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深覺懷疑。


    他揚了揚長袖,竟從袖兜把白芍的證物瓷瓶給掏了出來。我咂舌,他要不是皇帝,我非告他私藏關鍵證物圖謀不軌居心叵測!


    佑嘉皇帝將我那杯涼茶移開,空出了桌子將白瓷瓶端放在桌麵上。


    他這是要跟我當麵探討字跡的問題不成?我奇怪地順著他的手勢低頭一看,他指出幾個字:“你看這個字,尋常寫法是一撇再勾,可你是一筆連劃。這個字模仿得十分相似,但是否斷過筆,還是看得出來的。”


    “……”那又如何?


    他挑起眉:“皇後從沒有注意過自己寫字的習慣嗎?”


    “……”還真沒有。


    他雙唇直接抿起一直線,頗有我以前的教書夫子恨鐵不成鋼時的幾分風範神采:“你寫字的習慣中,但凡有這一撇再勾就會一筆連劃,無論哪個字都是。”


    我滿臉詫異:“真的嗎?”


    “……”這次沉默的是皇帝。


    我悻悻然地摸摸臉,誰會特意去注意這種小事呢。


    他長籲一聲,將那個白瓷瓶收迴袖兜裏,端起茶來喝:“可幸皇後勤勉練字,如今已不再字如春蚓秋蛇了。”


    我臉皮一抽,這可真要多謝皇上日夜督促了呢!


    我鬱卒地捧著熱茶,動作頓了一下。茶怎麽是熱的?我一瞅,才發現他喝的是我的那一杯:“皇上,你端錯杯子了。”


    “是嗎?”他不緊不慢地放下,涼卻的茶水已經見底,“皇後若渴了,喝朕的那杯吧。”


    我磨磨蹭蹭地猶豫著,他問:“皇後是嫌棄朕喝過的?”


    我忙搖頭。


    他理所當然地點頭:“朕也沒嫌棄皇後的。”


    我嘴抽了抽,端起茶來狠狠灌了一口解氣。


    等等,這樣一來豈不就更加能夠證明我的清白了麽!我怨念地瞅著皇帝,擺明是怕我欺負他的朱妃,才故意等到現在才說的吧!太虧了,我就應該把朱妃捏醒等她來給我磕頭的!


    我忿忿然:“皇上,臣妾後院的泥土鬆動是為了給烏龜鑿洞,什麽滑胎藥與臣妾可絲毫不相幹。”


    他幽幽看我:“誰欲嫁禍皇後?”


    還不是你的好朱妃!我嘴唇嚅動,咬咬牙低低一哼。我自個也沒證據,尚且不能在他麵前亂說,誰知道他一個轉身去了朱妃那兒會不會賣我。


    “皇後似乎知道什麽。”他這話很篤定。


    “臣妾隻是臆測,不敢輕言。”我才不會隨便告訴你。


    前生那些頭緒全都派不上用場,我尋思著要去見一見綠桐。可我是現在是頭號嫌疑,這貿貿然去了地牢,保不準被有心人盯上,綠桐一轉眼又出了什麽事,那可就真的水洗不清了。


    “皇上,如今綠桐是唯一的線索,不容有失。”我鄭重道。


    他點頭,同意我的意思。


    “其實臣妾一直不明白為何朱妃認定臣妾與綠桐有勾結,臣妾覺得這裏頭定有什麽誤會。”我小心委婉道:“朱妃心有成見,恐怕不肯與臣妾多說……臣妾想親自去地牢,問一問綠桐。”


    他沒露出任何不悅之色,我立即跟他打商量:“臣妾覺得綠桐必定是知悉內情者,剛才那麽多人,她一定是不便說話。不如皇上與臣妾一道過去,或許她被皇上龍威震懾,一不留神就說出來了呢?”


    他的手遲疑地頓住,我連忙作期待狀。你跟我去,你放心,我也挺放心的。


    “也好。”終於他頓住的手鬆了開來,點頭答應。


    我嘴一鬆,歡喜地咧出笑來:“謝皇上。”這下可好了,有了這樽大佛,上哪都樂得光明正大。事分輕重急緩,別人怎麽看我不管,這必須得讓皇帝看見我是清白無辜的啊,否則束手束腳的,豈不是幹啥都舉步艱難。


    “那……現在就去?”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終於盼得他準奏,大手揮從鳳儀宮走起!


    *


    這次我拉皇上來天牢,海公公其實是不讚成的。牢獄實屬晦氣的存在,像綠桐這樣的小小宮婢在他看來實在不必勞師動眾,讓皇上迂尊降貴親自前來一見。


    想來見綠桐的是我,皇上就是來陪站的。當然,若皇上嫌牢獄髒臭晦氣,不想進去我絕對是舉雙手讚成的。然而皇上到了天牢什麽話也沒說,見我進了,他也和我一直進去。


    我在牢裏見到被關押的綠桐,她剛被押送過來,暫時還是毫發無損。綠桐沒想到自己一被送進來,皇上皇後緊接著就來了,滿臉吃驚地跪地行禮。


    我見左右典獄長滿臉橫肉兇悍猙獰,牆上還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看得人心驚膽戰。隻不知我要是晚來一步,等著綠桐的會是怎樣的大刑侍候。


    她的目光從皇帝移到我身上,垂下眼簾:“陛下、娘娘,此處汙穢,您們不該來的。”


    我自嘲一笑:“本宮還怕什麽汙穢不汙穢?隻怕再這麽下去,下一個要被關進這來的將是本宮。”


