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在深夜漫天的雪花飛舞中,悄然降臨了。代國地處東北苦寒之地,冬日是極冷的。


    代國王宮中,有一處亭廊水榭,依山僻靜,平時鮮有人來。雖不及漢宮煙雨園的建築考究,卻是這代國宮廷之中,最為清幽之地。


    夜晚的時候,燕辰常常喜歡獨自坐在廊下,清風明月,星子舒朗,麵對西南方向,悠然地吹一曲笛簫。


    想到白日收到女人的密函,還有她的藥,他就忍不住一笑。非要讓他吃這些東西,說什麽強身健骨,永葆青春。末了,卻又在信中囑咐一句,“不許去招惹小姑娘”。


    “女人,你是怕我會老嗎?還是怕我身體不夠強壯,非要讓我堂堂男子漢永葆青春?”


    他一笑,幽幽吹響手中的玉簫:“你一定也在聽我吹簫,一定也在想我的,是不是?”


    此時此刻,千裏之外大漢皇宮的煙雨園中,女人懷抱著白色的靈寵,安靜地坐在亭廊之下。


    她望著東北方向,目光穿過了漫天的雪幕,好似看到了臨月而立的男人。


    她的額頭貼著西西的,輕輕地呢喃著:“西西,你說,你爹現在在做什麽?”


    前幾日,季布送來了他最新的信,他用他們商量好的簡碼,告訴她:這一年來他一切安好,一切進展順利,讓她勿念。


    她嫣然一笑,隨信寄出了一瓶藥丸。裏麵除了半枚華泫丹外,還有她自己配的藥,都是按照風婆婆醫典上的藥方所配。當然,她本來對醫術就有一定的天賦,這一年來,在醫學上算是小有成就。


    隻不過,她並沒有告訴燕辰,這藥的真正用途可以祛除他的傷疤。


    ……


    簫聲纏綿飄渺,婉轉流長,卻又悠揚綿傷。仿佛是在對誰述說著無盡的思念,和難以言明的心事。


    深夜無眠的薄太後,不禁聞聲向著聲音傳出來的方向慢慢地靠近。


    她輕輕地走,認真聆聽著耳畔傳來的動聽的曲子。


    那簫曲之中,仿佛蘊含著極大的力量,好似譜寫著一個天地都為之動容的愛情故事。


    亦如月光下,男人精雕一般的麵容,讓人在這樣迷醉的簫聲裏,遠遠地看著他的麵孔,卻不禁迷醉,沉淪。


    男人一襲鬆綠色的青衫,他仿佛身體素質極好,這樣的雪夜,她已經穿了厚厚的狐裘。而他,依然一身輕裝,如清風明月,在這紛揚的雪霧中,有著夢境一般不真實的美。


    如夢,如幻,如癡,如醉……


    男人顯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的唇角微觸,停止了律動。


    “不要停,你可以繼續吹嗎?”


    男人沒有說話,沉默了須臾,按照女人的要求,繼續吹響了手中的玉簫。


    在他的簫聲中,薄太後漸漸失了神。這個來到代國短短一年時間的男人,她卻總覺得並不陌生。


    初入代國時,他便對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掌握巨細;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不但秘密招募了五千新軍。後來,還以王城需要保護為由,從周綰虎的軍隊中,硬是逼迫對方將兩萬大軍留在王城之中,保護王上與王太後的安全。


    而周綰虎的十萬大軍,本就有一些平日裏因為各種原因對他不服從的士兵,周綰虎也借此機會排除了他的異黨。


    可就是被周大將軍排斥出的這兩萬人,被燕辰組織成一支新的力量,加上青龍幫的弟兄們總共兩萬五千人,都直屬劉恆的王權中心,而他自己卻並不貪功分毫。


    他武功卓絕,政治敏銳,兵才異稟,權謀、眼光深遠獨到。整個人都洋溢著濃濃的貴族氣質。


    這樣的人,在薄太後的認知裏,古往今來隻有一個。


    依稀想起,十幾年前的钜鹿之戰,她跟隨魏王豹,膝行而入楚營轅門,朝拜王者。


    那個一身銀色戎裝,紅色戰袍加身的王者,他英裝颯颯,凜然的鋒芒直逼天地。他一劍終結大秦帝國,從此號令諸侯,縱橫江山,吟嘯天下!


