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一黑一白兩匹馬,就已近在咫尺。


    “籲!”項羽一個大力,拉住疾馳中的烏騅馬,烏騅騰空而起,旋即又迅速落下前蹄。


    項羽翻身下馬,白馬也漸漸停了下來,他如箭矢一般奔到了白馬前,伸臂抱下了馬背上的女子。


    女子一雙水眸,泫然望向他,美麗的雙唇緊咬,似是有太多話要說,卻又無從開口。


    “嫣兒……”他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緊緊地摟住。


    她的背後傳來他掌心的溫熱,依舊是那樣熟悉的溫度,熟悉地愛撫。


    半響後,他沉聲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也以為自己不會來,隻是這雙腿,就是不聽使喚。”她的聲音微哽。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殘忍?!”緊緊摟住女人的後背,似乎這樣根本不夠:“這段日子,我的心都要被你掏空了,空的有多痛……”


    “對不起,都是嫣兒不好……”項羽的話,讓她心中壓抑許久的淚,潸然而落。


    “傻丫頭,怎麽又流淚了?”溫暖的大手,溫柔擦拭著她麵上的淚漬:“我沒有怪你,是我做的不夠好,才會讓你難過。”


    “不不不,是我不好。”莫紫嫣搖著頭,卻是在肯定自己的錯。


    “好了,我們就不要為自己攬罪了,”項羽輕捋著她鬢處淩亂的發絲,揚起她的下巴,溫聲道:“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喜歡看著你笑。隻要你一笑,世界都失了顏色。”


    她莞爾一笑:“嫣兒不哭了,我等著大王迴來,凱旋而歸。”


    莫紫嫣沒有要求項羽帶她同去,不是她不想,而是考慮到虞姬的心情,她不能。何況,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


    而她此刻能送上的,唯有這微笑。


    莫紫嫣的送行,讓項羽心裏一片溫暖,他其實要的不多,僅僅是他的女人對他的愛。此刻看到她,就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的麵上綻放出一絲久違的笑容。


    “我是楚國的王,是天下的王,更是你的丈夫。”項羽執起女人的手,落下深深一吻,而後貼住自己壯實的胸膛:“你知道嗎?我有多想帶著你,去遊遍天下的每一寸山河;又有多想把你裝在口袋裏,無論到哪裏都能看到你,一刻都不分開。等我,滅掉齊國,我就帶你周遊天下。”


    他說的每一個自稱都是“我”,而不是“孤王”,此刻在他的心裏,多想迴到最初認識她的時光,眼中隻有彼此,沒有瑣事,沒有他人,亦沒有天下的羈絆。


    他深情地鎖視住她氤氳的美眸,手撫上她有些消瘦的臉頰:“這段時間,我不在你身邊,有什麽事情,就差遣鍾離昧去做。我留下他,就是因為在諸將之中,你最信任他。有他和亞父保護你,我會安心得多,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大王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大王在外也要好生保護自己,齊人狡猾貪利、一向難纏,切莫跟他們糾纏。”


    “謔……怎麽跟亞父說話一個模子,難怪他最偏疼你。”說著,他屈指刮向女人微蹙的眉心。


    莫紫嫣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她看向他的脖頸間,問道:“大王,你有戴嫣兒的護身符嗎?”


    項羽嗬嗬一笑,將戴在頸上的護身符掏出來,湊在她耳畔低聲道:“你送的,豈會不戴著?從未離身。”


    龍且前來稟報,大軍已行出五裏開外,項羽點頭,迴過身來依依不舍地凝望著他的女人:“嫣兒,我真的要走了。你先上馬,看著你走遠,我再去追他們。”


    “大王,”她努力抑製著眼底的淚光:“就讓嫣兒看著你吧。”


    項羽知道拗不過她,可有再多的不舍,也總要麵對這短暫的分別。


    他深深吻住她的額頭,再次擁她入懷,溫柔道:“乖乖的等我迴來。”


    “嗯……”莫紫嫣重重地點頭,淚水卻在那一刻奪眶而出。


    項羽的目光越過懷中的女人,看向她身後十丈外等候的鍾離昧,叮囑道:“保護好夫人。”


    “請大王放心,末將誓死護衛夫人。”鍾離昧拱手道。


    “什麽誓死,你必須好好地給孤王活著!”


