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縷打聽好了消息,但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向馮漓說起。自從知道公子要入匈奴,馮漓已經整夜未眠。


    當問縷一大早來到溫飭殿之時,卻見床榻整齊,絲毫未見淩亂,才得知馮漓整夜合衣而臥,未曾入眠。馮漓見問縷神色有著擔憂,連忙屏退了所有人,隻留問縷一個。


    “可有了確切消息?”馮漓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麵帶焦慮問道。


    “恩。”問縷輕輕點點頭,卻不敢抬頭看馮漓。


    馮漓抓住問縷的胳膊:“那你倒是快說呀!”言語中帶著急切。


    問縷蹙緊了眉頭,馮漓抓著問縷胳膊的手越來越緊,等待著問縷的答案。


    “小姐……公子是主動要求去的……還有老爺,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但好像也並未阻礙。”問縷低著頭低聲說道。


    馮漓抓住問縷胳膊的手一下鬆開,臉色煞是蒼白,喃喃自語道:“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不可能……”


    “小姐,耿公子也會陪同一起!”問縷覺知馮漓反應有些異常,趕忙安慰著,“有了耿公子,想必公子應該不會有危險的……”問縷的聲音愈發低了下去,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說的這句話多沒有底氣,更何況馮漓!


    可是既然都已經說到這,問縷便將剩下的情況也都一一告知:“小姐,三日後便是耿將軍與公子一齊出發遠赴匈奴,聽說陛下都要送一鬆,名義上是為竇大將軍送行,實際上……也算是為耿將軍與公子送行吧……”這些情況都是一大早剛從燕述那裏得知。


    問縷隻記得當時燕大人在說起這些時都是一臉的惋惜,仿佛耿異與班固真的就再也迴不來了。問縷不敢將這些細節再告知馮漓,隻能深埋於心。


    此時的馮漓已經沒有了任何辦法,如果之前還想通過父親上奏陛下,如今父親那裏也已經全然知道也未有任何阻擋行為,可知父親也定是應允了的,所以,她再也沒有辦法去幫助班固!馮漓忽然有些絕望,望著溫飭殿外的天空,有些迷茫。


    三日後,天空中漂著細雨,陰陰沉沉。


    大殿之上,劉秀親點人馬,並將領兵大權交於竇固手中。


    當竇固接過陛下辦法的軍令狀與虎符,所有將士們立即高唿:“大漢威武!揚我君威!大漢威武!揚我君威!”那氣勢恢宏、震耳欲聾的場麵瞬間點化了所有朝臣們的愛國之情,臣子們一個接一個的上前為竇固送行。大


    家都知道竇將軍要帶領十萬精兵遠赴匈奴,為了大漢朝的天下而去奔戰沙場,可很少有人注意到竇固身邊的班固與耿異,他們也一樣是去為大漢朝奔走前線。隻因此事朝中隻有幾個臣子知曉,劉秀也並未大肆宣揚,因此甚少有人知曉,其實班固與耿異此次也是隨大軍出行,並且會先行一步進入北匈奴。


    劉秀望了望竇固身後的班固與耿異,微微點點頭,便迴過身去,不再說話。竇固自然明白,於是俯身告別,先領著十萬精兵出宮向城門而去。班固與耿異則稍後片刻跟上大軍即可。


    馮漓得知今日班固便要離開洛陽,不顧一切勸阻往南宮的鴻德門跑去。


    問縷急忙阻攔隻可惜攔了個空,於是便追著馮漓也跑了出去。


    燕述站在溫飭殿外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禁幽幽的冷笑了一聲,今天這樣的場景終於出現了。沒錯,班固遠赴匈奴是自己在劉莊身邊不停推薦的;班固要遠去匈奴的消息也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還有三天前的一大早,也是他故意跟身旁的人大聲聊天,因為他早已得到消息,馮漓的貼身侍女問縷就在承光殿內。於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設計走了下去。燕述暗暗竊喜,一個個圈套早已為你們都設定好,就等著你們一個個鑽進去再把袋子口束緊,來個一網打盡。燕述冷笑一聲,向承光殿走去。


    密集的小雨窸窸窣窣落地,一會兒便已霧茫茫一片。


    馮漓出了溫飭殿便一路沿著向南宮門跑去,問縷跟在馮漓身後緊追不舍。這樣的事情要是讓殿下知道該如何是好!馮家就是賠上一家子的性命也不夠恕罪的啊!


