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見


    三月春的色正濃,京中正是梨花最盛的季節。西京佟相府邸之中,小桃紅甫一進門,被我黑漆漆的臉震了一下,趕緊把房門合上,苦著臉蹭到我身邊:“小姐,你又要出去啊?”


    我點頭,繼續往臉上抹黑炭。


    小桃紅扭捏一陣,哭喪著臉:“萬一被夫人逮到,又要吃藤條了。”


    我對著鏡子左右比劃,確實不露破綻,拿小黑手拍拍小桃紅的肩:“沒事,我很快就迴來了,你記得幫我打掩護。”


    小桃紅不太情願,在我的威逼利誘之下終是妥脅,我心情大好,換上一身少年人的粗布短裝,運起剛學不久的蹩腳輕功飛出宅牆。


    我的目標是佟家正對門的太傅府,老太傅自從退出朝堂,就在府裏辦了私塾,雖不及國子監那麽正統,但也有不少學子慕名而來。我二哥算其一,畢竟兩對門,偶時也會過去聽聽學長長知識。


    我對去聽學不感興趣,其實這次出門純粹是去對門找二哥玩的。


    莫怪我出個門這麽偷偷摸摸,實在是爹娘管得嚴,我要是正兒八經以佟家大小姐的身份,是絕無出路的。因為我爹娘對外宣稱,佟家小女兒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正經不過的閨家小姐,嬌羞又內向,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抹著大黑臉,粗魯爬對牆。


    至於為什麽頂著大黑臉,當然是有原因的啦。


    我嘿咻嘿咻往上爬,好不容易攀過高牆,牆邊種著一棵花開正盛的梨樹,我一跳攀住樹枝往上爬,喘了口氣坐在樹上拿花遮臉,躲在樹上往裏偷窺。


    昨晚我央了二哥下了學帶我上街買糖,他讀書讀得渾然忘我,早上我看他神情就知他鐵定忘了這迴事,此時不出馬更待何時?


    隻不過今日私塾裏怎的這般安靜?


    我左等右等,總算等到裏麵踏出一名小小兒郎,看身高估摸跟我年紀不相上下,遠遠瞧不清臉,我四下探看左右無人,俯身張口喊他:“喂~兄弟。”


    他甫一抬頭,有些愣,一臉傻哼哼,我斷定這人肯定書讀多了年紀小小就成呆子,招手示意他過來一下。


    他在門口躊躇,直到我忍無可忍衝他又吼一聲,他才磨蹭著走到樹下。我這人脾氣不好,沒耐性,幾乎被他磨去一半的耐性,態度就不太好了。


    隻不過當我伏下的身體抱著樹幹,低頭一瞧,猛地被他那粉雕玉琢的小臉給震住了。


    ……這明明是男孩子,為什麽長得又白又漂亮?不對,難道他也女扮男裝?!


    “你是誰?”他張口說話,字正腔圓正兒八經,聲音倒是不女氣,像個男孩子。我點點頭,他雖長得漂亮,可我決計是不會被蒙住的。心裏雖是這麽想的,可語氣卻不自覺地放軟:“你從裏邊出來,可有看見佟家二少?”


    “你是說佟相的二公子?”他歪過腦袋想了想:“今日私塾不開課,我沒有看見他。”


    真是,歪著腦袋犯傻居然也好看。我瞬間發現自己花癡了,對上這張臉。我索性從樹上爬下來,這一正麵對比,發現他比我高半個腦袋,看起來還真有那麽點男子氣概,我不甘心地問:“你是男是女?”


    待我問出口,他好像就不太高興了,沉著臉:“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他說罷,轉身就要走,我下意識抓住他:“別別別,我開玩笑的。”


    他盯著我抓住他的手,約莫是不適應我這張黑漆漆的小臉,退卻一步說:“小兄弟,佟二公子不在此處,你還是去別的地方找他吧。”


    我眨眨眼:“可我現在不想找他了。”


    他蹙眉。我咧嘴,亮出一口白牙:“美人,我們交朋友吧。”


    然後……他居然抄起手裏厚厚的書砸了我腦袋一記!


