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輾轉到了漢中,已是六月中旬。


    蜀中的景色,不比江南的小橋流水,婉約秀美。數座高山林立,道路崎嶇難行,因其位於長江河穀的背風坡,下沉空氣的幹絕熱增,導致氣溫高熱。


    巴蜀民風彪悍,初來乍到的韓信,對一切都極為新鮮,卻也很不習慣。


    因著歸封的途中,漢軍大批將士的逃亡,如今有韓信這樣從中原大國前往蜀中追隨的將士,必然大受漢軍的歡迎。可也正因如此,劉邦聽說項羽帳前的執戟郎中,如今棄楚投漢來到巴蜀,也就格外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派人密切注意韓信的一舉一動。


    生性多疑,又一向處事謹慎的劉邦,暗暗懷疑韓信乃是項羽派來監視自己的奸細。畢竟舍得下西楚之都彭城的安逸,遠赴這千裏之外的偏隅之地,任誰都不能不懷疑他來此的動機。


    韓信初入漢軍,遠沒有他所想象的那麽一帆風順。入蜀至今,他連漢王的麵都沒見過,隻是做了個接待各國使者、賓客的小官。


    漢國乃初立之國,天下無戰,巴蜀偏隅之地,又哪裏會有各國派來結交的使者?


    一連多日的無所事事,幾乎衝淡了韓信的滿腔熱血。


    在蜀中,他遇到了一些從楚營出來的熟麵孔。當初項羽在戲水分封後,遣散了部分士卒。而這些人中,有的因為戰亂早已沒了親人,大多願意繼續留在軍中,很多人聞漢王“仁義之名”,拿了楚國的遣散費,又跟著劉邦去了巴蜀。


    鬱鬱不得誌,韓信便與這些舊戰友,夜夜買醉。


    一日,韓信一行十四人進了一酒館,正在高歌買醉的興頭上,酒館卻來了個當地一霸,“蜀霸”帶著十多手下進了館子。


    因為酒館的地方有限,蜀霸偏就要坐韓信他們那張能容納十人的長案幾。


    酒館的老板哪惹得起這蜀霸,便好言祈求韓信等人換個地方坐。


    酒喝得正起勁,卻遇有人打擾,還提出此等無禮的要求,韓信等人自然不會答應。他們跟隨項王、漢王打下天下,打秦軍都不眨一下眼,加上如今蜀中歸漢王統轄,又自覺身份地位都高出當地人一等,怎會甘心示弱?


    這下惹怒了蜀霸,蜀中民風本就彪悍,又是當地一霸,還沒有他在當地辦不成的事,還沒有不給他麵子的人。


    作為老大的蜀霸臉上怎麽也掛不住,無論如何,也得掙迴這麵子。


    六月的天,燥熱的心。


    兩幫人,拿起手中的兵器,一陣火拚。


    喝得高醉的韓信一行,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是殺紅了眼,一連砍傷蜀霸手下多人,蜀霸被砍得最兇,當場死亡。


    這場聚眾鬥毆,在當地引起了不小風波。


    劉邦初入巴蜀,為安撫當地的百姓,采取了懷柔政策。


    韓信等人此舉,無疑是破壞了他的規矩。加上本來就懷疑他的來曆,如果他真是項羽所派,就必須要除掉他,正苦無借口時,這件事倒是給了劉邦除掉他一個很好的理由。未免十四人中有其黨羽,也未免落下不公正的口實,最終十四人都被判處死刑。


    行刑當日,十四名罪犯被拉到一片空曠之地。


    眼見著同夥的十三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眨眼間黃土地染上一片血泊之色,韓信嚇得魂飛魄散。


    行刑侍衛走到他的麵前,大刀高舉,韓信雙眼一閉,竟突然來了勇氣:“漢王若是殺了韓信,世上再無人能幫他完成一統天下的大業!”


    “慢!”監斬官夏侯嬰,一聽這話,高聲製止了正欲落下的砍刀。


    夏侯嬰走到韓信身旁,從頭至腳將他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是何人?竟然敢出口狂言?”


    因為手腳被束縛,韓信無法行禮,他甩了一甩淩亂的長發,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迴道:“在下韓信,願傾盡所能,幫漢王奪取天下。”


    “就憑你?”夏侯嬰滿臉不屑的打量著眼前其貌不揚的韓信。


    “昂,”韓信點頭:“就是我,煩請大人帶屬下去麵見漢王,屬下有話要親口對大王講。”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夏侯嬰心道。


    雖然他覺得韓信的話不可置信,但他和劉邦一樣都是謹慎之人。這麽多年劉邦把他留在身邊,正是看中了他對自己的忠心和處事謹慎。為慎重起見,他決定先帶韓信迴去與丞相蕭何商量。


    迴到營中,夏侯嬰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向蕭何一一敘述,蕭何先在軍中了解了一下從韓信入漢營至今的一些情況,然後在自己的書房接見了他。


    韓信被兩個侍衛押送進來,一進門,蕭何便斥道:“快鬆綁!”