    問縷越想越著急,越著急越想跑快追上前麵的馮漓,可無奈雨越下越大,眼前的路都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她不能讓馮漓出任何事!更何況福安曾經交代,一定要保證馮漓在宮裏的理智!原來福安早就看了出來,馮漓太過於感性便安排問縷時刻不離身的陪在馮漓身邊,可如今還是出了事!


    密集的雨飄灑著,一會兒便成了大雨。


    暑期過後的夏日被雨水帶的居然有些潮冷。馮漓淋著雨深一腳淺一腳的踏著凹下去的地磚,不時濺起的水花使了裙裾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見到他!在他出宮前見到他!馮漓加快了腳步,問縷那一聲聲的“小姐,小姐”已經離自己的耳朵越來越遠,馮漓顧不得其他,隻是淋著大雨一直穿過鴻德門,穿過了鴻德門再過中端門便能看到南宮的宮門——平城門了!


    雨愈下愈大,已經由飄飄灑灑的小雨變成了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馮漓全身上下早已被全然淋濕。不知過了多久,馮漓遠遠的看見雨中的平城門,還仿佛看見了平城門外過去的一隊隊人馬,馮漓感激似的笑了笑徑直向平城門跑了去。


    可就快到平城門時,馮漓腳下一滑便摔到在地,可當自己要努力爬起來時,腳下卻如海綿一般再也站不起來,馮漓來不及多想,一步步艱難的爬向平城門,她一定要見他一麵!一定要見!馮漓在雨中艱難的一點一點爬著,自己的希望就在眼前,哪怕此時傾盆而下的大雨已經模糊了世間的一切!雨中的馮漓,一點一點,艱難著,執著著,就在自己快要觸摸到那個信念的一瞬間卻忽然感知自己的視界越來越狹窄,馮漓看了看城門兩側才發現原來平城門在慢慢緊閉!


    馮漓使出全身力氣還是努力在向前爬著,就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就在馮漓快要觸碰到通往平城門的台階之時,馮漓能夠看到的城門外的景象變得越來越窄,越來越窄,最後隻有一道縫,再到最後就成了一道永遠越不過去的鴻溝!生生的橫在了她與他之間!馮漓痛不欲生,眼裏的淚水奪眶而出!此時的雨越下越大,早已分不清自己臉上的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隔著冰涼潮濕的地磚,馮漓的心已徹底冰涼!她苦苦的抓住石階不肯放手,無聲的眼淚吞噬了一切悲涼!突然,眼前一黑,馮漓便暈了過去,倒在了瓢潑大雨中……


    追趕上來的問縷看到馮漓暈倒在雨裏,急忙跑上前扶起馮漓,卻在手觸碰到馮漓的一刹那,看到了馮漓下身的一灘血跡!合著雨水的血水曆曆在目!問縷抬起自己沾滿了血水的手,抱著馮漓痛哭起來。


    雨越下越大,整個宮廷蒼茫一片。


    溫飭殿中,幾個禦醫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


    劉莊坐在殿外,麵前跪著問縷。劉莊滿目怒色,緊緊咬著牙關,不發一言。


    終於禦醫從內殿而出,戰戰兢兢的跪倒在劉莊麵前,結結巴巴道:“啟……啟稟殿下……孩子保不住了……”


    “啪”一聲,劉莊拍案而起!“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劉莊的表情顯示出了驚訝與憤怒,驚訝於他不知道他與馮漓已經有了孩子,憤怒於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孩子竟沒有了!