    我抱著頭吃痛,他居然頭也不迴地跑了。


    我見他人長得斯文漂亮,沒想到下手這麽狠,居然打女孩子!


    不對,我忘了我現在看起來不是女孩子……


    可是好痛!


    我抱著腦袋陰險的想:哼哼,別讓我逮著你,否則我一定要調戲你!


    (二)朋友


    被打事件過後,我隔三差五溜到對麵太傅府騷擾他,看見他僵著小臉不自在的小模樣,我心情特麽愉快。


    這天,我在梨樹上等放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我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樹下站著小少年,仰著腦袋不知看了我多久。


    我睡眼惺忪,翻了個身抱住樹幹:“幹什麽?”


    他抿著薄唇看起來頗嚴肅:“你下來。”


    我一下就清醒了。咦?莫非忍無可忍,終於要找我幹架不成?


    哼哼,別以為你是男的我就怕你,我可是有練過幾下的。我索性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一身花粉,插腰站在他麵前。


    他盯著我看了一陣,突然抬手拿起那本曾經用來砸過我、厚厚的書經。我嚇了一跳,正準備反抗,下一秒他卻把書塞進我懷裏。


    我莫名地抱著書,狐疑地看他。


    “我給你打,算扯平了。”


    他小臉表情淡漠。我不禁心裏搖頭,可惜這麽漂亮的臉蛋,小小年紀卻一點都不可愛。我雙手舉起書,他緊張地閉上眼睛,卻是真的耿直地站在那兒等我砸。


    我突然覺得好氣又好笑,書一落,輕輕敲在他的腦瓜上。


    他摸著頭,不明所以地睜開眼。


    我把書扔還他,撇開臉:“誰愛砸誰砸去,我不跟你玩了。”


    我扭頭作勢要走,可我走了幾步也不見他來追,我迴頭瞪他,果真見他還杵在原地發呆。我氣不打一處來,大步走迴去,氣哄哄地吼他:“你怎麽不追我呀!”


    他突然手足無措,默了半晌:“你不是不跟我玩了麽?”


    我簡直被他氣笑了,扶額彎腰,蹲在地上。他躊躇不定,伸手輕拍我的肩:“你還好吧?”


    我生著悶氣,被他軟軟地問了一句,突然什麽情緒都煙消雲散了。我索性改蹲為坐,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我不管,我要做朋友!”


    我攥著他的褲腳,陰險地想著他要不答應我就把他的褲子扯下來叫他丟臉丟到太傅家。


    他久久不應,我心裏忐忑,悄悄抬眼,發現他小臉紅撲撲,像顆紅蘋果似的。我差點沒流口水,他彎下腰,一手撐著膝蓋,一手伸向我:“好,我們來做朋友。”


    三月明媚春光,我仰起頭,他背對著光,仿佛與之背後梨花融為一副畫,我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讓他順勢拉了起來。


    一瞬的怔忡過後,我不知自己是否已經臉紅,他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佟薇二字差點脫口而出,我忙咬住舌尖將話吞了迴去,眼珠子溜轉一圈:“我叫黑炭。”


    他想笑又不敢笑:“……很適合你。”


    我哼哼:“你呢?”


    他捧著書,低垂的腦袋輕側,幹淨的臉龐帶上一縷含蓄而靦腆的笑:“佑嘉,我叫元佑嘉。”


    (三)決定


    “佟——薇!”


    傍晚時分,我剛爬到一半的牆,就被一聲大喝嚇得腳一滑,差點摔下來。


    底下的人嚇得趕緊圍在牆下伸手要接,我掛在半牆腰,好不容易落到地麵站穩,連忙作了噤聲的動作:“鬼叫什麽,萬一被娘發現怎麽辦?!”


    來者兩男一女,分別是我兩個哥哥和他們的小師妹白丁香。剛才便是被白丁香那一吼給嚇的,她兩眼一瞪,兩手直往我臉上又抹又蹭:“誰讓你又頂著這麽個黑炭臉跑出去的,做了壞事又讓我來背黑鍋!”


