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劉莊都再也沒踏進溫飭殿半步。平日裏下了朝便陰沉著連迴到了承光殿,連鄭喜都不敢上前勸慰更別提其他的宮人們了,大家是能躲多遠便躲多遠,生怕一不留神哪裏出了錯便是全家人都要賠上性命了。


    問縷這邊在溫飭殿內仔仔細細照顧著馮漓,生怕出一點差錯。馮漓蘇醒後便再也不發一語,好像外間所有的事情都與自己無關。


    整個溫飭殿充滿著安靜與傷感,所有的下人都被問縷打發了下去,沒有事情都不用近身侍候了,隻留下了如雪一個人。


    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如雪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就連問縷受到的委屈也一並看在眼中,但這些又能怎麽辦,作為皇族,尤其是太子的女人,就算是再有委屈也要將這苦水咽下去!如雪鎮定的伺候馮漓用過藥便退了下去,離開溫飭殿,隻身往角門而去。


    馮府清心苑中,一片沉寂。


    馮彰幽幽的歎著氣,福安在一旁陪著,也是滿目愁容。


    快到子夜時分,馮彰仍舊沒有前去歇息的意思,福安便上前,扶起馮彰:“老爺!先去歇著吧!往後的事情還都要靠您,您可千萬要保重啊!”


    馮彰聞言,滿目深意的看著福安,整個麵容更加蒼老,麵容粗糙,仿佛還有淚痕的影子殘留在如枯樹皮一般的臉上,聽到福安如此說,馮彰深深的歎口氣,步履蹣跚的出了清心苑往臥房走去。


    這幾日劉秀見劉莊在朝中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一直都悶悶的站在那裏不作聲,因為近些日子也聽到一些風聲,在下朝後便留下了劉莊詢問,劉莊隻是簡單的說,因為這些日子太子妃身體不適故而自己有些擔憂才會如此。


    劉秀聽聞後自然是安慰一番,並吩咐要禦醫時刻準備好入後宮為太子妃娘娘診治。劉秀恰好也留下了馮彰,便在詢問了劉莊得知並無大事後與馮彰商討起正事,劉莊便先行告退。


    劉莊留下馮彰本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些朝廷瑣碎事宜,是想私下裏聽聽馮彰的意見。不多一會兒,馮彰便從宣室殿而出。


    劉莊還站在宣室殿不遠處的石階旁。


    鄭喜看到馮彰出來,上前道:“殿下在候著大人,大人這邊請。”


    馮彰聞言,心裏一驚。劉莊找他是為何事他已心中有數。馮彰幽幽歎口氣,緩步走至劉莊身旁,請安行禮:“老臣見過殿下。”


    劉莊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卻又沉默了下去。


    馮彰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想知道女兒的近況卻又無法開口詢問,於是一時間兩人啞言,沉悶的氣氛隨即蔓延開來。


    鄭喜抬頭悄悄看了看劉莊,又看了看馮彰,提醒了劉莊一句:“殿下是要請馮大人往哪裏去?奴才好前去帶路。”


    劉莊斜瞥了一眼鄭喜,如玉雕琢般的五官無任何表情,雙目注視著遠方輕聲道:“去禦花園走走吧。”


    “諾。大人這邊請。”說罷做了個“請”的手勢,跟在劉莊身後引著馮彰往禦花園走去。


    一路上,劉莊無言,馮彰亦是無言。


    一直到了禦花園,遠處湖麵上微風拂過泛起的層層漣漪合著禦花園中姹紫嫣紅的各種名貴花,倒是十分雅致清靜。


    看著眼前這番景象,劉莊放慢了腳步,跟在身後的馮彰也慢了下來。劉莊想起上次跟馮漓一起在禦花園中賞花之時應該還是她剛進宮不久吧,那時候就總覺得她神情中帶著幾許落寞,就連微笑都略微帶著些許苦澀,隻是那時候不甚了解,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自己什麽都清楚了。作為一國的太子,他劉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獨卻單單得不到自己最愛的女人的心!劉莊不禁抓起身旁的一朵花,慢慢攥緊,很快朵朵花瓣便掉落在地,等著枯萎凋敝了。


