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紫嫣旋身坐到案幾旁,給自己倒了盞溫水。這裏沒有她最愛的茶,就連清水都是寡然無味。


    以劉邦現下的兵力,絕非是項羽的對手,所以她原以為,他將她截入漢營,是為了威脅項羽停戰。可是一連幾日,他的體貼入微,又不像是這番動機。


    可他也斷然不可能,是用她來激怒項羽開戰。


    難道,他如此款待,是要她去說服項羽接受議和?


    劉邦的野心如此之大,如今項羽失去了她和亞父,身心俱傷,對劉邦來說,這無疑是攻楚的絕佳時機,他又怎肯輕易地錯過?


    莫紫嫣在心中,做了種種揣測。直到門聲叩響,門外傳來了濃厚的聲音,才將她的思緒拉迴。


    她緩步將門打開,那人一進門,便一臉喜色地說道:“寡人不懂茶,你看看這茶,合不合你口味?”


    莫紫嫣垂眸看著劉邦手裏的方形木盒,頜首道:“漢王如何知道,紫嫣喜歡飲茶?”


    “哦,”劉邦清了清嗓子:“那日在霸王宮,你不是一直誇楚國的茶好嗎?寡人便猜度著你喜歡品茶。寡人是不懂茶,什麽茶入了誇人的口,那都是一個味兒。”


    莫紫嫣打開茶盒,飄散出怡人茶香。對於品茶的高手,茶之好壞,看色澤,聞味道,就可以鑒定一二:“這是今歲剛下來的春茶,謝漢王費心記掛。”


    見她今日如此溫婉,竟讓劉邦覺得有些詫然,麵上掩飾不住的開心,笑著道:“從我們相識至今,還從未見過你這般客氣。幾次見麵你不是對我咄咄逼人,便是冷語相向,今日這般……我反而不習慣了。”


    二人靜默相對,劉邦的目光卻始終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莫紫嫣垂首避開他的目光。


    “我……能進去嗎?”劉邦試探著問道。


    默然片刻,莫紫嫣微微側身,點了點頭。


    濃烈的焚香味襲來,劉邦四下一望,看到了範增的靈位,歎了歎道:“今日,莫不是……範老先生的?”


    “請漢王恕罪,未經允準,借這臥房為亞父送行。”莫紫嫣頜首。


    “這是哪裏話,我豈會怪罪於你?都是那盧綰不懂事,我一直心生內疚。”說著,劉邦上前焚香,在牌位前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


    窗外猛然刮起了大風,窗子被刮的“吱吱”作響,劉邦趕忙上前合了窗子:“春日天幹風大,仔細別著了涼。”


    “劈……啪……”


    一聲霹靂巨響,墨空中一道閃電,仿佛欲將天際撕裂。


    莫紫嫣正要去關房門,眼見墨空那道紫藍光一閃,天空瞬間如被裂碎的長毯,看上去異常猙獰。


    “啊……”她雙手掩耳,不禁後退幾步,卻正撞入劉邦的懷中。


    那一身溫香軟玉,在不經意間散發出旖旎的嬌柔。


    劉邦心中一漾。


    自打來到古代,每一次的雷雨交加,莫紫嫣都害怕那是上蒼對她的召喚,不知何時要將她帶迴現代。


    “不怕不怕……”劉邦溫柔地輕拍著紫嫣柔弱的肩背,輕聲道:“有我在,什麽都不必怕。”


    從前,他數次領教過她寒冰般凍人心骨的冰冷,也以為,她的性格如冰一般的堅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雷聲,她竟怕成這樣?


    那張堅冷的麵上,因著幾分畏懼,看上去柔和了許多。


    劉邦心生暗喜。


    莫紫嫣恍然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劉邦,慌不迭地抽出身來。


    劉邦便扶著她到床榻前坐下,自己則去案幾上為她倒了盞溫水,溫柔遞上,道:“來,喝點水。”


    莫紫嫣垂首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


    “嫣兒,”劉邦微微頓了頓,試探著問道:“我能,這麽喚你嗎?”


    沉默片刻,莫紫嫣淡淡道了聲“嗯”。


    “嫣兒,你不想知道,寡人為何要半路將你截來嗎?”劉邦道。


    她如何不想知道?這幾日,她沒有一日不在揣測他的各種動機。


    隻是,她不曾想到,他會主動想要坦白。


    劉邦看著紫嫣此刻嬌柔的麵容,卻笑了:“你一定在想,這個老頭子,一定是在打什麽歪主意!”


    莫紫嫣默然垂首,摩挲著手中的杯子,以掩飾自己的情緒。


    “你也許不信,寡人讓盧綰把你帶迴來,並非有什麽企圖。”劉邦垂首一息,又緩緩道:“起初,寡人是聽說項羽把你趕出了楚營,擔心你一個女子,日後無所依靠,便讓盧綰去將你請迴來。”


    劉邦的餘光,瞥過紫嫣側顏靜默的神色,知道她認真在聽,便繼續道:“當然,事出緊急也沒跟盧綰交代清楚,不想卻怠慢了你,確實是寡人之錯。昨日,寡人問過盧綰,才知項羽也派人去接你了。”


    “唉……”劉邦歎道:“寡人若知道他去接你,何必枉作小人!你總說寡人是小人,但在我劉邦心裏,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因誤解而輕視我,唯獨你不能。”


    莫紫嫣側目看向他,那個眼神,是在問:為何,唯獨我不能?