    我的臉險些被她擠扁,趕緊向哥哥求救。大哥拉住白丁香,二哥護著我。我縮著在二哥背後,雖有點心虛,但身為家中老幺,又有哥哥罩著,底氣仍舊十足:“我又不是故意,這不是途個方便省事嘛!”


    正因我爹娘把我禁足在家足不出戶,外界宣稱我是大家閨秀乖乖女,我出門才是那麽不方便。


    我爹名滿京城,娘的姐妹圈又廣,這京街上隨便走來都是爹的同僚娘的閨蜜,縱使我足不出戶,認識我的人也不少。外界稱我是乖乖女,爹娘非要我頂這京城第一閨秀的美名,我要是素麵朝天踏出門,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一府的家仆就要衝出來逮我了。


    我趕緊辯駁:“我平日出門都說自己叫黑炭,可從來沒有報過你的名字哦。”


    “可是你抹著大黑臉,別人都當成是我啦!”白丁香氣唿唿。


    我也不是故意假冒白丁香出門啊,誰讓她長得黑,整日女扮男裝到處晃。這不,我不必怎麽喬裝,隨便抹個黑臉誰也不會仔細看,多方便。


    見她發脾氣,我唯有向大哥求救,也隻有大哥能震得住她了。


    大哥不負眾望,拉住白丁香好言勸慰幾句,二哥則拿了條手帕給我擦臉:“你最近怎麽老是偷溜出去,就不怕娘親的藤條嗎?又去哪了?”


    我嘿嘿一笑:“我和阿嘉玩啊。”


    “阿嘉?”二哥手一頓。


    “我的新朋友。”我點點頭,美滋滋地接過手帕自己抹。


    “太傅府教學雖好,收的人卻雜。你一個女孩子家不要認識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二哥不放心地說。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大哥聽見我們的對話,也跟著問。


    我搖頭:“他隻說他叫元佑嘉。”


    “元佑嘉?!”


    我抬頭,不明白他們的語氣為什麽這麽驚訝。


    他們麵麵相覷,大哥歎道:“妹妹,你別跟他走得太近。”


    “為什麽?”我不樂意了,我就挺喜歡阿嘉怎麽了。


    “那是當今聖上的三皇子,身份與我們不一樣。”二哥語氣冷淡。


    我張大眼睛:“他是皇子?”


    大哥和二哥齊齊點頭。


    當今聖上膝下有三子,唯有元佑嘉是皇後所生的嫡親皇子。然而皇帝卻不按老祖宗的規矩,而是立長不立嫡,足見對元佑嘉這個兒子有多不喜。


    可就算如此,我不明白他未滿出宮立府的年齡,為什麽會出現在宮外。


    大哥這才告訴我,如今東宮太子已立,朝上卻意見分岐。一派以現任太子為首主張立長不立嫡,另一派則堅持老祖宗的規矩立紀皇後所出的嫡皇子元佑嘉為太子。


    朝堂之上可謂暗潮洶湧,後宮之內更不叫人安生。據聞不久前剛離逝的紀皇後,正是被當今聖上給逼死的。一時宮裏宮外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紀皇後原是老太傅唯一的女兒,紀老太傅得知此事,頓時老淚縱橫,心疼外孫年幼失母,又擔心獨自留在宮中的他會因為朝臣意見分岐生命安危受到威脅,便向皇上進諫懇請讓三皇子出宮暫居,也好緩解他母妃離逝的傷痛。


    老太傅畢竟是當今聖上的恩師,聖上體率他老人家已是一把年紀未能嚐及膝下兒孫承歡,便恩準了此事,三皇子這才會出現在太傅府上。


    我心裏頭有些難受,思及這些天做弄他時的情景。他老是繃著臉,也不笑,原來是經曆了這麽多事,難怪他看起來總是不開心。我自以為他內斂靦腆,所以才會沒有朋友,可事實也許並不是表麵上的那麽簡單。


    作為他的朋友,我豈能作視不理?!


    “佟家目前並未表明立場,我們最好不要與他過多接觸比較好。”


    “我明白了!”我內心燃起雄雄烈火,渾然沒把二哥的話聽進去。


    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好好對他,讓他開心起來,展露更多更好看的笑容!


    嗯,就這麽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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