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季布接受了大漢太後的“宿衛中郎將”的官職。並且上奏,請求封燕辰為“城門校尉”,此一職,是貼身保護太後的職位,莫紫嫣欣然應允。


    她雖然對燕辰並沒有足夠的了解,但是對季布的信任卻是無需置疑的,何況燕辰本就讓她有莫名的安全感。


    故而,這貼身保護的“校尉”一職,很適合燕辰。


    然而,季布和燕辰的上任,卻讓大漢的少年帝王憤怒了。


    他幾乎是三步並做五步,闖入了長樂宮的椒房殿。


    “母後,”少年天子入殿之後,生硬地拱手一禮,便開門見山地道:“母後為何要任命兩個楚人,做咱們漢國的官?”


    莫紫嫣正在批閱奏簡,聞言並未抬頭,隻淡淡道:“有什麽不妥嗎?”


    “他們是楚人!”劉盈道。


    “季布是楚人,燕辰是燕國人。”莫紫嫣道。


    “兒臣覺得將‘中郎將’和‘郎中令’這麽重要的官職,交給兩個外人,並不妥當。”劉盈道。


    莫紫嫣禦筆一頓,抬頭看著少年,沉聲問道:“不妥當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不是漢人?”


    “是。”劉盈道。


    莫紫嫣放下手中的筆,筆落在案幾上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有著如同權威一般,不容置疑的堅定:“那這麽說,哀家也曾是趙國人,是不是也沒資格做大漢的太後,沒資格做你的母後?”


    劉盈自知話語有失,連忙垂首道:“兒臣不敢,兒臣並非這個意思。”


    “盈兒,你是大漢的皇帝,是天子,你當有海納百川的胸襟和氣度。如今普天之下皆為漢土,天下所有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還要將他們分為三六九等,將他們拒於漢門之外嗎?”


    大漢太後緩緩起身,她走到少年天子的身旁,輕輕拍了拍他尚顯單薄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皇兒,一個好的君王,是將天下的能人異士為我所用,而不是以一己私心,憑個人喜好,將他們拒之門外。你要學會的,是懂得權衡大局,摒棄個人喜惡,才能發現他們身上的長處,讓他們為你盡忠,為你所用,你的江山才能夠坐得穩固,明白嗎?”


    “兒臣……”劉盈本來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是母後的一番話,以天下大局出發,卻讓他無言應對。


    “去吧,母後還要批閱奏簡。”莫紫嫣轉身,迴坐到案幾之後。


    “兒臣……”少年緩緩地拱起雙手,終是壓下了心底的話,他沉聲道:“兒臣告退。”


    ……


    這些日子,匈奴的冒頓單於發現,隨著二十萬漢軍的撤離。那個曾經騷擾他的神秘狼王,以及疑似西楚霸王的武裝力量也突然消失了。匈奴人試探著,對邊境發起幾次小規模的戰爭後,終於可以確定,漠北的兩支暗中力量徹底消失了。


    他們又開始無所忌憚,這一次,匈奴軍合並燕王盧綰的軍隊,對大漢國發起了猛烈進攻。


    而冒頓單於亦派遣使臣遠赴長安,準備讓婦孺掌權的漢國,對匈奴俯首稱臣。


    五月,夏初。匈奴使節入漢朝。


    未央宮的前殿外,侍者高聲報道:“匈奴使者覲見——”


    這一聲高喊,朝中臣子又隱隱不安的有些聒噪。


    “不要慌。”珠簾後的大漢太後,看著龍座上那個緊張到脊背塌陷的少年背影,淡淡地搖頭,聲道:“宣。”


    “諾。”王福栓躬身領命,隨即直身,高聲道:“宣——”


    殿外侍者得令,高聲道:“宣——匈奴使節覲見。”


    少頃。


    匈奴使者亦步入殿,他昂首挺胸,筆直地走過長毯,行至前方正中,他視線微移看向上座,便站著拱手道:“匈奴亦步,見過漢國皇帝陛下。”


    陳平微微蹙了蹙眉,這匈奴使節麵聖時居然不行禮,他目光看向珠簾後的莫紫嫣,隻見她神色如常,可是少年帝王的麵色卻很不好看。


    陳平冷斥一聲:“匈奴使節覲見我大漢皇帝陛下和太後,卻不知行禮嗎?”


    亦步卻笑了笑,道:“我們匈奴人不懂得中原之禮,還望皇帝陛下見諒。”


    而後,亦步又朝著珠簾後的方向望去:“敢問這珠簾後的是……?”


