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紫嫣轉眸看向西西,這小家夥極有靈性,昨夜見她迴來收拾東西,便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它似乎能預感到什麽,又仿佛知道她會轉瞬消失了一般,竟是整晚都沒合過眼。


    “此去彭城,路途遙遠,未來有很多不可預知之事,我不能帶走西西。”莫紫嫣抱起西西,緊緊貼住它的額頭:“它對我來說,就像是我的孩子,請你一定要幫我好好照顧它。”


    虞姬應聲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西西,我們一起等著你迴來。”


    莫紫嫣默然垂淚。


    依依不舍地抱著西西良久,才將它放下來。


    她起身,從包袱中取出一個檀木匣子,拿出一張羊皮製的地圖,交在虞姬手中,鄭重叮囑道:“這是一張地圖,你一定要好好保管。若是有一天,大王到了一個叫‘垓下’的地方,你就把地圖交給他……讓他熟悉上麵的路線。”


    虞姬看了看手中的羊皮,不明所以地問道:“姐姐,這幅地圖很重要嗎?”


    “是……”莫紫嫣轉過身背對著虞姬,極力掩飾聲音中異樣的情緒:“到了那個時候,或許隻有它,能幫助很多人逃過一劫,尤其是……大王。”


    虞姬乍然一聽,覺得此事重大,她轉到莫紫嫣麵前,黛眉輕蹙:“姐姐,你是說?”


    “不要問了,一定要記住我的話。絕不可提前交給大王,否則以大王的心性,和他今日對我的懷疑,隻怕會毀了它。”莫紫嫣道。


    虞姬凝視著紫嫣,輕聲道:“姐姐,虞兒看得出你還是深愛著大王的,留下來好不好?”


    愛?


    愛之一字,承載了太多的喜怒哀樂,亦承載了她無法掌控的生死離合。


    不是有了愛情,就可以解決一切。


    莫紫嫣眼中掠過濃濃的悲傷:“愛情動人至極,卻也傷人至深。”


    虞姬安慰道:“姐姐,等你和大王的氣都消了,大王一定會接姐姐迴來的。”


    莫紫嫣沒有迴答,隻迴以淡淡一笑。


    然而這麵上的微笑,隱藏的卻是心底無比的苦澀。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或許這一別,既是——永遠。


    虞姬走後,小雅在帳中,跪地抽泣道:“夫人,求您帶小雅一起走吧。”


    莫紫嫣俯身將小雅扶起來,溫聲道:“小雅,我連自己的未來都不能確定,又如何能帶你走?何況西西在這兒,我走了,你也走了,西西怎麽辦?”


    望著小雅像泉水一般湧出來的眼淚,莫紫嫣邊擦邊安慰道:“待我和亞父安頓好了,會派人來接你們的。”


    “嗯。”小雅點頭應道:“夫人說話算數,小雅和西西一起等著夫人。”


    小雨淅淅瀝瀝。


    亞父背著行囊,步履蹣跚地走出了楚軍的轅門,身後傳來一聲溫暖:“亞父,亞父等等我。”


    亞父迴過身,眯眼打量了來人一番,看到那丫頭獨自撐著一把大傘,快步追了上來,肩上亦背著包袱。


    亞父蹙眉,問道:“丫頭,你這是做甚?”


    “亞父做甚,嫣兒便做甚。”莫紫嫣輕輕一笑,挽上亞父的胳膊:“嫣兒當然是要跟您迴彭城啊。”


    “你迴去!”亞父擺脫她的手,斥道:“胡鬧!誰讓你跟老夫出來的?不像話!”


    “誒!彭城又不是您一個人的,您能迴,我就不能迴啊?”莫紫嫣不理他,徑直快步超過了老人家。


    亞父在她身後邊咳邊喊道:“臭丫頭,你迴去迴去!好不容易才可以擺脫掉你,老夫不想帶著你這個累贅!”


    莫紫嫣旋身做了個鬼臉:“倔老頭,你休想趕我走!”


    “你……”


    “夫人,軍師……”


    鍾離昧駕著一輛馬車,從轅門內駛出,追上了已行出楚營的莫紫嫣和亞父,待到二人麵前勒住韁繩,說道:“夫人,軍師,此去彭城路途遙遠,讓馬夫送你們迴去吧。”


    莫紫嫣欣慰地笑一笑:“昧將軍,你總是會給人帶來溫暖和幫助,謝謝你。”


    “夫人,您別這麽說,昧什麽忙都幫不上。”鍾離昧跳下馬車,麵上泛起愁容,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莫紫嫣看到鍾離昧一雙俊眸,就要滴水的樣子,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喂,你可是赫赫有名的楚國四大猛將之一,可不能隨便下雨啊?”