    綠桐眼神一黯,低頭不語。


    我不著痕跡地瞥過皇帝,他背著手好似真的就隻是陪我來走這一趟,麵上平靜無波,一點打算都沒有。那邊海公公滿臉嫌棄地拚命指揮人搬太師椅打掃衛生,渾然沒打算關注這邊。


    我來到鐵欄前,神色凝重:“綠桐,你實話告訴本宮,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來的這一路我想了很多,仔細迴味許多細節,有一點令我十分在意。同樣致彤昭容流產,可前世今生的疑點卻不再相同。首先是從我宮裏找到的滑胎藥,再來是那個名喚鶯兒的小宮女,最後便是朱妃以及綠桐的態度。


    綠桐狠狠地咬唇:“娘娘,是奴婢連累了您。”


    我知道佑嘉皇帝在,她絕不會說出任何不利於朱妃的話。可是我冤啊,總得還我一個清白吧。我按捺住焦慮:“現在這裏沒有別的人,你若是無辜,就把實情說出來,否則誰也幫不了你。”


    綠桐低頭猶豫不決。我壓低聲音:“事情不會因為你選擇緘默而失去方向,可卻會因為你的沉默而走向極端。本宮曾經說過,你不該縱容她,更不該愚忠地包庇。你現在閉口不言,本宮深信縱使嚴刑逼供也無法讓你招認。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以後她怎麽辦?”


    綠桐緊緊地抓住鐵欄,臉色灰白鐵青。她搖著頭,終究是不肯供出朱妃。


    我很失望,剛想鬆開鐵欄,這時她死死攥住我的手:“娘娘,不是奴婢。”


    她雙眼充血,看起來有些絕望黯淡,可是十分堅定,再次重複:“彤昭容不是奴婢害的,真的不是奴婢!”


    獄卒見她死死抓住我,連忙攔住將她推開,可綠桐死死地巴在鐵欄上,發了瘋地大喊:“娘娘!是有人要嫁禍娘娘——”


    這時侍衛幾乎是一湧而上地護了上來,我退了幾步,被身後的佑嘉皇帝扶住:“這是怎麽了?”


    我怔愣地盯著綠桐,手心一顫,握緊雙拳。待佑嘉皇帝再問一聲,我整個人激靈了下,趕緊道:“臣妾沒事,隻是被嚇了一跳。”


    佑嘉皇帝抬頭看了眼頹然地縮在牢籠角落的綠桐:“看來她還是什麽也不肯說。”


    “嗯。”我低應一聲。


    佑嘉皇帝眉頭隱隱蹙了下:“再問亦無果,還是出去吧。”


    我沒反對,深深看了牢內的綠桐一眼,被佑嘉皇帝給牽了出去。


    我曾想過綠桐是以抵死不認來平衡左右關係,既不拖累朱妃又不牽連於我,可現在迴想起來,綠桐的態度十分令人捉摸不透,尤其當她與那個鶯兒的宮女同堂之時。


    最後鶯兒之死更令我確信,事情原委絕對沒有原本所想的那麽簡單。而剛才的對話看似毫無進展,實際上綠桐已經把答案告訴我了。


    看來這一切的背後果然還有其他人從中作梗,嫁禍於我……還有嫁禍於朱妃。


    離開了天牢以後,我凝神思索,走了走著沒注意到自己就停下腳步,直到有人喚我,我這時貿然抬頭,才發現自己定定站在牢口堵路,佑嘉皇帝一臉狐疑地打量我。


    我驀地迴神,直覺手心熱熱的,才發現自己還牽著他的手,臉上一赧,忙不孰地分開。


    我跟上他的腳步,一想到事出蹊蹺,綠桐很可能真的是被栽贓的,我便忍不住試探道:“皇上,臣妾看綠桐的態度不似作假,會不會真的是被人冤枉的?”


    佑嘉皇帝沉默片刻:“是否冤枉了她此時來說尚論之過早,看內務省之後查得如何,方能定奪。”


    我暗暗撇嘴,目光略幽怨。好好一個姑娘家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這麽冷的天關在又髒又臭的牢裏我真挺於心不忍的。再說我也不是不信你內務省的辦事能力,我就是怕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先來個大刑侍候嚴刑逼供,這萬一把好人給打殘了怎麽辦?


    這提到此時證據不足論之過早一事,我就挺懷疑佑嘉皇帝的用心。


    雖然一直以來都傳帝後私下不睦,但明麵上我們彼此都十分默契地維持著明麵上的尊重。今日佑嘉皇帝公開支持我,不可謂不成一個極大的轉變。他這麽坦然地表示相信我,我驚訝之餘雖然心底有那麽點暗爽,但私底下還是挺忐忑的。


    我恍惚想起在殿廳對質的時候,他說會還我清白。


    “皇上,你真的願意相信臣妾是清白的嗎?”我故作漫不經心,實則小心得手心冒汗,輕飄飄地說了句。


    要說我設計謀害彤昭容、陷害朱妃也不是不可能,一旦她們真的誕下皇子,對我這皇後而言絕對是個極大的威脅。我要想保住後位,趁著這次的機會將她們一網打擊,其實是最有力的。


    佑嘉皇帝停滯腳步,望向門庭一片雪:“難道不是皇後告訴朕……你的恪守本分、大公無私?”


    我怔愣一下,一時緘默。


    “你的承諾朕記得。”他垂下眼簾,微微牽動唇角,帶著一絲嘲諷的弧度。


    原來當日我信誓旦旦說的什麽安分守己、絕無私心的話他還記得,原來他是這麽信我來的。


    我悻悻然笑了笑:“原來如此。”


    明明這麽一來對我而言更有利,在他眼裏我就是那麽安分守己不妒不怨,順便還一掃嫌忌洗清嫌疑……


    可這種時候聽起來,真心打臉。


    真的是打腫臉來充胖子,可笑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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