瞧你說的如此神乎其神,我倒要看看你的生財之道如何精湛絕倫!”靳清冽翩然巧笑,倘若真如江陵所言錢財自來,她也確實想要一窺究竟。


    陰霾盡去,旭日東升。九衢三市,人如潮湧。三鮮豆皮,糊湯米粉,糯米糍粑,酒釀湯圓。靳清冽目不暇接,引領江陵走街串巷。美食入口興致盎然,江陵妙語橫生,靳清冽談笑自若,卻似真真成了揮金如土結伴出行的官宦公子富家小姐,遊山玩水好不自在。


    “江陵,此去京師一行千裏,路途如此遙遠,可要費去不少時日。”靳清冽現下雖是興高采烈撐腸拄腹,卻也不得不為二人之後的旅途奔波先做打算,“你說我們是走水路還是陸路?我想走水路總歸還是……”


    “當然是走陸路!” 靳清冽“快些”二字尚未出口,卻已被江陵在話語之中搶占先機。平日裏江陵向來謙遜有禮溫文爾雅,此時卻不知為何好似有些急如星火強詞奪理之意,靳清冽難免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可明明是走水路要更加快些!”靳清冽柳眉微揚妙目婉轉,“便捷行徑自當首選,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取道長江自是水路快捷,我又豈會不明其理。隻不過……是我害怕坐船罷了。”江陵尷尬一笑似是左右為難,“瞎子都是怕水的,我總還是覺得腳踏實地的感覺為好。”


    “原來是這樣。這……倒是我沒想到。”靳清冽也不禁有些訕然自愧,隻能心中暗自唏噓。


    “清清,你怎麽又不說話了?這隻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江陵不聞迴應隻得自嘲解圍,“我也知道我這要求實在甚是無理。行船其實也沒什麽,我就隻在艙中坐著便是。不過到時又要勞煩於你時刻看緊了我,千萬莫叫我去四處隨意走動,以防萬一我不加小心失足落水,那可就是大大不妙咯。”


    靳清冽聞言之下舒眉搖首,紅潮微暈笑渦蕩漾:“你又在胡扯些什麽!真是盲人說瞎話。我又沒說一定要取水路而行,況且江上總有風浪,我也不知自己是否受得行船顛簸。如此看來,倒也還是取道陸路最為適合。我說江公子,不如我這就去挑撿兩匹千裏良駒,咱們就此上路可好?”


    “千裏良駒自然是好,不過倒也不用兩匹……”江陵看似輕鬆坦蕩,實則唯有無可奈何,“我隻怕又要辜負了女俠盛情,我也不會騎馬。”


    “你……你這人還真是難以侍候。”靳清冽當真束手無策,卻也隻能諒解包容。江陵終歸雙目失明行動不便,與常人相較本就先天不足無法並論,許多在自己看來易如反掌水到渠成之事,或許對他而言都是舉步維艱難於登天。


    馬蹄急踏車轍轆轆,綠水青山稍縱即逝。靳清冽慷慨解囊乃至傾家蕩產,方才換來了現如今的策馬飛輿沙塵滾滾。


    “江陵,我的江大少爺。你怎麽總是能夠如此安然自得。”靳清冽左手持韁右手揚鞭,橫坐車脊驅馬向前,想到那自稱老李的守城官員一臉賊笑行為不端,更是唉聲歎氣悶悶不樂,“你在車中尚且不知,剛剛出城之時,我又被那城門守官糾纏勒索。我現在可真算是囊空如洗孑然一身了。”


    “嗯……”車內傳來江陵一聲頗為慵懶的悶聲輕哼。


    “江陵,我說江公子,我現在可是隻能日夜企盼與你同行,但願你的生財之道能救我於水深火熱。”靳清冽美目流轉朱唇輕歎,卻又不禁獨自發笑,自己不知何時竟也似被江陵同化,開口閉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輕譏淡嘲。


    “江大少爺?江陵?”靳清冽不見車內迴應,以為江陵故意置之不理,失落有餘語中甚乎有些垂頭喪氣,“好不容易有了興致與你說笑,你卻是一點薄麵也不給我。”


    “清清。”半晌過後,車內終於傳來江陵仿佛力有不逮的輕聲言語,“我似是有些乏了,想要小睡片刻。”


    也對,他昨日夜裏畢竟生生坐了半宿,體力不支本屬平常,加之他的身體又不強健,能一直撐到現在倒是已然十分不易。靳清冽心下稍有安慰,於是長喝一聲快馬加鞭,芳草盡處徒留兩道齊整車痕。


    連橈渡急響,鳴棹下浮光。日晚菱歌唱,風煙滿夕陽。靳清冽鞭下的馬兒依舊直奔前路急急行進,望著眼前斜陽餘暉鶯飛草長,又聞路旁河塘中泛著的輕舟之上,采菱人的玲瓏歌謠悠悠蕩蕩,此情此景皆在靳清冽的耳際腦海久久牽縈。


    “大娘,您采的這是什麽?”靳清冽扯過韁繩,馬兒長嘶之下車已漸停。靳清冽對水泊之中人們的泛舟勞作早已好奇無比,迴首看看車內少年卻似仍在熟睡,於是便將江陵獨留車中,自己輕身下車行至塘邊,她此生尚未見過這池中的奇巧植物。


    “這是菱角,烏菱,小姑娘要買些麽?”采菱婦人取下鬥笠,露出一臉質樸笑容,將笸中的菱角端至靳清冽眼前。


    “能吃?”靳清冽拾起笸中的一枚沾著池泥的烏色植物,小心翼翼仔細端詳,確是輪廓分明有如牛角雙揚。


    “小姑娘可否要嚐嚐?”采菱婦人熱情爽朗,不待靳清冽思索,已將笸中一枚體態肥大的菱角取出,在塘邊用水洗刷幹淨,又用力抹去了表皮水漬。


    “就這樣吃?”靳清冽為婦人的熱情所感,將菱角一端放入口中。靳清冽隻覺起初入口果肉甘甜,咽入喉中略有澀意,下腹之後胃中清涼,迴味之時卻又輕微帶有些許苦楚。口感味覺也是十分微妙。


    “大娘,謝謝您的美意。這菱角確實是好吃得很。我本來是想買一些的,隻是此時囊中羞澀,實在是對不住了。”靳清冽隻覺盛情難卻,自己實在是有些慚愧,隻得真誠謝過婦人,而後便欲轉身離去。


    “姑娘,你喜歡吃,就拿一些去吧!這些,都拿去!”婦人裂齒憨笑,扯過靳清冽的臂膀,將笸中烏菱全部置於靳清冽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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