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嚐嚐咱們夫人當世無雙的手藝。”鍾離昧向韓信遞了一塊點心,打破了他的沉思。


    韓信接過點心,淺嚐一口,便讚道:“夫人手藝,的確是世間美味。”


    “若不曾細品,如何知其美味?”莫紫嫣莞爾一笑,卻將韓信隻是淺嚐的舉動說了出來。


    這樣偽意的誇讚對方,竟然被她識破了,韓信實在是覺得很尷尬,遂起身拱手賠罪:“韓信……”


    “坐。”莫紫嫣直接截住了他後麵的話,她自然看得出韓信內心的想法,她依舊莞爾道:“雖隻淺嚐,卻能讚其美味,不吝讚美之人,必是內外兼修之人。”


    這樣的一句話,無疑打破了韓信內心的尷尬,他本是一句客套的讚美,也顯然已被對方看穿,麵前的女人卻還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台階,讓他心底有莫名的感動。


    韓信頜首道:“夫人謬讚,韓信羞矣。”


    莫紫嫣笑看著他,卻淡然轉了話鋒:“上次與你相見,你的才華我很欣賞,故而才讓鍾離將軍提拔你,不想今日,卻突然聞聽你有辭軍之意,不知是楚國前途渺茫,還是有了更好的去處?”


    韓信略頓一息,旋即道:“不敢有瞞夫人,其實這個念頭,是從關中迴來的路上就已經有了。韓信在楚三年,無所作為,迴楚國的路上,韓信一直在迷茫和糾結。此番,確實想去外麵闖一闖。”


    不知為什麽,韓信此前對鍾離昧沒有坦白的話,此刻卻沒有瞞著這個女人。


    “這麽說來,便是有了心儀之地,”莫紫嫣笑問道:“可是巴蜀,漢王之地?”


    “夫人……”韓信詫然:“夫人如何知我心意?難道夫人當真未卜先知?”


    當初各路諸侯在霸王“大將軍”的旗幟下罷兵,他就想追隨劉邦入蜀,卻因畏懼項王之威,終是未敢在那個時候離開。迴彭城的路上,卻是一路糾結,一路後悔,以致這段時日一直渾渾噩噩。


    女人淡淡一笑:“未卜先知實在是虛傳,不過麵相之學倒也略通,或可為卿預言一二。”


    不等韓信迴複,她便起身,朝著他的方向走過去,緩緩沉聲道:“韓卿早年喪母,無錢承辦喪事,依然四處尋找高寬之處為母做墳地,至孝之心可動上蒼;後來,食不果腹之時,曾有一漂母,每日送餅充饑;看卿能忍人所不能,經得起□□之屈。”


    經過韓信的身旁,她特意放慢了語速,背對著他一字一頓地道:“韓卿畢生所願,乃統帥三軍,拜將封侯。”


    “哐當”一聲,桌上的青銅茶盞,被韓信驚慌之下打翻在地。他驚的不是這項王夫人對他“卿”之一字的尊稱,而是從前在軍中,聽過不少夫人的事跡,諸如夫人智謀能敵萬軍;夫人相麵出神入化……很多事情,被人傳來傳去,就蒙上了一層神話般的色彩,所以他從不相信這些傳聞。在他看來,一個女人,即便略有所長,也不可能如傳聞那樣,能耐到天地乾坤之事。


    可她方才所言,尋地葬母、漂母送飯、□□之辱,乃其人生二十五載所經曆的三件大事。而最後一句,正是他畢生所願。


    曾聞許負算命,精準無二,今日他所麵對的女子,西楚國霸王的夫人,竟然有如此通天徹地的本事嗎?


    他滿身的汗毛,根根豎起,若非親眼所見,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莫紫嫣彎身去撿地上的青銅茶盞,韓信也趕忙蹲下去撿,二人彎腰四目相對之時,女人卻抬眸對著他莞爾一笑。


    那一笑,讓韓信的心裏,說不上是什麽複雜的情緒。


    莫紫嫣隨即迴到主座上,緩緩道:“韓卿不答,我就姑且認為是被我言中了。既如此,就不能不提醒韓卿。”


    女人看著韓信的目光充滿了真誠,透出惜才之意:“人之一生,為大展宏圖,或可遇選擇無數,或可擇明主非一,本也無可厚非。隻是有太多人,在追夢的途中,常常急功近利,而因一葉障目迷失了方向,從而漸行漸遠,如擇奸主而事,隻怕終致葬送性命啊。”


    “夫人指的是……?”


    方才交談中,韓信的問話已然默認要前往巴蜀之地,他自然不會不明白莫紫嫣“擇奸主而事”的一番提醒,指的是劉邦。


    “並非我對漢王有偏見,實在是有太多人不了解他的偽飾之麵。”莫紫嫣道。


    “韓信不明,”他的麵色凝重,蹙眉道:“人言漢王是忠義之君,豈是那奸詐小人?”


    “既是有心掩飾,又豈會被人看透呢?”見韓信沉思,莫紫嫣旋即道:“若卿想有作為,大可留在楚國,我定會向大王力薦,何必要遠赴巴蜀蠻荒之地呢?”


    沉吟半響,韓信試探著問道:“那……霸王呢?”


    這話就是在問,如果被所有人都當做是“君子”的劉邦是奸詐小人,那麽霸王又是什麽樣的人?


    “問得好!或許眼下天下無戰,韓卿暫無用武之地,但韓卿在楚,我一定會保卿一生無恙,”莫紫嫣輕歎道:“平安,是福。”


    韓信淡淡一笑,旋即拱手道:“韓信謝夫人好意,在楚營三年都未有出路,想換個環境了。”


    平安是福,這句話平淡無奇,可古今多少人,隻有在垂死之時,才能體會到唯有“平安”才是一生之所求。


    也許是覺得夫人好言相勸,並無惡意,韓信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起身施禮,說出了從不曾為人道的心事。


    “男兒大丈夫,寧可人生短暫卻轟轟烈烈一世,象秦始皇那樣留得青史一筆,也不願庸庸碌碌,淡漠無聞一生。數百年後,後世以韓信兵法,於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橫掃千軍萬馬……何其壯哉?!”


    莫紫嫣凝視著長身而立的男人,她沒有想到,韓信會對她坦誠肺腑。從他赤熱的眼神中,她並未探得欲王天下的野心,所濃濃的,是名動天下的夢想。然而,她亦深知,這個男人的命運如果按照曆史的軌跡,必然會是淒慘的結局。


    “何其壯哉?”莫紫嫣涼涼一歎,道:“以白骨鋪就、鮮血灑染的戰場,來成就自己的夢想?天下何其悲哉……”


    “天下自黃帝而起,至秦至今,世上戰爭何曾休過?沒有韓信,天下紛爭依然不減,若韓信為天下而戰,或可減免戰爭之苦。”韓信信誓旦旦道。


    “即使像文種,範蠡那樣,為越王創下千秋大業,卻反遭功成身敗,亦無悔無憾嗎?”想到他的未來,莫紫嫣忍不住一聲歎息。


    “夫人深諳相學,應知命數難改。天欲亡我,縱然逃至天邊,也難逃一死;天欲救我,縱然刀架頸上,亦能化險為夷。既是天生我命如此,我又何須瞻顧?”韓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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