    當時的她,隻是遠遠地仰望著王者,卻對他的容貌和強大的氣場永生不忘。她相信,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可以逃得過他的魅惑。


    這些年,她因姿色平凡,才在劉邦的一眾嬪妃中消聲匿跡,卻也因此得以保全母子性命。多年的韜光養晦,卻更讓她有了超越於常人的敏銳判斷。


    盡管她沒有漢宮中那個握柄天下的大漢太後,有天生駕馭權謀的能力。可是,除了莫紫嫣讓她望塵莫及外,她的能力當高於這世間的千萬女子。


    唯獨,麵對眼前的男人,她卻迷茫了。


    為什麽總覺得燕辰的某種氣韻,會讓她不經意的想起當年的王者?然而,除了他們不分伯仲的俊美之外,比起西楚霸王的冷峻霸氣和威嚴,這個人的性格卻更加深沉,更加難以捉摸。他看似笑的如沐春風又平易近人,可一旦接近,便會發現那春風妖嬈迷離,根本難辨真假。


    他到底是誰?他是項羽的親人,所以才有著似是而非的相似之處嗎?還是他刻意隱瞞,隱藏了真實性格嗎?抑或是,他們之間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男人的整首曲子吹完,迴身對薄太後,拱手道:“打擾太後歇息了。”


    薄太後走進廊中,燕辰趕忙上前扶上一把,她淺淺一笑:“沒有了,哀家從來不會這麽早睡下的。”


    男人聞言微微一愣,突然就想到了大漢皇宮中的女人,這個時間,他的女人應該也還沒有入睡吧?哼,那個小女人,總是不好好照顧自己。


    薄太後凝視著微微出神的燕辰,突然沉聲道:“你知道嗎?你很像一個人。”


    “哦?”燕辰斂迴思緒,恭敬地退後一步,笑看著薄太後,沉吟道:“燕辰俗人一個,又會像誰?”


    “西楚霸王。”


    燕辰一怔,這一年來,他刻意掩飾了項羽身上的一切特質,難道還會被人聯想成同一個人嗎?若果真如此,他還真是失敗。隻是奇怪的是,他印象中,從前並沒有見過薄姬。


    片刻的沉默後,燕辰朗聲一笑:“西楚霸王?項羽?那個匹夫,太後和他很熟嗎?”


    “你還真是大膽呢,什麽人都敢貶損。”薄太後笑著搖頭,人到中年的女人,經曆多年後宮的沉浮與隱忍,自修得那麽一種從容的沉穩與淡定。


    與莫紫嫣的氣質完全不同,莫紫嫣是那種無論在何處何地,都無法被人忽視的女人,她總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焦點,讓人目光不錯的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她與生俱來,就帶著強烈的光芒萬丈,即使她一身白衣,即使她不施粉黛,即使她卸掉所有的珠光寶氣,然而她本身,就是一種光華。


    所以,在世人眼中,莫紫嫣與西楚霸王就像是上蒼的傑作。是天作之美,是珠聯璧合。她與王者至尊的霸氣和強烈的氣場,是那麽的完美相媲!


    而薄太後,是多年的韜光養晦,一步一步才磨練出今日的華貴氣韻。她的聲音醇厚,是典型的女中音,便如她人世間曆經滄桑的每一步,所打出的堅實基礎。


    “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薄太後看著天上寒星,緩緩沉聲道:“高貴,冷傲,才華橫溢,霸氣威武,縱橫天下……是我這一生所見過最完美的男人。隻是……”


    話語微頓,薄太後沉聲一歎:“我也隻是有幸見過一麵。”


    燕辰聞言,微微愣神。


    話至此處,薄太後頜首一笑:“不過,縱然給我日日能見到他的機會,怕是也不會吸引他半分的注意吧。畢竟,他的眼裏、心裏,隻裝了唯一的女人。”


    與項羽刀刻一般古銅色棱角分明的臉龐不同,麵前的燕辰皮膚細膩。雖然在薄太後眼裏,大漠的滄桑,造就了他與項羽一樣硬朗而壯碩的身骨,然而大漠的風沙,卻難得的沒有粗糙了他的容顏和細膩柔軟的心靈。


    他三十歲上下,在鬆綠色的錦衣華服下,墨發長垂,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輕輕蕩起漣漪的湖水,幽深而神秘。


    細看,他與項羽有著一樣深邃漆黑的眸子,隻是一個如日月星辰般明亮,剛毅,霸氣,邪魅,而冰冷。


    一個如滄海明珠般,晶瑩,溫潤,憂鬱,神秘,卻溫暖。


    他們同樣俊美的不似人間凡塵。隻是項羽的氣場,好似冰封的雪山,是千年鑄成的仇恨,和不可一世的狂霸。


    而燕辰的眼睛,卻好似看透世間一切的淡然與冷靜,仿佛這塵世的波濤洶湧,他全然都不在乎。


    二十多歲的薄姬,一定會沉迷於西楚霸王那樣的王者;可是如今的薄姬,卻更欣賞眼前睿智沉著的男人。


    “嗬嗬,項羽,項羽……”


    雪白的大地,反射出男人挺拔的身影。他長衫潔淨,臨月孑立,若南歸的孤鴻,今夜萬千的星子,都不過是他的陪襯。


    在這片貧瘠的代國之地,他一曲簫聲,仿佛唱盡了紅塵阡陌、俗世千殤,可是卻又仿佛在絕望中,給了人崇高的信仰和希望。


    前一刻,你分明還為著曲中的故事淒然哀傷、肝腸寸斷……


    下一刻,你卻覺得天地之大,人生無限好。


    清風一縷,簫聲一曲,柔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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