    二人遠遠對視一笑,兄弟情誼,了然於胸。


    把鍾離昧留下,不僅是莫紫嫣最信任他,那也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


    項羽一個口哨,不知何時偷偷跑到遠處去吃草的烏騅馬,片刻已至眼前,他鬆開懷中的女人,利落地翻身上馬,依依不舍地與他的女人揮別。


    烏騅馬慢慢向前走出幾丈遠,身後莫紫嫣再次喚道:“大王……”


    項羽迴眸,看到紫嫣的雙手又一次在心口擺出了久違的‘心’形。他一直強忍著的眼淚,終於彌漫了視野。


    身旁的龍且,低聲安慰道:“大王,走吧,這樣下去誰都走不了,將士們都等著呢。”


    “等我迴來!”項羽在胸前做了和他的女人相同的手勢,而後轉身,策馬而去。


    黃昏的暮色籠罩了西楚大地,殘陽如火,雙騎穿過落日,消失於地平線。


    紫宸殿內,莫紫嫣心神不寧的踱來踱去。


    該來的還是來了,如今已是七月,如果韓信真的到了巴蜀,應該很快就會幫劉邦策劃率軍東出。


    若是雍王章邯能封住“陳倉”密道,再聯合董翳和司馬欣,劉邦也不會那麽輕易的過了三秦這關。思來想去,她決定寫一封密信,派人交給章邯。


    項王率軍出征,西楚的政務,外事則交由“丞相”亞父處理,內事則由“左尹”項伯把關。


    每日的早朝,則由亞父主持。如遇朝中不決之大事,則會派人八百裏加急送往齊國前線,交由項王親自決斷。


    天下重分,西楚是新建之國,九郡皆大郡,各地呈上來的奏簡,並沒有因為項王出征而有所減少。每日一早,各地的奏簡,依舊會送到宮中的上書房。散了朝會後,項伯都會先迴自己府中用膳,然後午休,下午才會進宮,入上書房批閱奏簡。晚間,再由專人來取走批閱好的奏簡,下發到各處。


    對於項伯的處政能力,莫紫嫣基本上可謂是毫不放心。這是一個完全沒有政治頭腦和敏感度的人,隻不過“令尹”一職,自春秋戰國幾百年來,從來都由楚王的親信擔任,項伯又是項羽唯一僅剩的親叔父,才給了他這個高職。


    項羽自然也知道他這個叔父的能力,所以才在當初設立西楚國職位時,分化了“令尹”的職權。


    因著項伯每日都是下午才來上書房,所以每日早膳過後,莫紫嫣便會來此,先行查閱當日的新奏簡。如果看到各郡的急發,或者覺得項伯難以決斷的奏簡,她會先行批閱,然後交於下發旨意的官令,再返迴各郡。


    宮中的侍衛,都屬於鍾離昧的統領範疇,如今進出上書房的是身為“王後”的正夫人,而且大王在時,就早有交代“夫人進殿不必通傳”。所以鍾離昧隻要略一交代,莫紫嫣進出上書房,侍衛也不會有任何幹涉。


    從“鴻門宴”,到“鹹陽放糧”,“賜婚英布”,再到“計施韓信”,鍾離昧一路看著王夫人為大王私下所付出的一片苦心。他曾經對女人幹政的擔憂,終被夫人對大王的真情所感化。之前看到大王與夫人各自委屈的那兩個月,有幾次,他真恨不得告訴大王,夫人其實有多愛他。可靜下心來一想,他所了解的夫人,並非是莽撞且無度量之人,她之所以疏離大王,必然有她難以言明的苦衷。


    項伯每日下午來上書房處理奏簡時,所看到的大多是頌揚國泰民安的奏簡。他突然有些不解,為何從前他的侄兒、楚國的霸王,每日有那麽多的政務要處理?而自己代理國政時,楚國是一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後來,項伯漸漸“明白”了。


    他悻悻地以為,他是國家的福星,在他“代政”之下的西楚大國,是一片繁榮的太平盛世。


    暑熱多日的彭城,今日一早卻籠著一層氤氳的灰,烏雲密集,氣壓低的讓人胸口直覺得憋悶,似是在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


    莫紫嫣處理完今日的奏簡,伸手揉了揉酸脹的脖頸,不覺間竟已臨近午時。


    每日為她的丈夫處理政務,就好像與他攜手並肩作戰,他在硝煙彌漫的前方戰場廝殺,她就要保住他的後方國土平安。


    窗外,細雨濛濛,飄飛如絲,清新的氣息夾裹著淡淡的憂傷,透過細密的珠簾,撲麵而來。


    秋雨如絲,更綿延了思念。


    轉眼間,項羽離開楚國已有半月餘,不出狀況,他們應該差不多到了齊國境內,也不知道前方戰火是否已燃?


    不知不覺,她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五年了。


    雨幕茫茫,總是會讓她想到那一個雨天,閃電撕裂了長空,醒來時,她便被帶入這個陌生卻似曾相識的時代。


    曾經以為,她肩負著上蒼賦予的使命而來,必然能為他搏出一個未來。現在,現在她依然沒有理由放棄,隻要她在這個世上一天,她就要竭盡所能的抓住每一次機會。


    整理好案幾上的竹簡,莫紫嫣起身離座。


    她剛邁出一步,卻直覺腿下一軟,一陣癱軟無力的酸麻,她轉身扶住案幾,騰空蹬了幾下腿。


    一抬頭,赫然看到牆壁上的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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