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對於劉邦來說,也許永遠,都不可能得到他最愛的女人對項羽那樣的感情。


    所以,當雲芸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曾以為那是上蒼對他的彌補。他強烈的渴望得到,得到一份來自於女人的真愛。


    雲芸的青春、熱情、奔放,無不填補了他情感上的空缺。更重要的是,她彌補了莫紫嫣那麽高高在上,又遙不可及的遺憾。


    可是,這一刻,他卻被殘酷的現實,擊得粉碎!


    原來雲芸,不過是奉命潛伏在他身邊的奸細,她對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愛和付出,都隻是“偽裝”。


    為什麽?為什麽他坐擁天下,卻不能得到一個女人真實的感情?!


    為什麽……


    與其說他是對雲芸的恨,不如說,他是對自己無力得到任何一個女人的愛,而產生的強烈的失落。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過了好半響,背靠在坐上的大漢帝王,垂垂睜開滄桑疲憊的眼眸,緩緩吐出一口氣。


    卻在他坐正身子的那一刻,陡然看到在幕府入口處背身而立的女人。他突然有一點欣慰,她是不放心自己,才留下的吧?


    “嫣兒……”清了清嗓子,劉邦輕聲道:“你還沒走嗎?”


    女人轉過身子,目光平淡如風,她緩緩踱步,聲道:“臣妾處死雲芸,陛下可是心疼了?”


    “咳咳……”才剛剛平靜下來的劉邦,聞言一陣咳嗽,他拳著手捂住口腔,悶聲道:“沒……有。”


    “臣妾希望陛下明白,臣妾所做這一切,也都是為了陛下。”莫紫嫣道。


    “咳咳……”劉邦沉重地點頭道:“朕,明白……”


    “那麽,”女人絲毫不準備給他喘息之機,便又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梁王呢?”


    劉邦詫異地抬眸,眉心凝聚著乏力的痛苦:“什麽意思?彭越不就在營中嗎?”


    “梁王是在營中,可是梁王的五萬兵馬,也在營中。”莫紫嫣道。


    “嫣兒,你有話直說,不用繞彎子了。”他真的很累,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耳邊揮之不去的都是雲芸死前慘烈的唿喊聲,攪得他完全不能靜下心緒思索其他。


    “陛下覺得梁王為何會帶兵前來?倘若隻是告發英布那麽簡單,他又何須帶著軍隊?”莫紫嫣道。


    女人的話落入劉邦的耳中,卻沒有沉入他的心思裏,他此刻真的什麽都不想再想。


    “嫣兒,朕累了,有事明日再說吧……”


    “臣妾等得了,可就怕梁王等不了,淮南王等不了……”莫紫嫣道。


    “嫣兒,朕知道你處置韓信有功,可朕現在腦子很亂,”劉邦聲音暗啞,麵色已然有些不悅,但是他依然克製著,沒有對女人發脾氣:“這些事情,明日再談,成嗎?”


    莫紫嫣走到劉邦身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臣妾知道陛下累了,之前韓信的事,若是陛下滿意,若是陛下信任臣妾,梁王之事,臣妾願意代勞。”


    “你先去吧。”劉邦沉重地垂頭,疲憊地擺了擺手,又靠迴在座上,示意女人先退下。


    莫紫嫣冷冷勾唇,旋即躬身道:“臣妾遵旨。”


    走出幕府的時候,侍衛還在清除地上留下的雲美人的血漬。看著灑濺遍地的鮮血,莫紫嫣黛眉沉重地凝起。她曾經發誓,當初在靈安觀遭受的一切,必然會加倍奉還給害她之人。


    師傅,靜真終於為你報仇了。


    小雅從身後追過來,輕聲問道:“夫人,那個孫太醫如何處置?”


    莫紫嫣看也不看遠處被侍衛捆綁的孫太醫,隻道:“殺了。”


    “諾。”


    直到死的那一刻,孫太醫都不明白,為什麽他幫皇後除掉了雲美人,最終的下場卻是被定罪為“淮南國奸細”而處死。


    他當然不會明白,兩麵三刀、三心二意的小人,是那個女人生平最痛恨的,就算是他最後倒戈,也是礙於利益。而這種沒有忠心和道義之人,莫紫嫣永遠也不會留用。


    她所看重的,是向龍且、鍾離昧、季布、虞子期那樣,有著忠肝義膽之人。


    月色寥寂,白日的陰謀,僅是晚上的鋪墊。雲美人之死,也不過是點燃複仇之火的一根薪苗。


    當晚,莫紫嫣在大帳中設宴款待梁王彭越。


    一想到當今皇後要盛情款待自己,彭越就說不出的激動。與這樣的絕色美人單獨用膳,彭越的心情都為之大好。他為她除掉了雲美人,從此以後,他就是大漢皇後的心腹了,隻要平定了英布,淮南國的封地也都是他的了。


    “夫人,彭越來了。”小雅入帳稟報,而後低聲道:“一切都準備好了。”


