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有的不語,有的相覷。


    麵對如此大的誘惑,沒有人會不動心,然而在座眾位,卻無人敢接下這塊肥肉。因為他們深知,自身沒有與項羽相抗衡的實力。


    “九江王英布,原是項王麾下一大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國共同在梁地反楚,此二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大將軍韓信可當大事。漢王即欲捐關東,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張良一席話,讓劉邦茅塞頓開。


    其一,英布。被項羽封為九江王,表麵上,他是項羽的忠實追隨者,但張良了解到,他與項羽之間早已心生嫌隙。


    項羽讓他遣義帝遷都,他卻在郴縣殺了義帝,讓項羽背了這個黑鍋罵名;項羽要他出兵攻齊,他假托有病,隻讓一個部將帶了幾千人去應付;劉邦入駐彭城,項羽讓他全力擋漢,他卻稱病做做樣子。


    英布的這些表現,足以說明他對項羽早已心生二心,不可能再忠於楚國。日前,漢使隨和赴九江,又將楚使殺死,就是將英布真正推倒了項羽的對立麵。


    英布與項羽之間的這道裂痕,正是劉邦可以楔入之處。


    其二,彭越。其慣於在各國勢力之間左顧右盼,十足的心猿意馬。此前,他與齊國田氏共同反楚,即與齊人約好由他攻略魏地以反楚。顯然,彭越不會滿足於僅僅是齊國的一個同盟者,何況項羽此前親率大軍攻齊,齊國已岌岌可危。


    彭越原曾帶兵三萬助漢擊楚,但漢軍在彭城大敗潰退西逃後,彭越在魏地攻占不久的那些城邑又被楚軍風卷殘雲般地奪迴,彭越隻好帶著一支孤軍居留在黃河邊的滑州一帶。人在艱險中最容易被某種力量所左右,劉邦抓住這個時機遣使致意,彭越自然也樂意從漢。


    所以張良認為彭越與英布一樣,也“可急使”。


    其三,韓信。漢營中的將領唯韓信,可堪當大任。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韓信跟隨項羽多年,對項羽從前的每一場戰役的部署,用兵習慣,都了如指掌。隻是其潛能,尚未被充分開掘,所以張良建議劉邦放手讓韓信獨當一麵,也即建議不妨讓他去開辟另一個戰場。


    繞過滎陽,去抄楚國的後路。


    張良提出的三個人,不僅分析了他們的實力和特點,還指出了可以利用的弱點和罅隙,以便充分發揮其作用。


    定下了這一方略,劉邦的心也算有了著落。


    ……


    滎陽暮色,一列近百騎的軍隊,護著一輛馬車,從滎陽城偏門駛入,直入漢營。


    一身灰色長袍的男人,已在轅門內等候多時,來來迴迴地踱著步子,早已望眼欲穿。


    聽到馬蹄聲,他迴身疾走幾步,極目遠眺。


    馬車緩緩停下,走下來一身披麻戴孝的女子,她麵色冰冷,緊閉著霜白的唇,默然不語。


    劉邦疑惑地看了一眼盧綰。


    盧綰會意,拱手稟道:“大王,範增先生已故。”


    “唉……”劉邦登時撫額,長歎一聲:“寡人一聽說夫人離開楚營,便派盧綰去接夫人和範老先生,可終究還是去晚了!”


    這話說得真漂亮!世間能將假話說得如此動聽的,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若非莫紫嫣太了解劉邦的為人,竟差點誤以為,他一番話全然出自真心。


    “人已故去,還望夫人節哀。”劉邦安慰著,便邁著步子往裏帶路。


    莫紫嫣在原地靜佇不動:“漢王截我至此,難道就是為了看我節哀?”


    “隻願為夫人分擔一、二!”劉邦頜首道。


    “哦,那就是盧綰將軍擅作主張?”莫紫嫣的眼神忽然一冷,淩厲的目光瞥向盧綰:“將軍可是與我有私仇?連為亞父最後盡孝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強行將我押來?”


    聞言,劉邦麵色驟然一沉,高聲赤道:“盧綰!寡人如何交代你的?你怎能對夫人如此不敬?自行下去領二十大板!”


    “這……”盧綰被莫紫嫣一番話,問得莫名委屈:“大王,屬下都是按照您的意思辦的啊?”


    “一派胡言!”劉邦怒甩廣袖,指著盧綰道:“寡人命你不得傷夫人分毫,何時讓你將夫人強行押來?如此怠慢,還說受寡人之命?”


    “這……這確實是分毫無傷啊。”盧綰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她除了瘦了點憔悴了點,那也是她自己絕食不吃東西,哪裏受傷了?


