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順子看到前方匆匆趕來的太後和隨行的儀仗隊,才恍如看到了巨大的希望,小順子在雪地裏奔跑起來,跑到太後麵前,“噗通”就跪了下去,顫聲道:“太後,您快看看皇上吧,皇上他……”


    莫紫嫣聞言,急迫地走向對麵蹣跚的少年,腳下一滑,幾乎一個不穩就要滑到,若不是小雅眼疾手快一直跟著,這一跤摔下去,也必是極重的:“太後,當心啊。”


    “盈兒……”莫紫嫣顧不得其他,看著少年艱難的步履,心疼地喚著他的名字,聲音在風中有絲絲地顫抖。


    少年微微地抬起頭,隻見一身白色大氅的母後,在漫天的雪花飛舞中,恍若仙子的突然降臨。然而,母後的美,對於他來說,為何比這寒冬的風雪,還要冰冷無情?


    “盈兒,”莫紫嫣看向少年身上背著的慘白而僵硬的屍體,悲痛地輕歎一聲:“孩子,放下吧。”


    她怎麽都沒有想到,劉如意精神恍惚到如此嚴重,就這麽絕食而死了?她趕忙示意身後的下人,去接過劉如意,卻不料……


    少年帝王冷冷地退後,仇恨的目光,將所有人隔絕開,他一字一頓地道:“誰都別碰朕!誰都別碰朕的皇弟……”


    莫紫嫣微微一怔,輕輕上前一步,聲音微哽:“盈兒,母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母後也知道你很難過,可是如意已經死了,你這樣背著他,他也不會迴來了……”


    少年聞言,突然冷冽地凝視著他的母後,深蹙的眉心有化不去的傷痛,半響,他緩緩地開口:“如意死了,我的皇弟死了……母後,你開心了嗎?”


    莫紫嫣喃喃地搖頭:“盈兒,如意死了,也是母後不願意看到的,母後會下旨按國禮厚葬他。”


    “嗬嗬……”劉盈冷冷一笑,眼淚在眼底倔強地打轉:“人都死了,還給他那些虛偽的葬禮,又有何用?!”


    莫紫嫣沉痛地看著滿目怨恨的少年,輕聲道:“那你想如何做?你告訴母後,母後能做到的,都會去做。”


    “是嗎?那麽母後認為,如意的死,是誰造成的?戚夫人慘死不明,又是誰殺的?如果我要殺人兇手償命,母後能做到嗎?!”


    莫紫嫣身子陡然一震,再站穩時,隻見少年身子一矮,緩緩地將身後冰涼的屍體小心翼翼地放下。小順子和另一個小太監,趕忙上前接過劉如意的屍體。


    劉盈從懷中,冷冷地拽出一張帶著血漬的白色絹帛,他木然地甩開,布帛在少年的手中冰冷地垂下。


    上麵的幾個紅色血字,刺眼地躍入女人的眼目——“太後欲殺吾”。


    這是劉如意死前寫的血書,這一年來,失去了母親戚懿的依靠,劉如意幾度精神恍惚,時常對身旁的下人們說,太後要殺他。


    戚懿死後,莫紫嫣允許劉如意住在戚懿被廢之前所居住的東永巷寢殿,也安排了下人們去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後來,聽聞他精神有些不正常,她便派太醫去為他醫治,可是劉如意卻認為太醫是太後派來毒害他的,他不肯吃太醫的藥,甚至偷偷地倒掉。最近幾日,竟是連飯也不肯吃,說飯菜是太後下了毒的。


    東永巷的那些下人們,從前就不喜歡這位年紀輕輕卻極其狠辣的趙王,許多下人沒少受過他“殺人遊戲”的折磨和摧殘,對他的照顧本就不盡心;加之,他總是疑神疑鬼地對所有人都防範著,還天天說“太後要殺他”,久而久之,下人們也隻是象征性地給他送飯,卻任由他自己發瘋。


    劉如意絕食多日,最終在這樣冰雪交加的夜晚,恍恍惚惚,耗盡生命,氣虛血亡。


    早上劉盈來看他的時候,劉如意的身體早已冰涼、僵硬,巨大的內疚殘噬著劉盈的心。他始終認為,是他沒有成功殺死燕辰,為戚夫人報仇,才導致劉如意鬱鬱絕世而終。


    劉盈冷冷地咬著牙關,一字一頓地,複問道:“母後能讓殺人兇手償命嗎?”


    莫紫嫣看著劉盈手中的白色絹帛,那五個慘紅的大字,突然讓她覺得那麽的無力。她的眉心緊緊地糾結著,眉間的梅花好似白雪中,受傷的落紅。


    她沉聲道:“盈兒,你以為,如意是母後殺的?”


    “嗬嗬,”少年帝王冷冷一笑:“如意自然不是母後親手殺的,但若不是燕辰那個禽獸殺死了戚夫人,如意又豈會精神失常,絕食而死?而母後,卻是縱容兇手逃脫之人。”


    “盈兒……”莫紫嫣無力地閉上眼睛,緩緩沉聲道:“在你眼裏,母後竟是這麽殘忍的人嗎?”


