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鏗鏘,那出招的劍越來越快。讓人花了眼,亂了心。


    這隻是一把普通的劍,隨便在一家小鎮的武器鋪子裏都能找得到。劍沒有名字,猶如他一般,沒有身世。


    然而人怎麽可能沒有身世?


    想到這裏,東城席玉眼神一冷,手中的劍破開了顧舟的防禦,抵上他的喉嚨。


    “我已說過,你沒有殺人的決心,就殺不了我。”


    “我也說過,我原本就不想殺你。”顧舟皺著眉頭,被劃破的脖子滲出了血珠。這點小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麽,真正要擔心的,是傷口麵前冷若冰霜的劍鋒。


    東城席玉一聲冷笑:“不自量力。”


    “也好過你自欺欺人。”


    那抹難得一見的冷笑僵住。


    “什麽意思?”


    “不單單是我,你也變了。”顧舟冷冷看著他。


    隻見東城席玉那蒼白的臉,臉頰的肌肉抖動著,似乎要說什麽,但牙齒卻緊緊咬著不肯鬆口。


    “你以前沒那麽多話,也沒那麽多表情。”顧舟臉上多了一絲自嘲:“虧我以前還給你起了個綽號叫‘活死人’,如今看來,是沒有用了。其實你自己也已經快弄清楚了吧?關於你的身世。怎麽,覺得很驚訝?覺得我發現了這事,沒有表現出你想象中的狼狽?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比我更狼狽。”


    被一直刺激著的緊繃神經終於斷了弦。


    那持劍的人忍不住一聲低吼:“找死!”


    顧舟趁這空檔,早已腳尖蓄勁,一點地退開好幾步。


    但是那發了狂的人怎肯給他機會喘息。又是追上相拚,顧舟抵擋得辛苦之餘,卻也是毫無理智地繼續用言語激怒他。


    “多麽可笑。被他東城陰如走狗般使喚,到最後他的親生兒子卻能被人尊稱為大俠。而你,明明父母是武林正派,家世顯赫,卻陰差陽錯成為罪人。到最後所有人都盼著你能被害你之人的兒子所殺,作為被鏟除的邪教之徒。”


    “那又如何!”東城席玉眼睛已紅,顧舟身上早已被他刺了十幾個傷口。然而顧舟即使自己深陷困境,見東城席玉情況如此,自己絲毫沒有慌張。


    “如果不如何?那讓你改變的就隻能是她了。你喜歡寧丫頭,到頭來卻發現她原本就是你的親人。”他咧嘴一笑,笑容卻僵在臉上。


    東城席玉一劍刺穿他的身體。


    “不是這樣的,不是!”


    “是不是,隻有你自己清楚。”顧舟抓住了劍刃。他抬頭看著已經神情恍然的東城席玉,突然眼神一狠,手中蓄滿內力的一掌猛地一擊,將東城席玉狠狠擊中。


    握著劍柄的人,沒有把劍鬆開。


    兩股力量,將這把無名的劍震斷。一半被緊握在東城席玉手裏,一半還留在顧舟體內。


    那失神的人被顧舟用上全身內力的一掌擊飛。直到落崖,也是兩眼無神。


    看著那人掉落懸崖,顧舟眼眸一縮,隨即卻是鬆了口氣。他低頭看著胸口的利刃,似乎已經完成了什麽任務一般,決絕地將劍刃拔出,扔在旁邊。自己卻因血流湧出而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睜開眼時,看到的是洛凡音漂亮的臉龐掛著淚痕。


    “顧舟,你醒了!”洛凡音從感受到手裏那粗厚的大掌輕微的抖動時,原本絕望的心情瞬間像是被世間的美好替代,又驚又喜。


    顧舟這才明白,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裏走過一遭。


    看著洛凡音原本水靈的眼睛此刻還帶著哭過的微腫,顧舟憐惜地握住洛凡音的搭在床上的手。倒惹得洛凡音紅了臉,卻沒有掙開。


    “瞧你哭的。我這一睡,是睡了多久?”


    “誰、誰哭了。”洛凡音嘴硬道:“你還說是睡,都暈了兩個多月了。”


    “兩個多月!”顧舟心中一驚,“那這裏是哪裏?”他打量著這間陌生的木屋,隻覺得似曾相識但又認不得是何處,不由皺起眉頭。


    “你那天受了重傷後,四處都找不到好大夫。寧夕看了,立刻讓段公子將你送來百草生老人這裏。”


    “百草生老人?”