    “嗯。”女人輕輕地點頭。


    彭越大步邁進大漢皇後的軍帳,許是白日之事,讓他自己都覺得與娘娘成了“自己人”,這會兒的見麵,竟是步步生風,走得極為瀟灑恣意。


    “臣彭越,見過皇後娘娘。”彭越朗聲請安後,便將一個精致的金雕盒子打開。


    星光熠熠,登時將整個大帳點亮了一倍,原來裏麵裝的,竟是一顆價值不菲的夜明珠。


    “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娘娘收下。”


    莫紫嫣看著夜明珠,示意小雅收下,又對著彭越頜首一笑:“以後就是自家人了,梁王不許再跟本宮這般客氣。”


    “娘娘妙計連珠,彭越佩服得五體投地。”彭越上前一步,湊近女人,道:“兩封信的字跡、筆體簡直如出一轍。”


    其實英布給彭越的信,隻有一封。英布乃是驪山囚徒出身,大字不識得幾個,他此前所有的書信,都是由軍師代筆。隻有一封,為表“共謀反漢”大業的誠心,英布親自執筆。


    這兩封信之所以字跡相同,是因為在路上遇到彭越的時候,彭越將密信先給莫紫嫣過目。而女人隻看過一遍,便可將字體臨摹而成。


    故而,所謂的淮南王給雲芸的密信,乃是莫紫嫣親筆所寫。


    至於那西域的香料,雲芸倒是很精明,離宮之時,將凰棲殿所有的迷/魂/香,都一同帶出了宮。隻是,大漢皇後,若想得到同樣的香料,也不是什麽難事。


    莫紫嫣輕輕一笑,舉起酒樽,敬向彭越:“今日之事,還要多謝梁王,日後本宮與梁王要多多合作。”


    彭越連忙端起酒樽,敬道:“皇後娘娘如此盛情,實在令臣受寵若驚,日後用得到臣的地方,娘娘盡管吩咐,臣必當為娘娘全力以赴。”


    “本宮不會與你客氣的,陛下最近身子不好,朝中一切國事皆有本宮代理,將來本宮和太子,少不了梁王襄助之處,梁王可要說話算話。”莫紫嫣看著彭越喝下第一樽酒,方淺淺一笑,長袖掩麵,一飲而盡。


    彭越心思一動,感情大漢皇帝的天下,都是這個女人在做主啊!那麽隻要取得了她的信任,就等於獲得了劉邦的信任。


    “哈哈哈!”彭越再敬皇後,滿口恭維之詞:“早就聽聞皇後娘娘不但美豔絕世,智謀更是天下無雙,想不到娘娘不但臨摹字跡能出神入化,就連主宰天下大事,也絕不含糊。”


    “哦,”莫紫嫣端起酒樽,卻突然笑道:“要說這臨摹啊,天下間除了本宮自己,無人知道本宮會臨摹他人字跡。”


    “娘娘此言差矣,如今不就有第二個了?”彭越笑眯眯地再飲一樽,道:“臣不就是一個?”


    “哈哈哈!”莫紫嫣輕搖手指,她看著彭越喝下了第三樽酒,突然向彭越的方向微微傾身,神秘地道:“本宮說了,天下間不會有他人知道,就是不會有。”


    “哦?”彭越打了個酒嗝,眯了眯眼睛道:“敢問娘娘,這是為何?”


    莫紫嫣頜首一笑,而後突然定定看著彭越,問道:“是不是本宮有何事,梁王都願為本宮去做?”


    “那是自然,彭越對娘娘的忠心可昭日月,願為娘娘入刀山,下火海。”


    酒精作用之下,有些微醉的彭越,望著滿臉神秘之色的女人,她此刻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頰中紅暈嫣然,萬千風情。


    彭越心中一漾:此女,果然絕色!


    隻是,這樣的美人美色,卻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有資格看到的。


    突然……


    彭越腹中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烈疼痛,一口血吐了出來,他伸手一摸,竟然是黑色的,心下惶然:“酒,這酒……有毒?”


    他疼得一腳將案幾踢翻,“咣當當!”,滿案幾的東西打翻在地,彭越用力提氣,用盡全力拔出腰中佩劍,踉蹌翻滾著就要刺向女人。


    卻被一把利劍,從後腰猛然刺入,黑血噴湧四濺。


    “啊……!”


    一聲慘叫之後,彭越登時倒地,莫紫嫣緩緩走過去,俯身看著渾身痙攣,痛苦萬分的男人,她輕輕擺手道:“刀山不用入,火海也不必下,隻下地獄就好了……”


    “娘娘,我對你一片忠心……你,為何要這麽做……?”彭越倒在地上,瞪大眼珠,捂住痙攣劇痛的腹部,口中烏血不停地往外噴……


    “想知道原因嗎?本宮可以讓你死得瞑目!”


    莫紫嫣俯身看著垂死掙紮的彭越,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地沉聲道:“因為,我是項王的女人!背叛過項王的人,都——得——死!”


    “項王……項王……”


    彭越在這個反複念著的名字中,氣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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