    怒吼聲嚇得禦醫們頭低的更低,聲音如蚊吶一般:“臣……臣等已經盡力……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說罷一個勁兒的磕頭請求恕罪。


    劉莊轉而將手中的茶盞擲到地上,“你們這群無用的廢物!滾!都給我滾!”幾個禦醫早已嚇得魂不守舍,屁滾尿流的叩了頭便急忙出了溫飭殿。


    問縷被剛才這一幕嚇得也不輕,連一點大氣也不敢出。


    安靜的溫飭殿內隻聽見劉莊粗重的唿吸聲!是,他氣憤!為什麽她有了孩子都沒有告知自己?她在大雨時跑出了溫飭殿到底還是為了他!她整日的鬱鬱寡歡竟然都是因為他!因為他,自己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劉莊攥緊拳頭,一拳砸在了幾案上,震得幾案旁的書架都仿佛抖動了抖動。問縷嚇得渾身發抖,劉莊轉過身,滿目怒氣,咬著牙,一字一句狠狠問道:“說!具體事情是怎樣的?”問縷渾身發著抖,卻不知從何說起。


    身旁的鄭喜看到這樣的情形,想了想,走上前悄然道:“殿下,如今這事……奴才看應該先要穩住知道這件事的人,包括禦醫,要是傳到了陛下與皇後娘娘那,這後果恐怕……”


    劉莊深深唿出一口氣,攥緊的拳頭卻依然沒有任何鬆動,鎮靜半晌,“傳我的命令下去,今天關於太子妃及溫飭殿內任何事情,若是有一人走路風聲,本太子必誅他九族,滅滿門!”


    “諾。奴才這就下去傳話。隻是,”鄭喜答完了話,頓了頓,“殿下,如今娘娘身體虛弱,奴才看不如先讓這個丫頭進去伺候著,過兩日娘娘身子好些殿下再審問不遲。如今先將娘娘身子照看好,否則陛下與皇後娘娘那……怕是不好交代。”鄭喜一字一句道。


    劉莊半晌未轉過身。末了,重重一聲道:“讓她滾進去!”


    鄭喜急忙拉了一把已經嚇得癱軟的問縷,示意她趕緊下去。


    劉莊轉過身,看了看內殿,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個字:“走!”鄭喜便咽了口口水,跟在劉莊身後出了溫飭殿。


    承光殿內,劉莊屏退了所有人,隻留下了鄭喜。


    劉莊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直到鄭喜上前要換了已經涼了的茶水,劉莊猛地抓住鄭喜的手道:“當時除了太子妃的那個丫頭,隻有你在場,把你看到的詳細說出來,漏了一點別怪我不顧多年的主仆情分。”


    鄭喜低著頭,顫抖著手答了一句:“諾。”


    劉莊這才放開了鄭喜,鄭喜便跪倒在地:“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怎麽迴事。殿下一早去了前殿送別竇將軍,燕大人迴來安排,說殿下要去平城門送別竇將軍,奴才看雨大便拿著傘與殿下的披風往平城門去,誰知到了平城門……就看到了娘娘倒在了雨中,還有……還有……”


    “還有什麽?”劉莊望著鄭喜,深邃的眸子裏如著了火一般。


    “還有……娘娘身下的一灘血跡……奴才當時就慌了,於是抱起娘娘便趕迴了溫飭殿。再往後的……殿下便都看到了。”


    鄭喜看到劉莊再次攥緊了拳頭,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下去,傳燕述過來,我要見他。”劉莊頓了頓後說。


    “諾。”鄭喜輕輕唿口氣,退了下去。


    承光殿中,所有下人都被劉莊屏退下去,就連鄭喜都隻能在殿外守候,沒有殿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進殿內半步。


    劉莊目不轉睛的看著燕述,眼神中帶著一絲狐疑。而燕述不驚不懼,在施完了禮之後便立在大殿中央,紋絲不動。


    劉莊起身,走下坐榻,走至燕述麵前,依舊看著燕述,眼神裏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燕述並未有任何閃躲,隻是一動不動的立著。


    “燕大人,此時不妨把話挑明了說。為什麽?”