    “馮大人有多久未見過自己的女兒了?”劉莊收迴手,隨意拍了拍,問道身後不遠處的馮彰。


    “迴殿下,自娘娘入宮以來,老臣便再也未見過。”馮彰心裏劃過一絲擔憂。


    是啊,仔細一算,也快有一年未見了。外臣嚴禁出入內廷,這是大漢朝的法規,任何人都不得越矩行事。


    因馮彰身處馮彰身後,並未看見劉莊的表情,隻是聽見劉莊幽幽的歎口氣,輕聲道:“是挺久了。”於是轉身吩咐鄭喜:“帶馮大人去溫飭殿吧。”


    “諾。大人這邊請。”鄭喜聽出劉莊的口氣中帶著些許溫情,心裏那塊石頭稍微落了落。但仍舊不敢抬頭看劉莊的表情,隻是引著馮彰往溫飭殿而去了。


    馮彰與鄭喜走了,整個禦花園便剩下了劉莊一人。


    看著馮彰遠去的背影心裏忽然有些悲哀:堂堂大漢朝的天子,贏得了全天下卻始終贏不了她的心……這幾天想起那晚在溫飭殿中自己對馮漓的所為,劉莊怎麽都感覺自己下手有些重。可畢竟他是太子,要讓他先低下頭,他寧可暫時不去溫飭殿。


    溫飭殿中,一如既往的安靜。


    馮漓靠在床榻邊,手裏拿著那串手串,本來已被劉莊摔得七零八落,但她跟問縷還是一顆顆的拾起,重新穿好。隻是,終究是被摔過的,好些瑪瑙珠子上的裂痕清晰可見。


    馮漓握著那串手珠呆呆的坐著,已經失去了往日唯一的一點活力,整個人遠遠看去單薄虛弱,蒼白無力。問縷上前,悄悄收起了馮漓隻碰過幾匙的粥。


    問縷失落的退下。出門之時看到了馮彰已經來到了溫飭殿前,驚訝之餘在反應過來後高興的不得了。


    “老爺!老爺您來了!老爺!”問縷上前扶著馮彰,鄭喜見狀,吩咐問縷道:“大人就交給姑娘了,姑娘好生照看娘娘與大人,奴才先迴承光殿複命了。”問縷高興的直點頭,便扶著馮彰進了溫飭殿。


    馮彰隻能等在外殿。


    問縷急匆匆進去內殿,神情中帶著欣喜道:“小姐快出來看是誰來了!”馮漓聞言,略微抬起雙眸。“小姐!老爺來了!就在外殿候著呢!”


    “父親……是父親來了……”馮漓喃喃自語,隨即便起身往外殿跑去。


    “父親!父親!是你來了麽!”馮漓一路小跑一路輕聲喚著,直到跑到了外殿看到確實是馮彰赫然站在外殿中,淚眼模糊。


    “老臣見過太子妃娘娘,娘娘萬安。”馮彰跪地,向馮漓施了君臣大禮。


    馮漓疾步上前扶起馮彰。馮彰抬頭,沒想到眼前的女兒已經麵容憔悴,如此的單薄無力!馮彰不禁悲從中來,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女兒……我的女兒啊!”馮彰忍不住哽咽起來。馮漓撲倒在了馮彰懷中,眼淚一滴滴淌下,抽泣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父親……”馮漓哽咽著一直重複著這兩個字。


    馮彰看著懷抱中的女兒,抬起手拭了拭眼淚,幽咽道:“女兒……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與殿下之間的關係刹那間就如同寒冰一樣了呢……”馮漓趴在父親的懷抱中,不停的流著淚,問縷見到這一幕也禁不住的低聲哭了起來。馮彰別轉過頭去。


    問縷擦了擦眼淚,向殿門走去。


    馮彰輕輕撫摸著懷中馮漓的長發,一邊緩緩說道:“漓兒,父親進後宮不宜待的時間過長,”說罷,扶起馮漓,看著馮漓蒼白的臉,長長歎了口氣。


    “父親……”馮漓點點頭,將臉上的淚一點點抹去,一邊扶起馮彰往內殿的坐榻而去。


    待到馮彰坐定,一直看著馮漓,眼淚又情不自禁而出,還記得約莫大半年之前,女兒從府中入宮的場景,那時候自己的女兒那樣明豔靜雅。隻是過了這大半年的光景,眼前的女兒已經如此單薄憔悴。想來除了福安跟自己匯報的“小姐在宮中一切安好”這樣的消息之下,不知還有多少難言之隱瞞著自己!馮漓隻是看了父親幾眼,便知道父親如此疼愛自己。現在不僅自己的心在痛,父親的心也一樣在痛。


    “漓兒……為父知道你的苦……”馮彰低下頭去,不敢正視馮漓,當初送女兒走上這條路的不正是自己麽?!


