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卻也不是。”莫紫嫣先是輕輕點了點頭,而後搖頭,一字一頓地道:“項王心係天下萬民,讓天下真正歸於太平,才是他心之所願。故而,不論何人興兵攪得天下不寧,項王必舉兵伐之,我也必將竭盡全力,助我夫君討伐逆賊!”


    “天下,萬民……”韓信喃喃重複著,而後了然一笑,拱手道:“韓信感動於夫人對項王的一片真情,今日韓信隻是楚軍之中的無名小卒,倘若他日真能統甲一方,即使死於項王或夫人手下,也必不願人。”


    言罷,韓信作揖告辭。


    再次望著那個孤寂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中,莫紫嫣說不出此刻的心情。她如今所走的每一步都無法預知未來的一切,有她來到的這個世界,會改變曆史的軌跡嗎?


    “昧將軍,今日之事,切不可對大王提及分毫。”莫紫嫣道。


    鍾離昧顯然還未從這一場如臨對陣的談話中醒過神來,好半響才反應過來夫人的話,詫然地看著莫紫嫣,問道:“夫人,這是為何?”


    莫紫嫣淡淡一笑,不禁有些感傷:“大王生於亂世,心中卻始終都保有一方神聖的淨土,他不願也不屑對在他眼中的凡庸之輩用謀用武,更不希望這些事情是由我來做。”


    鍾離昧輕歎一聲:“方才韓信的很多話,昧都不讚同,卻隻有一句話,他說出了昧的心聲。”


    迎上莫紫嫣柔和的目光,鍾離昧拱手道:“昧亦感動夫人對大王的一片苦心。”


    莫紫嫣寒寒一笑,隨手端起案幾上的茶盞。因著與韓信這一番長久的談話,茶水早已涼透


    ,輕呷一口,微微的苦澀蔓延過喉嚨,更添幾分心酸。茶葉沉入盞底,水中倒映出她一張絕美的容顏,隻是那凝在唇際的笑容,如同這涼透的苦茶一般苦澀。


    如果可以選擇,她情願自己一無所知,不知道未來,就可以隨心而欲,像虞姬那樣毫無顧忌,亦無保留地去愛她深愛的男子。


    可是很多事情,正因為知道可能會發生的結局,害怕會應驗曆史的軌跡,她才總是不能安心。事情不到最後的一刻,永遠無法知道它的結局,隻能竭盡所能的去努力,即使被誤會,她也要為他拚一個未來。


    鍾離昧退出紫宸殿,快步追上走向軍營的韓信:“韓信……”


    韓信轉頭,對上鍾離昧溫潤的俊顏,拱手道:“將軍。”


    “真的要去巴蜀嗎?不會後悔嗎?”鍾離昧道。


    “是。”韓信點頭。


    鍾離昧凝神半響,然後從身上解下一個繡袋:“拿上這個。”


    韓信一看卻推了迴去,拒絕道:“我不能拿你的錢。”


    “什麽不能?別跟我耍倔!”鍾離昧硬是將袋子塞到了韓信的手中,看似命令的口氣,卻讓韓信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巴蜀偏僻,路途遙遠,此去離開楚國,到了新的地方,身無分文隻會讓你寸步難行。”


    “將軍,我……”韓信哽咽。


    鍾離昧拍上他的肩膀,沉聲道:“不管走到哪裏,記住——你曾經是楚軍!”


    “離開之後,我就不再是楚軍了。”韓信道。


    “你倒是誠實!知不知道,本將軍也可以殺了你?”鍾離昧苦笑看著韓信,歎息道:“可本將軍……下不了手。”


    韓信定定地望著眼前的鍾離昧,這個楚軍中唯一重視他、唯一把他當朋友的男人:“將軍不會殺韓信。”


    對上鍾離昧詫然的目光,韓信解釋道:“因為將軍根本不相信,韓信會有與你對戰沙場的那一天。”


    “哈哈哈!你小子!”鍾離昧聞言大笑,指著韓信道:“好,那麽本將軍就等著與你對戰沙場的那一日!記住,今日一別,不論他日你效命何人?戰場上,你我都將是敵人!”


    “嗯……”韓信沉痛地點點頭,旋即忍住淚,朝著鍾離昧笑笑:“那麽戰場上,將軍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子時的夜空深寂,星月為伴。


    紫宸殿院中的玉石桌上,已備好一頓豐盛的晚餐。


    民間傳說,人死後,魂魄附於骨上,到第七日遇天煞地衝,因肉體死亡,魂魄受激,故而離骨而行,此時魂魄仍有意識,並知曉自己肉體已經死亡,因魂魄在有意識的情況下首次受天煞地衝之激,感受之極,有尋覓被保護的意願,故而有“頭七返魂”一說。頭七當天的子時,於家中燒一個梯子形狀的東西,可以讓魂魄順著“天梯”升入天堂。


    莫紫嫣希望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能順利升入天堂,或投胎轉世到一個好人家。


    待到一切完成,她靜靜對著墨空祈禱。


    這一連七日,項羽每日去看她,看到的都是她的沉默以對。他再也經受不住這種令他窒息的冷漠,他情願她怨他、怪他、罵他,唯獨不要置之不理。


    他的心慌亂的孤獨。


    第七日的夜晚,當他再一次踏進紫宸殿時,她依舊如七日前的那個夜晚,倚立窗前,靜對滿天星月,一言不發。


    “是不是隻有我娶了虞姬,你的心裏才會好受些?才肯原諒我?”他望著她的背影,淡淡的語氣中,平添濃濃憂傷,或許還有一絲對答案所寄於的希望。


    她心中一顫,萬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良久。


    她的唇齒間,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氣,艱難的擠出一個字。


    “是。”