    少年帝王冷笑,幽冷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母親:“除此之外,兒臣不知道還有什麽可能,讓母後如此袒護那個殺人兇手!除非,他根本就是受了母後的旨意!”


    “母後再說一次,戚懿的事情,與母後無關。”


    劉盈定定地看著他的母親,看了好久好久,自古以來,“母愛”都是世間最偉大的親情的象征,可是為什麽?他好像從來也沒有從他母後的身上,感受到那份偉大的“母愛”。


    “哈哈哈哈!”


    少年突然笑了,蒼白的麵孔仰頭望天,他笑得淚光凝定,冷風將鵝毛雪片送入他的口中,直灌到心肺,一片冰霜。


    好久好久之後,少年從兩個太監的手裏接過劉如意,繼續背在自己的身上,在所有人驚怔的目光中,決絕地轉身。


    “盈兒,盈兒……”


    母後的聲音,在身後一遍一遍地響起,可是那聲音那般飄渺,好似被風雪吹的支離破碎。他背著身後的弟弟,一步一步,在雪中艱難地蹣跚著。漸漸地,他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這漫天的風雪,一層一層地無情地打在他的身上,一點一點閉塞了他的聽力。


    耳邊的風,唿嘯飛揚,鵝毛大雪漫天肆虐,不一會兒就吞沒了少年那麽深的足跡。莫紫嫣突然覺得她的喉嚨發緊,卻又無力地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雪幕無情地橫亙在她們母子麵前,少年最後轉身的目光那般悲淒,分明帶著怨毒的恨意。難道,真的是宿命輪迴嗎?當年,她對他親生的父親,又何嚐不是這樣濃烈的恨……


    不想,今日,竟然輪到她自己的兒子,也是這般地恨她……


    眼前突然一陣眩暈,漫天的雪白變成了一片漆黑。


    莫紫嫣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躺在了椒房殿的床榻上。


    “夫人,您醒了?”小雅扶著她靠在床背上,遞過來一杯溫水:“喝點水吧。”


    女人的喉嚨發緊,唇色蒼白,接過水盞卻無心喝上一口:“我睡了很久嗎?”


    “夫人,您太累了,從昨晚睡到今兒早上。”小雅道。


    “哦,”她淡淡地應聲,突然想到:“不知道盈兒怎麽樣了,我去看看他……”


    她說著,就掀開被子要下榻。


    “夫人……”小雅上前扶住她,輕歎一聲:“聽說皇上昨日迴去喝了好多的酒,隻怕您這會兒去了,他也是聽不進去的,不如讓小雅去看看皇上吧。”


    莫紫嫣疲憊地點了點頭,沉聲道:“也好……”


    小雅到達宣室殿外的時候,殿內一派歌舞升平,而少年帝王,卻在不停給自己灌著酒。


    看到太後身邊最有位分的小雅姑姑來了,小順子趕忙進殿稟報,不一會兒,一眾歌舞姬都隨著小順子,魚貫退了出去。


    “姑姑,您請進吧。”小順子躬著身子,將小雅請入了宣室殿。


    小雅走進殿中,登時就聞到滿殿的脂粉混合著衝天的酒氣,撲鼻而來。而少年帝王,卻坐在地上,他背靠著床榻,臉上依稀可見淚痕、酒漬、風塵殘留的狼藉,憔悴地讓人心疼。


    “皇上……”小雅輕輕地喚了一聲。


    少年聞言,通紅的雙眼,吃力地抬起,唇角僵硬地一笑:“雅姑姑……”


    小雅走過去,跪伏在他的身旁,抽出絹帛擦著劉盈嘴上的酒漬:“皇上為何要喝這麽多的酒呢?您不是最討厭酒的嗎?”


    “嗬嗬,”少年摩挲著手中剛剛喝完的空酒樽,低頭對著酒樽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苦澀地笑道:“從前,朕的確最討厭這東西,不過現在,朕卻覺得這酒真的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人忘卻一切煩惱,什麽都忘了……”


    “皇上……”小雅微微蹙眉,搖頭問道:“皇上,是還在怪太後嗎?戚夫人的死,真的跟太後無關啊。”


    “無所謂了,即使不是母後所為,也是燕辰做的,不是嗎?”少年帝王轉頭看向小雅,問道:“雅姑姑若是來為母後做說客的,那就請迴吧。”


    小雅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意味深長地歎道:“皇上,您對太後的誤會太深了。”


    “是嗎?”劉盈突然踉蹌地起身,走到案幾前為自己再斟一樽酒,沉聲一笑道:“這麽說,一切都是朕的錯了。”


    “有些事情,並沒有對與錯。”小雅走過去,站在少年的背後,緩緩道:“皇上,您願意聽小雅說說心裏話嗎?”


    劉盈聞言,緩緩迴過身子,凝定的眼神,落在小雅懇切的目光中。


    小雅輕輕上前一步,握著少年的手臂,柔聲道:“皇上,你願意聽小雅講一個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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