    夏侯嬰親自上前為韓信鬆了綁。


    “讓你受委屈了。”蕭何伸手示意,請韓信坐下。


    “您就是蕭丞相?”韓信邊揉著被捆得又漲又疼的雙手,邊禮貌地問道。


    蕭何點頭笑:“在下正是蕭何。”


    “韓信見過丞相,”韓信拱手施禮後,即問道:“敢問丞相,何時能讓屬下見漢王?”


    “不急,”蕭何笑著擺手:“大王這幾日政務繁忙,待過些時日,我便安排你覲見大王。”


    蕭何特意命食廚準備一些好菜招待。不多時,侍者抬上來四菜一湯和一壇燒酒,兩人在房中邊吃邊聊。


    一個人的吃相,從某種程度上能體現出他的修養和性格。韓信被關在牢中多日,又是死刑犯,囚犯的夥食是全天下最差的,每餐吃的都是餿飯殘羹,甚至比不上尋常人家的牲畜。


    可即便這樣,麵對這已屬豐盛的酒肉,韓信始終沒有半點狼吞虎咽的架勢,反而像是受過良好禮儀熏陶的貴族公子。


    單憑這點,蕭何就可以判斷出,此人要麽出身貴族,一向遵守禮儀;要麽,就是性格沉穩,或者說是——隱忍。


    而在聊天中,蕭何有意無意的攀談,實則卻都是不漏痕跡的試探。


    在得知韓信的出身、從軍經曆、以及為何要入蜀中的緣由後,蕭何大抵摸清了他的來意。


    用過膳後,二人繼續跪坐在案幾前長聊。


    蕭何問了許多有關作戰的問題。有了之前項王夫人的那次問話,韓信更加知道,該用什麽方式來表達他對作戰和戰略部署的獨到之處。


    他舉了幾場楚秦間的戰役,分別將作戰部署一一講解,並以不同立場給出了不同的作戰方案。比如,如果他是章邯,這場仗要怎麽跟項王打;再反過來,如果他是項王,又如何跟章邯打。


    甚至,連漢王與秦的幾場並不知名的小戰役,他都分析出如何能以少勝多。


    這讓蕭何大為驚歎!對這個小子,實在不能不刮目相看!


    蕭何雖然不懂兵法,也不是武將,但是自從跟著劉邦從芒碭山起事以來,大大小小的戰役,他也參與過無數次。即便沒上過戰場,可當初的作戰部署他也都是知道的。如今再聽了韓信的戰略部署,他不得不驚歎,坐在他對麵的這個人,實在是戰場的天才。


    或許,他是天下唯一能與項羽對抗的人!


    二人整整聊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蕭何便覲見劉邦,把韓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陳述了一遍,並向劉邦舉薦,給韓信一個軍中要職。


    “如果此人真有本事,項羽何故放他離開?又何故在楚營多年,隻是個小小的執戟郎中?莫不是隻會紙上談兵的空談吧?”劉邦不以為然道。


    劉邦斷然不會隻因為蕭何的一番話,就給一個摸不清底細,又不清楚對方能力的人一個“軍中要職”。


    “大王,項王一向心高氣傲,人言‘戰神’。正因如此,他才不會看上任何人的戰略,韓信也正是在楚國無法施展抱負,才來追隨大王。”蕭何解釋道。


    “還是再觀察一段時日吧,也好摸摸他的底,”劉邦頓了頓,旋即道:“就先給他個治粟都尉吧。”


    治粟都尉,就是掌管生產以及運輸軍糧的官職。


    韓信接到這個不起眼的官職,一連做了幾天的治粟都尉,枯燥無味卻繁瑣的工作,根本無法發揮出他超凡的才能。而且自打那日後,蕭何對他避而不見,他想見漢王的事成了空想。


    想起當初在楚營,他也是這樣等待時機,可等了三年多,直到秦朝滅亡,他也沒等到天降大任。如果再在蜀中耗下去,無非就是跟在楚營一樣的結果,有了那幾年的大才淹沒,韓信不想空浪費時間,再賭一次。


    “都是不識才的蠢豬!”


    心灰意冷下,韓信決定逃走。


    這一次,在押送軍糧迴營的途中,趁著深夜幾個下屬都熟睡了,韓信擇了一匹壯馬逃跑了。


    馬蹄聲驚醒了一同押送軍糧的漢軍。


    他們急忙奔赴軍營向丞相稟報:“都尉跑了!”。


    蕭何聞言,上馬連夜追趕。


    追到半夜,蕭何隱約看到了河邊的一匹棕色壯馬。


    躺在河邊上小憩的韓信,滿心腹誹著項王夫人的“算命術”——什麽大將軍?什麽一國之君?根本就是欺世盜名的無稽之談!


    “韓信,韓信……”遠處傳來一人急促的唿喊聲。


    韓信猛然坐起身子,遠遠一望,卻正是丞相蕭何!


    韓信以為自己這次逃跑,又犯了軍中死罪,迅速翻身上馬,揚鞭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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