    “臣不明白殿下為何事而問為什麽。”燕述迴答的簡單幹脆。


    劉莊冷笑一聲,“不用在我跟前裝糊塗。好,既然你不明白,我就明著問你。你是如何知道太子妃會去平城門?你又為何安排鄭喜前去?”劉莊帶著疑問,看著燕述道。


    “為了殿下。”燕述抬起頭,一臉正義,迴答幹淨利落。


    “為了我?”劉莊劍眉緊緊蹙起,轉而十分不解的看著燕述。


    “確是為了殿下。”燕述再次重複一遍,將目光聚集到劉莊身上,“隻因由臣安排的大軍出宮線路無意中被下人聽了去傳開了,臣想這件事並不是什麽保密之事也就沒在意。隻是當臣聽聞太子妃娘娘往平城門而去之時,臣便想起今日班……班大人也會隨大軍出行,臣猜想,娘娘定是為了班大人。此時殿下在前殿,所有朝臣也都在前殿,臣去前殿告知殿下肯定不妥,而臣因帶領內廷侍衛,身有職責不能隻身前往平城門,於是緊急之下便通知了鄭喜,希望他能及時過去攔下娘娘,而臣又不能將話說的太明白,因為……這畢竟關係到殿下的家事,於是臣便向鄭喜公公謊稱殿下要去平城門。可是……臣還是晚了一步,殿下的孩子才沒有保住……還請殿下恕罪!”燕述說完,充滿內疚的低下頭去。


    劉莊聽完燕述的這番話,心中微微一動,燕述這樣的安排並沒有錯,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下,似乎鄭喜就是最合適前往平城門攔住馮漓的人選。


    劉莊深邃的眼眸中忽然多了一絲愧疚,覺得自己因此而誤會燕述這樣一個陪伴在自己身邊多時的忠臣,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但想起前幾日燕述向陛下建議班固出行北匈奴之事,劉莊微微轉頭,眼神瞟向窗外,不經意的說了一句:“你並不是很喜歡班大人?”


    燕述聞言,略微有些許愣住,不過隻一會兒功夫,燕述便答道:“是,臣確不是十分喜歡班大人。”


    劉莊一直注視著窗外,並未著急答話。


    燕述見狀,接著道:“臣侍候殿下雖然不久,可臣也知道殿下的辛苦,知道殿下對太子妃的一片深情。臣知道……此事後,真心為殿下鳴不平!”燕述帶著些怒氣。


    “鳴不平?”劉莊轉身,似乎有些不明白燕述言語間的意思。


    “是。實不相瞞,臣心中也有心愛的女子,因此臣懂得殿下心中的感情。”燕述的眼神中帶著一色複雜的情感,進而語氣中帶著一絲傷感與無奈說起了自己。


    劉莊慢慢踱起步子,走到燕述身邊,伸出手,拍了拍燕述的肩膀,這才緩緩道來:“我是大漢朝的太子,我怎麽能允許別人挑戰我?更不能允許別人搶走屬於我的東西!更何況是我深愛的女人!”劉莊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霸氣,放在燕述肩上的手不由加重了些力道。


    燕述緩緩歎口氣,“因此臣看不下去!於是臣便想將班大人調離洛陽城一段時間,算是給殿下一點時間處理此事!”


    劉莊點點頭,內心有所感慨,到底是燕述考慮事情周到,竟然在這件事情上的原因與自己向父皇舉薦班固的原因相同!可見此人與自己的心思相近。劉莊抬起頭,劍眉微挑,不由的更加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對自己的忠誠度。


    劉莊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燕述便行禮退下。


    在燕述正欲踏出承光殿時,劉莊忽然喊住了他:“燕大人,我想知道,你心愛的那個女子……現在如何了?”


    燕述卻步,眉頭微微一蹙,心也緊跟著疼了一下,低聲道:“死了。”說罷,手握了握腰間的佩劍,頭也不迴的走出了承光殿。


    這一晚,雨停了。


    下過雨的空氣稍稍清新些,周圍的空氣濕乎乎的。屋簷上的雨滴還在黑夜中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著水,天空還是陰沉沉的,似乎這雨不下上幾天是沒法兒晴天了。靜謐的黑夜中,隻有偏廳前的空地上傳來陣陣練劍聲。時不時還有樹葉隨著逼人的劍氣“嘩嘩”落地的聲音。燕述的劍法快、準、狠,如果沒有一定的武學修為的人是無法抵擋的住他的劍招的。


    這一夜,燕述未曾入眠,在夜色中練了一宿的劍,隻快到天亮之時,才換好了朝服,進宮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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