    隻一個字,卻讓她的心猶如刀割;


    隻一個字,卻讓他的耳頰燙如火燒。


    他直覺得耳中一陣轟鳴。


    “好,”項羽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我,如你……所願,但我的妻子隻有一個,虞姬隻能委屈她做側室。”


    他說完之後,卻不等她迴答,憤懣奪門而出。


    然而邁出寢殿的大門,他才覺得足下似有千斤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隻依稀記得好像走了很遠很遠,才到了嫣羽緣。


    假山的周圍已經移植過來很多應季的植物。因為園中沒有燈火,隻能在一片漆黑中,聞到淡淡的芬芳。


    假山上的瀑布,依舊豪放的一瀉而下,那種悵然的灑脫,對男人來說卻是久違的心情。


    打江山,上戰場,麵對敵軍千萬,他亦眉目不蹙,無所忌憚。可縱然他雄霸天下,可以做主天下事,卻唯獨無法掌控自己的愛情。


    那個他捧在心口上的女人,唯一傾心所付的女人,卻刺得他的心陣陣作痛。


    到今日,他都不明白,為何短短幾日,她對他的態度轉變的天翻地覆?


    紫宸殿中,小雅奉上一盞新茶,便搖頭歎息著退出殿外,她知道夫人又失眠了。


    世上沒有一個人,願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愛,即使這個“別人”是自己至親的人。不是自私,也不是虛偽,而是人之本性。


    項羽之本性,其所之於愛情,乃是“忠貞”,是“唯一”;


    虞姬之本性,其所之於愛情,是“為愛而生”,亦“為愛而死”;


    紫嫣之本性,其所之於愛情,是“付出一切”。


    如果可以選擇,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愛得純粹,愛得毫無顧忌,愛得毫無保留。


    可偏偏,一個夢中的畫麵從現代到古代,跟隨了她十幾年。


    她傾盡所謀,不過為求他一個平安。她隻要他活著,即使從此陌路天涯,也隻要他安然的活著。


    若不是林利仁老師出現在她的夢中,她大概會選擇讓他和虞姬的感情順其自然。可她的夢,從前應驗過,她不敢拿去賭。如果她真的就此消失,他可能從此一蹶不振,天下間十八路諸侯不會因為他項羽感情受挫,而憐惜等待他的心傷複原。


    相反,卻給了所有諸侯聯合而反的信心和機會,到那時,感情受挫的項羽,或許將不堪一擊。


    她不是聖母,燃燒自己,成全別人。讓出畢生所愛,她的痛不會比任何人少一分……


    可若是命運無法讓她陪他走到最後,她今日這番隱忍地成全,隻為能在她走後,還他一個妻子,還他一份生死不棄的愛情。


    ……


    項羽要娶虞姬的消息,傳遍了彭城霸王宮。


    一國之君納妃,即便是偏室,也是後宮的大事,整個宮中都在為婚禮忙碌著。


    終於可以嫁給自己傾慕的男人,虞姬滿心歡喜的等待著她的新郎。


    按照王族婚假的儀式,本應宴請項氏宗親,舉行妃的冊封典禮。因著莫紫嫣曾經拒絕王後的冊封,至今仍是正室的夫人,加上虞姬對紫嫣一直心存感激和愧疚,便向項羽提議取消冊封典禮,隻宴請同族親朋,舉行簡單的儀式。


    項羽沒有反對,也根本不會反對。


    六月的彭城,已是有些濕熱,午後更是人最易困乏的時候。莫紫嫣卻少有午休的習慣,用過午膳後,便繼續畫著那幅未完的畫。


    隻差這最後幾筆,便可以完成。


    從定下虞姬大婚的日期,莫紫嫣便想著要送她什麽大禮。金銀首飾未免落俗,以後虞姬就是楚國的王妃,還有什麽飾物不能擁有?這女紅之事,她也不太擅長,好在她畫藝不錯,思來想去,她決定親手畫一幅畫送給虞姬。


    這幾日,她都專注於這幅畫上,今日總算是能結筆了。


    “唿……”莫紫嫣落下最後一筆,唿出長長一口氣。


    她將筆放在硯台上,輕揉著右腕,目光卻垂落在羊皮上的畫中人,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紫宸殿外,虞姬兜兜轉轉了近半個時辰,卻始終沒有勇氣邁進那道門檻。若不是小雅發現,向紫嫣稟報,她不知道還要徘徊到何時。


    莫紫嫣親自打開門,把虞姬迎進殿,然後吩咐小雅去取冰綠豆湯。


    “姐姐……”虞姬話到嘴邊,卻像是如鯁在喉,怎麽都說不出口。


    不見麵時,她有太多話要對姐姐說,可是真的麵對麵,竟不知從何說起。


    莫紫嫣看出她的不安,先握起她的手,輕聲道:“什麽都不必說,姐姐都懂。”


    “姐姐會怪我嗎?”虞姬遲遲疑疑地問出心中的彷徨。


    莫紫嫣淡淡搖了搖頭,道:“我若怪你,何以要撮合你和大王?來,有樣禮物要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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