    “放肆,見我大漢國皇帝陛下與太後娘娘,如何不下跪行禮?”季布畢竟武將出身,一聲冷喝威嚴十足,不過匈奴使節奉命前來,卻是帶著匈奴王收服漢國的命令。卻也沒被這一聲嚇得怯場。


    “哦!原來是太後娘娘?”匈奴使者淡淡道:“迴稟太後,外臣也是初任使節一職,對漢國文化涉入不深,實在是不甚了解,如女人臨朝稱製之事,這在我大匈奴是絕不可能被允許的!故而感到有些意外,望太後娘娘莫怪。”


    少年帝王聞言,麵色逐漸凝重,緊蹙的眉心即使透過冠冕,依然可以讓人看出他臉上由心而生的恥辱感。匈奴使者這一番話,果然戳中了身為漢家天子的尊嚴,劉盈直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無妨。”珠簾後端坐的莫紫嫣,不急不緩地開口道:“使節切莫大驚小怪,想來匈奴人丁單薄,如今又都上了戰場,故而連對大漢文化都不甚了解之人,也派來入漢為使。隻不過,身為使節,出使對方國度,就必定要了解對方國家的文化和禮儀,貴國前任使節能學會的禮儀,新使焉能不會?哀家與皇帝有的是時間等,使節不妨學會之後,再來覲見吧。”


    這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既彰顯了大漢皇威,又拂了匈奴人的臉麵。就是告訴他,你先迴去學禮數,什麽時候學會了,什麽時候才有資格來覲見。


    於法於情於禮,都讓匈奴使節毫無空子可鑽,亦步本想諷刺這女人垂簾聽政,卻被這番話堵了迴來。甚至有下逐客令之意。


    “外臣非是全然不了解,隻是初次出使漢國,有些禮數做的興許不到位,望太後與皇上不要怪罪。”言罷,亦步便恭恭敬敬重新行禮:“匈奴使臣亦步,拜見漢國皇帝陛下,太後娘娘。”


    禮畢,大漢太後一聲“平身”之後,匈奴使節一抬首,便看見上座的劉盈麵色十分難看。各國使節,都是會察言觀色的高手,匈奴使節自然沒放過少年帝王的這種神色,心覺得這對母子,必定心中有隙。


    “外臣此次入漢,是想傳達我匈奴單於的意思,隻是不知……”亦步頓了頓,疑惑的麵色帶著幾分諷刺,揶揄道:“不知,這大漢朝,如今是皇帝陛下做主,還是珠簾後的太後娘娘做主?”


    莫紫嫣自然聽得出他這一番話中的挑撥和嘲諷意味,她仍舊靜坐抄手,淡然地說道:“母子連心,皇帝年幼未及冠禮之年,身為母後自當竭盡全力輔佐。匈奴使節,不必糾結於此。”


    “既如此,外臣就明白了。”亦步便將文書雙手呈上,內侍接過後轉交於王福栓,王福栓則轉呈給龍座上的劉盈。


    劉盈在案幾上攤開竹簡,卻在讀完竹簡之後,麵色倏然一白,少年的拳頭驀地攥起。


    珠簾後的女人,能清楚地看到前方龍座上的少年,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


    她站起身,王福栓撩開簾子。


    大漢太後緩緩從珠簾後走了出來。


    她一步一步,沉著冷靜,端莊高貴,自帶著威儀與凜然。


    作為後宮總管的王福栓,和太後貼身護衛的燕辰,也緊跟在身後走出來。


    匈奴使節亦步這才看清楚這漢後的樣貌,所有的好奇心驚濤駭浪般襲來,吞噬的不僅僅是他的目光。


    他曾聽他兄長亦穀說過:漢後貌美,曾令就連他們匈奴人都聞風喪膽的“西楚霸王”,和漢帝劉邦大動兵戈,便是冒頓單於當年亦是一見傾心。如今漢帝死了,才要對她勢在必得,與燕國共同發兵攻漢。


    卻沒想到,此女美貌,簡直驚為天人。


    與他出使各國所見的所有雍容華貴的女人不同,她的高貴非是珠光寶氣堆砌出來,她的美亦非是脂粉裝扮,那份與生俱來不卑不亢的高貴和從容,如遙遙皓月,閃耀天際。隻望一眼,便能讓人終生不忘。


    最不可思議的是,她看上去至多不過二十歲桃李年華,卻已是這少年天子的母親?還能讓這一眾漢臣,心甘情願的俯首陳臣。


    正當眾人不解,為何少帝看過竹簡的內容之後,就麵色慘白不發一言,均在揣測竹簡內容之時,莫紫嫣垂眸對著禦案上的竹簡略略一掃,旋即一串朗聲又動聽的笑聲,響徹漢宮大殿。


    “哈哈哈哈!”女人臉上明媚動容。


    匈奴使節匪夷所思地望著那笑得如沐春風的高貴女皇,心底一怔:她看到這竹簡的內容,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莫紫嫣斂迴笑容,目光掠過亦步的麵容,揚聲道:“王福栓,念。”


    王福栓上前,拿起國書,雙手展開,高聲念道:“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遊漢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願以所有,易其所無。”


    【譯:我這個孤獨無依的國王,生在荒山草澤之中,長在平野放牧牛羊的地方,多次到過邊境,想到貴國去遊玩。如今,你一人獨居,本王亦是孤家寡人,深感寂寞,沒有辦法自娛,願用我所擁有之物,換你身上我沒有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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