    “父親……漓兒不苦。”馮漓勉強笑了笑,抬起雙眸,望著窗外道。


    “哎……漓兒,當初為父又怎麽能不知道你的心思?隻是父親還是自私了一迴,硬是將你送進這宮門之中,如今……你我父女二人連見一麵都成了奢侈之望……為父不慈,為父不慈啊!”馮彰有些出神,似乎十分後悔自己當時的決定。


    “不,父親!當初一切都是我自願,與父親沒有任何關係!”馮漓打斷了馮彰,有些許激動道,“隻是女兒不孝,不能日日侍候在父親身旁,承歡膝下。如今更是讓父親牽腸掛肚,是女兒不孝!”說罷便跪在了馮彰的腳下。


    “漓兒快起來!使不得!”馮彰扶起馮漓,“如今你已為皇室中人,是為君,不可對臣子下跪啊!”馮彰聲音沙啞,臉上掛著未幹的淚痕卻仍舊不忘禮數。


    “哎……”馮彰一聲心碎的長歎。


    “漓兒,你可以怪父親狠心,也可以怪父親無情!為父從來不願讓你卷入宮廷之中,隻是已經走到了現在,無論如何,切記要護得自己周全才是。如今父親的羽翼已經護不全你,隻有靠你自己萬事小心,千萬不要留給他人話柄。曆代內宮與前朝都脫不了幹係,父親隻是擔心你……”馮彰說到這,再也說不下去。


    “父親,女兒一定謹記父親教誨,不再讓父親擔憂。”馮漓抹了抹眼中的淚水,心中有些懊悔。


    父親每日裏再清心苑中為自己的擔憂的場景刻進了馮漓的腦海中,原來自己身處深宮之中,那個飄滿梨花的園子,年邁的父親總是懷念著,憂慮著,擔心著。作為晚輩,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失敗麽!馮漓忍不住,抱住馮彰,父女兩人相擁而泣。


    這短短的兩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問縷看到鄭喜往溫飭殿而來時就知道應該是老爺出宮的時辰到了。看著殿內小姐與老爺難舍難分的場麵,問縷流著淚將馮彰送出了溫飭殿,還一直囑咐著老爺跟福伯都要注意身體,讓馮彰好生傷感。


    “好好照顧小姐。”馮彰迴過頭,輕聲對問縷說。


    馮彰抬頭看了看高懸著的“溫飭殿”三個字,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而去。


    馮彰走後,溫飭殿再次陷入了安靜。問縷擦幹了眼淚,迴到內殿,見馮漓在靜靜的坐在做榻上發呆。問縷輕輕走來,握住馮漓的手,有些感傷的說:“小姐,如今這宮裏還有問縷陪著您。”


    隻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讓馮漓一直隱忍著的眼淚傾瀉而出。她緊緊的握住問縷的手,久久未曾鬆開。


    承光殿。


    “馮大人出宮了?”劉莊看著折子,一邊問著迴來複命的鄭喜。


    “是,奴才一直將馮大人送到了宮門口,看著大人走了才迴來。”


    劉莊點點頭,“行了,沒你的事兒了,下去吧。”


    “諾,奴才告退。”


    劉莊扔下手上的折子,這一下午雖然在這忙著看折子理朝務。很多時候,劉莊會不由自主的想到溫飭殿,還有溫飭殿中溫柔的她:一顰一笑都深深的刻在自己心裏。隻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劉莊說什麽都無法原諒她。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可在她看來卻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原來一切的不在乎都因為她的心裏已經住進了一個人。劉莊將批閱折子的朱筆扔在了幾案上,心煩意亂的走出了承光殿。


    已經接近黃昏。


    劉莊漫無目的的閑逛,走過了長廊,走過了禦花園,走過了水榭,走過了“白鷺湖”,卻一轉彎朝著溫飭殿的方向而去。也許連劉莊自己都不知道,走著想著心裏的事,不知不覺中看到了熟悉的景色,猛一抬頭才發現不遠處就要到溫飭殿了。


    劉莊卻步遲疑。


    本沒有任何打算前往溫飭殿,隻是想出來散散心,透透氣,卻在不經意的閑逛中到了這個現在最讓自己最為糾結的地方。


    劉莊轉過身疾步返迴,卻走了沒幾步又僵在了原地,迴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溫飭殿又折了迴來,快靠近溫飭殿時又覺不妥,迴過身返迴,卻最終忍不住還是折了迴來。