    他當時就怕強行逼迫之下,這女人的性格會玉石俱焚,所以才處處妥協,把鍾離昧放了,隻為保她毫發無傷帶迴來。


    “還詭辯?”劉邦蹙眉道。


    “漢王倒是軍令如山!不像項王婦人之仁,屬下但凡若有個病痛,他都要親自探望,甚至心疼落淚。”莫紫嫣旋眸看向盧綰:“盧綰將軍,若是心中不服,就不必勉強了。”


    “盧綰!下去領罰!”劉邦下命道。


    ……


    “哎呦,哎呦,哎呦……”


    一片慘叫聲下,盧綰的屁股上,是皮開肉綻,好一片慘烈的紅。


    迴到漢營,隻不消一刻的功夫,他還沒弄明白是怎麽迴事?就被責罰二十大板。


    往日裏,他是漢王手下最得寵的人。如今,漢王竟為了一個女人的三言兩語,就將他這般狠狠責罰。


    他已是年過五旬之人,拋開身體的消受能力不說,這顏麵如何掛得住?!


    侍衛將盧綰抬迴他的營帳,陳平和樊噲得到消息,一起入帳來探望他。


    “我這兒有上好的金瘡藥,給你塗上,保管你三五天就能活蹦亂跳的!”樊噲哈哈笑道。


    “你就笑吧!”盧綰冷哼一聲:“有這個女人在,遲早把我大漢掀翻了天!”


    “我說,你就少說兩句吧。”樊噲勸道。


    “少說個屁!嘶……”盧綰一激動,屁股上的傷口痛得更裂。


    “大王就為她幾句話,連兄弟情都不念,對我痛下打手!”盧綰幾乎聲淚俱下,暗自心道:新仇舊恨老子記下了,總有一天,要讓這個女人加倍奉還!


    他辛苦一番,沒得到任何好處也就罷了,卻落下如此重刑,顏麵盡失。


    一想到杖刑之前莫紫嫣最後那番話中有話,雖說是有意彰顯項羽的仁義,但確實讓盧綰此刻的心裏委屈透了:“要論仁義,大王確實不如項羽!那項羽中了陳大人的‘反間計’,本應是對範增恨透了,可項羽對那老頭不殺不罰,還賜他珠寶還鄉。”


    “哎呦,你小聲點!”樊噲上前捂住他的嘴巴。


    “你捂我做什麽?我說錯了嗎?”盧綰拍掉樊噲的手,瞪了他一眼,這一用力,扯到傷口更痛,又是一聲長嘶。


    “如此之話,我勸將軍還是三緘其口為上。”一直沉默的陳平,終於開口。


    盧綰碎了一口:“他娘的,這還沒爬上床榻,枕邊風就已如此厲害……看著吧,有此女在,我大漢不得安寧!我勸你們,也都多加小心!”


    劉邦命人將自己的房間收拾幹淨,重新裝飾一番,騰出來給莫紫嫣住,又安排了婢女,妥善照顧她的起居生活。而他則住在隔壁。


    這房間的布置雖然簡單,倒也溫馨舒適。


    侍女將晚膳送上後,便退出了臥房。


    劉邦隻在傍晚時,來探望過莫紫嫣,隻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劉邦隻是在臥房外隔著窗子打了招唿:“我知道這裏條件簡陋,比不得彭城的霸王宮,怕是要委屈你了。”


    見臥房內無人迴應,劉邦繼續道:“盧綰已領了重罰!這一路上你辛苦了,早點歇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什麽事情可以吩咐下人,也可以來找我。”


    門內依然無聲。


    幾息後,莫紫嫣在臥房內聽到隔壁的房門“吱呀”兩聲,一開一關。


    這一路上,她試過逃跑,奈何對方絲毫不放鬆警惕。無論她睡覺,吃飯,就連去廁所,都是緊跟不離,在四周嚴密防範。


    逃不走,她就在想劉邦的動機,卻是茫然無頭緒。


    想累了,她就會想起項羽。


    思念在心中瘋狂滋長,鍾離昧說他病了?她跟了他五年多,從未見他染疾,到底是什麽病?嚴不嚴重?


    初春的晚風依然有些涼意,吹得臥房內的燈,忽明忽暗。


    天幕染上夜的黑,一望無垠。


    不知道鍾離昧帶著亞父的靈柩,如今走到了哪裏?


    亞父的一生,愛憎分明。他憎惡與劉邦有關的一切,如同項羽對秦人的憎惡。莫紫嫣唯一欣慰的是,亞父在身後,沒有被漢人打擾。


    然而不能親自護送他老人家迴彭城,卻也是此生不可彌補的遺憾。


    輾轉一夜思昧,不覺間,天已初亮。


    隔壁房間再次傳來門“吱呀”而開的聲音。隨即,是一個男人低醇的聲音:“不要吵醒夫人,待她醒了,將飯菜熱好,送入她房中。”


    “諾。”侍女應聲道。


    這一日三餐,都有送到莫紫嫣的臥房,餐餐豐盛美味,卻皆不重樣。


    晚膳後,劉邦再次叩響了她的房門。


    “嫣……”他剛想喚她‘嫣兒’,卻又覺得不太合適,遂改口道:“夫人,你睡了嗎?”


    因為有了紫宸殿那晚的經曆,如今又是在漢軍的地盤,莫紫嫣下意識警惕著:隻不過才一天,狐狸的尾巴就要露出來了。


    或許是猜到了房中女人的心思,劉邦清了清嗓子,溫然道:“別怕,我不會對你怎樣,以後都不會!我隻是想問你,吃、住可還習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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