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紫嫣微一停頓,見張良若有所思,便道:“我敬先生之才,雖是出於私心,卻也真心希望先生能輔佐項王,共謀大業。若是先生選擇沛公,功名利祿不過短如浮雲,隻怕將來會落得晚景淒涼,隱匿於世的境地。”


    莫紫嫣試圖做著最後一次的挽留。對她來說,今日未能除掉劉邦,但如果能留住張良,或許項羽和劉邦的命運也會得到平衡。


    對於張良來說,這樣的一番話中,她算出了自己的心思,甚至連自己的“長謀短兵”都能看透。


    自古紅顏禍國殃君,美人一笑君王昏,美人一淚傾天下!


    這個讓他初見的女子,不單有著傾世美貌,更有著許多男人所不能及的智謀和算術。倘若身為男兒身,掌控天下隻怕都是易如反掌。然而此刻,她卻又是如此真心的挽留,這一刻,他突然有種被伯樂賞識的感激。


    可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還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叫做“氣場”。項羽和劉邦之間,一個是威武霸氣的君王,一個是求賢納士的沛公。今日這一離間,沛公已然對他起疑。而項羽身邊也早已有了老謀深算的範增,就算他留下,也未必能有大作為。何況他心裏最大的夢想是光複韓國,如今列國諸侯都已臣服於項羽之下,以項羽的能力,難保項羽沒有稱帝的野心,身為韓國子民,又如何能眼見著自己的國家被他國吞並呢?即使夾縫中求生存,也必要保住自己的國土。


    “夫人既知在下心思,在下自不必瞞夫人。在下確是想光複韓國,故而未能承項王與夫人恩請。倘若日後,在下未能實現心願,定願為項王效勞。”張良道。


    “好,如此便不強求,先生請。”莫紫嫣頜首道。


    “夫人保重,在下告辭。”張良作揖告別。


    莫紫嫣命人為張良備馬,她一直看著張良騎馬出了楚營轅門,心中卻五味雜陳。


    月光如霜,努力燃盡自己的光亮,隻為照亮夜的黑暗,然於那廣袤的夜空,它終究是微不足道。


    一場鴻門宴,她與張良,各出奇謀。所不同的是,張良的離間計,目標是項羽至親的紫嫣、亞父,以及那個傀儡的楚懷王。若是項羽信了任何一言,失去至親,又除掉懷王,那對於他來說,都會是致命的錯誤。


    而紫嫣的離間計,一招“奇貨可居”,便激起了劉邦心中的敏感與疑心。雖看似並未給人留有後路,可被離間的張良,倘若真能安於自己的承諾,也算是能平衡各方的太平。


    她謀劃一場,最終也隻能是從劉邦身邊逼走了張良,達到了互相製衡的結局。卻始終沒能改變曆史的軌跡,除掉劉邦這個心腹大患。


    難道那曆史真就不能改變嗎?


    她舉目望向那如墨一般廣袤卻蒼涼的夜空,多希望能窺破天機,指引她如何去改變那個男子的命運!哪怕因此而讓她遭遇萬劫不複,萬劫不複!


    唯求,換他——這一世長安。


    一種強大的無助感,如這臘月的寒風,侵蝕著她骨髓中的每一處縫隙,痛得她刺骨鑽心。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忽然有些暖意。


    “夜晚風大,小心著涼,早些迴去歇息吧。”那個溫柔而醇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用迴頭,她知道是他,緊接著是一件白色的裘皮大氅,溫暖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莫紫嫣旋過身來,對上那張熟悉的俊顏,也許是他自覺辜負了亞父與紫嫣的一片心意,借著蒼白的月色,與白色大氅反射出的光,紫嫣看到了他的眸中,不同於往日專注看著她時的那份溫柔,而是多了幾分內疚。


    而這樣的眼神,在這樣的時刻,落入她的心中,卻讓她有說不出的滋味。是心疼,還是無奈?紫嫣仿佛從那雙深如星潭的眸子中,看到了四年後的烏江別岸……


    她自問有些智謀,可身臨實境卻這般無能為力。維天之命,於穆不已!這難道真的是上蒼注定的命數嗎?


    【但願你今日的一念仁慈,不會變成來日,那劉邦恩將仇報,插入你胸膛的利劍。】


    這樣的念頭,卷來無邊的恐懼感,更帶來驅不散的寒意。她慌亂的錯開了與他正對的目光,不敢再正視他的眼睛。


    “今晚,我想與虞兒同寢,大王早些歇息。”不等項羽迴複,紫嫣便頜首告退,轉身向著虞姬的寢帳去了。


    他看著她的背影遠去,耳邊一直迴蕩著她最後一句話中的稱唿:“大王”?她稱自己為“大王”……那不過是亞父逼劉邦承認自己稱王之下的俯首稱臣,如今她卻不再喚他“夫君”,而是喚作“大王”……


    隻是一場宴席,竟就讓她與自己變得如此生分、如此疏離了嗎?


    劉邦逃迴到霸上軍營,驚魂未定,便以“叛徒”的罪名立刻誅殺了曹無傷。


    這場鴻門宴,對於他來說,可謂九死一生。他怎能允許身邊有這樣的叛徒存在?沒有審判,沒有猶豫,沒有申辯,仿佛唯有“立誅”,才能解他心頭之恨,才能在軍中立下天規!


    【次日清晨,鴻門·項羽軍帳】


    項羽坐在案幾上,楚軍諸將都在等待著亞父的道來。


    “軍師是什麽情況?怎得來得比我還晚?”龍且看著身邊幾將士,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平日總是擦著時間的尾巴,最後一個才到,可老軍師那可是每次都是第一個到會。今日倒是奇怪了,大王比一眾屬下來得早,往日最早的軍師卻沒到。


    鍾離昧有些擔憂地道:“軍師從不遲到,是否是昨日宴席之上喝的多了,故而身體不適?”


    不一會兒,侍衛入帳稟報道:“稟大王,軍師說他年事已高,不能再輔佐大王,請大王自行定奪一切軍事。”


    原來一早,項羽約亞父與眾將軍晨議,見亞父遲遲不到,項羽便命人去請,得到的卻是這樣的迴複。


    眾人皆相覷不言,心裏都明白,這老軍師定是還在為昨日鴻門宴之事生氣。


    “嗬……”項羽搖頭笑一笑,卻道:“這個亞父,有時候真像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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