    走到溫飭殿門口,看到殿內已經燃起了宮燭。劉莊站在溫飭殿門口,傳出他昔日裏熟悉的淡淡的香氣。就在劉莊遲疑著思索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問縷剛好從殿內出來。看到劉莊站在溫飭殿門口,問縷嚇了一跳,趕緊俯身行禮:“奴婢見過殿下。”


    劉莊點點頭。


    問縷轉身打算進去殿內通報,劉莊卻做了個手勢讓她退下。問縷往殿裏看了看,有些擔憂,卻又隻能退下。


    劉莊緩步走近溫飭殿,馮漓應該是剛喝完藥。幾案上擺著的空碗裏還殘留著些棕黃色的藥汁。


    劉莊往裏殿走了走,看見馮漓合衣靠在臥榻上歇息。劉莊遠遠的注視著這個臥榻上嬌小的身軀,心內不禁一絲疼痛:那日自己竟然能對她下去那樣的狠手,想必她一定很難過也很痛苦吧!劉莊的心裏飄過一陣愧疚。


    劉莊緩緩走上前,一步一步走的都十分輕,生怕驚擾到她。


    直到走到她的臥榻前,看到她如雪一般蒼白的臉色,不禁憐惜起她,拉過錦被為她蓋好。


    馮漓以為是問縷,隻是輕輕別一下頭。


    良久,聽到來人坐在了自己的臥榻旁,馮漓才睜開了眼。


    看到坐在自己眼前的劉莊,馮漓一驚,慌忙要起身行禮。


    劉莊扶住馮漓,淡漠一笑,示意行禮就免了吧。


    馮漓有些恐慌,更是有些懼怕,因為她不知道為何此時劉莊會突然出現在溫飭殿中!馮漓的身體不禁有些發抖,額上也冒出細密的汗珠。


    劉莊見此,心裏透著股涼意,自己終究還是給她留下了陰影!


    劉莊輕輕抬起手腕,將馮漓攬進自己懷中,他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她的身體有一絲顫抖。劉莊靜靜的抱著她,手輕輕拂過她的後背,動作輕緩而溫柔,似乎在讓馮漓放鬆心情。此時劉莊才能感覺到懷中抱著的人是這樣的瘦弱單薄,仿佛隻要他再稍微一使勁,懷裏的人立刻就會如脆玉一般斷了去。


    劉莊就這樣一直攬著馮漓,直到她的身體慢慢柔軟不再如剛才那般僵直時,劉莊這才鬆開手,再看看馮漓,她的臉上還是帶著一絲驚懼。


    劉莊輕輕放開馮漓,為馮漓理好了靠枕,將馮漓整個嬌小的身軀放好,為她蓋好錦被。然後起身,又迴頭看了看她,目光輕柔卻又複雜,轉身離去。


    問縷不放心,一直躲在溫飭殿不遠處的長廊旁的柱子後。今日殿下就這樣不動聲色的來了溫飭殿,她也是在猜不出殿下的心思,可是真的好害怕會發生如那晚一樣的事情,於是問縷便煎熬的瞅著溫飭殿的動靜,她想隻要殿內有點動靜,那麽自己肯定是願意冒著性命不保的危險也要入殿內護得小姐的周全!可伸長了脖子看了半天也沒聽見殿內有任何聲響,反而讓問縷更為著急。看到溫飭殿的大門被打開,緊接著劉莊便出了溫飭殿,直到劉莊走遠了問縷趕緊竄出來,進了殿內。


    “小姐,小姐!”問縷一進殿內就立即往內殿跑,邊跑邊喚著。


    直到看到馮漓好生的靠在靠枕旁,問縷才舒了一口氣。


    “小姐沒事就好……我還以為……”問縷迴頭往殿門處瞅瞅,有些心有餘悸。


    看著馮漓遊戲出神,問縷走上前輕輕道:“小姐?沒事吧……”


    馮漓搖搖頭,便撇過頭去,剛好看到枕邊那串瑪瑙手串,馮漓輕輕拿起,攥在手中,那些珠子有的已經有了明顯的裂痕,馮漓輕輕撫摸著,將它遞給了問縷,“問縷,代我收好吧。”一聲歎息,夾雜著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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