    鍾離昧哽咽著忍住眼淚:“夫人,昧為您和大王難過,為你們不值。”


    莫紫嫣頜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好了,我是當事人都沒怎樣,你不許再難過了。”


    她看了一眼四下無人,旋即低聲叮囑:“昧將軍,萬務保管好地圖,他日會有救命之用。”


    “夫人放心。”鍾離昧抱拳道:“鍾離昧與地圖同在。”


    “旺,旺,旺,旺……”


    一團白影,突然從轅門內衝了出來,小雅在後麵一路急追。


    如果說,莫紫嫣方才還能夠故作灑脫的話,當此刻見到西西,她心底的柔軟,終於被這小東西一觸即發。


    犬類,永遠會忠於它的主人。尤其是曾經流浪的生命,主人對它來說,不僅是主人,還多了“恩人”的情義。不養狗的人大概不會了解,狗對主人那種視作“生命中唯一”的情感。


    莫紫嫣太了解,她這一走,於西西來說,是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離別。


    可她更知道亞父時日無多。正因如此,她才受不得項伯對亞父的那番攻擊。


    她要陪亞父走完最後的路。


    而她自己未來的命運如何,她實在不知道。


    她抱起西西,臉頰緊緊貼住它的額頭,哽咽道:“好孩子,娘親現在不能帶你走,你要乖乖的,娘親會迴來接你的,一定會。”


    莫紫嫣在西西的額間落下深深的一吻,就像項羽曾經無數次地吻她那樣。


    她忍痛放下西西,將手中的牽引繩遞給小雅。


    “小雅,帶西西走。”


    她言罷,轉身扶著亞父上了馬車,卻早已淚流如注。


    小雅將西西抱起,西西用力掙脫了她的臂彎,好在牽引還在她手裏,西西無法脫身,隻能用力扥著繩子,瘋狂向莫紫嫣追去。


    莫紫嫣別過頭,不忍再看那個追逐的白影,顫聲吩咐道:“走!”


    馬夫驅車駛出了幾丈遠,雨中,西西的身體僵硬在原地,發出“嗷嗚”般,猶如狼嚎般的哀鳴。


    亞父看著淚流滿麵的紫嫣,知道她有太多難以割舍的情感,拍著她的肩膀,聲道:“丫頭,迴去吧。”


    西西的長鳴哀叫,讓鍾離昧實在看不得這分離的一幕,他健步如飛地追上馬車。


    “夫人,請您和軍師都留下吧。大王定是心中誤會才會這般,夫人留下跟大王好好解釋解釋就過去了。”鍾離昧試圖做著最後的挽留。


    馬車緩緩停下,莫紫嫣走到車門前,搖頭道:“若是信任,又怎會有誤會?”


    她突然想到她頸上的玉佩,旋即將玉佩解了下來,交給鍾離昧:“昧將軍,麻煩你代我將這同心環交還於他。”


    鍾離昧雙手接過玉佩,明白再勸無用,聲音微哽:“夫人……可有什麽話轉告大王嗎?”


    莫紫嫣搖了搖頭,沉聲道:“如果一顆心裏,沒有了信任,即使裝了彼此,也隻會充滿苦痛,不如忘卻……”


    “昧將軍保重,”莫紫嫣頜首,轉身迴了馬車內:“走吧。”


    “駕!”


    …………


    眼淚在麵上凝結成殤。


    雨中多少淚,化不開心結;


    亂世多憂傷,斬不斷離殤;


    如果風雨過後,依然風雨;


    如果憂傷之後,依然憂傷;


    請賜我,淡然斬斷這別離時的心如刀割……


    虞姬從莫紫嫣的寢帳出來,便去軍帳中找項羽,想求他追迴姐姐,但是她尋遍整個楚營,也尋不到項羽。


    雨幕中,一騎黑色的駿馬上,一身黃金鎧甲的男子,守候在一座山頂上。


    下麵的山穀小徑,是出滎陽,向東南,再到彭城的必經之路。


    嫋嫋輕煙籠罩在山穀上方,雨絲如同斷了線的珠璣,散落在鎧甲上,濺起一個一個晶瑩的光圈。


    一輛馬車緩緩地駛入山穀。


    山頂上的男人,驅馬向前幾步,垂眸向下看去。


    冷風吹過,曾經的繾綣相依,相愛相惜,終化作無言的分離。


    孤獨與相思的湧動,淹沒了那遠去的車影。


    離愁萬緒,愁目斷,車轍漸遠,遠峰凝寒。


    他不知,她是否也曾嚐過心在滴血的滋味?


    而他,現在卻嚐著。


    縱然征戰沙場,身傷無數,他都不曾感受過什麽是‘痛’?而如今,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卻在靜靜地滴血,如被刀子一刀刀地劃過……


    “既相愛,何相離……”


    生而不憂,死而不怖,天下熾熱,此心獨涼。


    為什麽,他傾盡全部的愛來對她,竟要不來她一句解釋……


    “嫣兒,你是我視如生命的妻子。為什麽,你寧可離我而去,離我而去……”


    他木然望著山穀下的那輛緩緩行駛的馬車,直到它消失得無影無盡,獨留下蕭寂的車轍在雨中變成不堪迴首的泥濘……


    滎陽楚營,項羽軍帳中。


    “大王,末將已按照您的吩咐,給夫人和軍師配備了馬車,並將珠寶交給馬夫,讓他到了彭城再轉交夫人。”鍾離昧向項羽做了匯報,卻赫然看到案幾上,項羽在長白帛上寫下的六個字——


    既相愛,何相離?


    “此人可靠嗎?”項羽沉聲問道。


    鍾離昧收迴目光,迴道:“大王可放心,他是末將的同鄉,末將曾救過他,他發誓會效忠大王,定會誓死保護夫人。”


    “給亞父準備的幾套厚衣服,都帶上了嗎?”項羽道。


    “末將已偷偷放在了馬車裏。”鍾離昧迴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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