    劉邦輕笑一聲,緩聲道:“因為,寡人對你……用的是真心。”


    莫紫嫣旋即收迴目光,她起身,緩緩走到窗前。


    雷聲漸收,雨勢卻傾盆直瀉,打在地上,嘩啦啦的響。


    她重又推開窗子,冷風撲麵,本該讓思緒清醒,隻是她卻覺得此刻坐在她身後的那個人,比她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你放心,我劉邦發誓,紫宸殿那晚之事,永遠不會再發生!”劉邦亦起身,緩緩走向窗前的女人。


    “那晚……寡人確實是喝多了,才對你那般不敬,清醒之後寡人一直後悔。”頓了頓,他沉聲道:“雖然我承認,在沛縣第一眼見到你,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輕輕披在莫紫嫣身上:“但寡人希望你能了解,劉邦絕非輕佻無禮之人!”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眸中卻漸漸泛起濕意,聲音微澀:“就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夜,在沛縣,我知道你逃婚了。我跑遍整個郡縣去找你,逢人就傻傻地抓住人家問有沒有見到你?後來我終於死心了……隻是那場大雨,始終洗刷不掉失去你那份苦痛的絕望。”


    “寡人知道配不上你,你愛的是項羽。”劉邦嗤笑一聲,歎道:“唉,不說了,都過去了。若是之前對你造成了傷害,寡人向你道歉。但,若是……”


    劉邦頓住,認真看著麵前的女人,沉吟道:“若是……你想迴到項羽身邊,明日寡人便派人送你迴去。”


    莫紫嫣終於明白,他這番真情流露,所用的心思,原來是為了她。


    前翻那一番深情告白,末了卻說要送她迴楚?盧綰不可能不把她與鍾離昧臨別時的對話,告訴他。當日盧綰強行帶她迴來,必然是他授意過的。


    何況他既然知道她的行蹤,也必然知道她與項羽的決裂。這一番話,無疑是要試探她的心思?又怎麽可能真心放她走?


    她在項羽身邊五年,一步步看到曆史遵循著它的軌跡一一發生,卻無能為力。既然根本走不掉,也不妨留在漢營,或許能憑借劉邦對她的感情,尋到其他出路,何不一試?


    莫紫嫣別過目光,低聲道:“他已然休了我,我不會再迴去了。”


    “可他不是又派鍾離昧去接你了嗎?”劉邦問道。


    莫紫嫣冷笑一聲:“人死了可以複生嗎?心死了,又如何迴得去?”


    聽她這樣說,劉邦顯然很激動,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嗎,問道:“你真的可以放下他?”


    “哀莫大於心死……”莫紫嫣輕頜臻首,泫然欲泣:“若是有一天,漢王能體會到被你所愛之人,傷得遍體鱗傷,自然會明白紫嫣此刻的心境。”


    劉邦情不自禁將她擁住,旦旦道:“我劉邦發誓,我絕不會做傷你的那個人!若是你願意,我會好好保護你,好好照顧你,絕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莫紫嫣的心一疼,婆娑的眼淚,終是沒能忍住。


    並非因為劉邦的誓言讓她感動,而是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再也守不住心中那一片“聖土”。


    莫說劉邦對她如此用心思,根本不會真心放她走,就算是她真的能逃迴項羽的身邊,如今的楚軍對漢軍,也沒有全勝的把握……


    她留在漢營,或許還有其他機會。


    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濺起一圈一圈的光暈,從此為他跳入無底的深潭,尋覓失落的鞋子,隻願他不被赤足。


    ……


    戚姬臥房內。


    韓氏從軍中打聽出一些關於莫紫嫣的傳聞,急匆匆地迴來向戚姬稟報。


    “夫人,我聽說那女人原是項王夫人。”韓氏道。


    “什麽?項王夫人?”


    戚姬聞言,竟是滿臉的驚懼之色,世人皆知西楚霸王愛妻如命,當年可是為了她殺了秦軍幾十萬降卒,劉邦怎麽會……


    “大王竟敢把項王夫人搶了來?他不要命了嗎?”


    “誰說不是呢?”韓氏也是焦急如焚,低聲道:“聽說是被項王休了,在迴彭城的路上,被盧綰將軍截了來的。”


    “既然是被項王休了,那必然是做了天理不容之事,項王都不要的禍水,大王竟為了這個女人色迷心竅?這還是他嗎?”戚姬道:“不行,我倒要去看看,這女人到底有什麽魔力?能把大王弄得五迷三道!”


    說罷,戚姬便向房門走去。


    “哎哎哎……”韓氏一疊聲地喚著,連忙追上前攔阻道:“夫人,夫人那,您可不能去啊!”


    戚姬頓住步子,蹙眉道:“我為何不能去?”


    韓氏將戚姬扶迴到座位上,這才緩緩道:“夫人,您看看這時辰,那女人現下多半是跟大王在一起,縱是沒在一起,大王也住在她隔壁。您這一去,大王定以為您是找她麻煩,若是再偏幫著她,她的地位和氣焰豈不一下就壓住您了!”


    這樣一說,戚姬便覺得韓氏的話,分析得極有道理,不禁撇嘴道:“我這性子就是太急太直,才總是吃虧!幸好表姐你想得周到。那就明日一早,趁大王跟大臣們議事時,咱們再去收拾那狐媚子!”


    韓氏應聲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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