    “誰知道,原來她是百草生老人的徒弟。難怪百毒不侵又會用毒。”


    顧舟恍惚中想起,當初自己落入龍首山遇見唐寧夕,走的時候看見的那幾間飄著炊煙的小木屋,隻怕就是眼下所處之地。


    “你現在感覺怎樣?應該餓了吧?我去廚房給你備點吃的。”


    如此,到了晚間,那百草生老人替他看了一下。原他身上的傷口早已痊愈,先前一直昏迷不醒讓百草生也束手無策。如今醒了,休息了一兩個月倒也讓內傷恢複了不少。之後孫琳兒又來看望。


    顧舟見了這些人,獨不見唐寧夕,不得問起。


    “怎麽不見寧丫頭。她現在在哪裏?”


    洛凡音捧著藥過來說道:“你這一醒來,也忘了幹淨。之前千幽穀那個霄穀主讓她去西荒封印煌朝地宮,眼下已經去了半個月了。”


    顧舟一愣:“她自己去的?”


    洛凡音一聽笑了:“人家段公子怎麽舍得,自然護送著過去的。你這傷才剛好,就別瞎操心了。哦,對了。臨走前她還給你一封信,你把這藥吃了,我去拿。”


    那顧舟拿過藥碗一飲而盡。剛喝完,洛凡音就從側屋出來把信給他。


    顧舟心中疑惑,心想這不是她平常作風。待打開了讀完,卻是驚得臉色蒼白。


    “顧舟:


    見信如晤。想必等你醒來之時,我已不在中原之境。前霄穀主讓我入地宮相助一事,你亦已知。此事推遲不得,我也隻得起身出發。路上皆有段少爺打點,無須替我擔憂。隻有兩件事未告知於你,在此一一述說,怕你牽掛。


    其一,身世一迷,華叔叔前有告知我,後依言進陰山查探,得些許物證,已置於錦盒托與凡音。你看後無須心亂。得你路上相助及兄妹緣分已是幸哉。


    其二,我至此一別,恐為絕言。望勿掛念,隻顧惜眼前人即可。我雖不在中原之境,但亦非前往地獄之門。此事不想多言。想來你若處我之困境,亦不會多言。再別珍重。


    寧夕留。”


    “寧夕留下的錦盒呢?”顧舟沉默片刻。


    那洛凡音將盒子拿來,顧舟一打開,隻見裏麵是一支銀白蘭花發釵。


    “這是……”


    “寧夕說,這是你娘留下的東西。在陰山上找到的。”


    顧舟一愣,許久才歎氣道:“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


    洛凡音點頭。


    “那你是瞞著你父親?不然,他怎會讓你過來照顧我。”


    洛凡音卻是搖頭:“不,這事,武林中已經都知道了。”


    顧舟怔了怔。


    正巧這時候孫琳兒過來看他情況,顧舟連忙問她:“寧夕過去西荒,之後就和曦雅族在一處不迴來了?”


    孫琳兒奇異道:“為何這樣問?”


    顧舟便把信中唐寧夕的話一說。


    孫琳兒聽了,也點頭道:“沒想到她還特地留信說與你聽。正是這樣。否則,曦雅族來催她時,她也不會因為你沒有醒而遲遲不肯走。”


    言下之意,即是顧舟此生都難再見到她。


    孫琳兒走後,顧舟又拿著發釵問洛凡音:“這發釵是怎麽來的?”


    事情迴到兩個月前。顧舟當日被東城席玉重傷,被唐寧夕及段承休帶下山後,華元卿趕來替他運功療傷,然而也隻是護住了心脈。眾人尋遍附近沒有好大夫,唐寧夕自然是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孫老爺子。於是亮出了百草生老人弟子的身份,讓段承休帶著人去龍首山找百草生。


    這百草生雖是神醫,但當年在江湖上也不是人人都能找他治病。而如今是唐寧夕帶來的人,他自然不會見死不救。


    那洛衡天見洛凡音一心隻在顧舟身上,也明白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他先時沒有經曆過此番磨難前,一直以為自己能替女兒安排個好婚事。後來被囚,才明白女兒平安已是他最大的安慰。如今為了她高興,也不多說什麽,就讓洛凡音跟著唐寧夕等人去了。


    顧舟交到了孫老爺子手裏,唐寧夕已經是鬆了口氣。


    然而他們離開的時候,那武林盟會又發生了一件麻煩的事情。


    且說崆峒派宋祝童因先前幾次三番在盟會上丟了臉,正是要找不痛快。偏生他在眾人攻打陰山總壇時,闖入了一個他人不知的所在,找到了一個被困在密室裏的人。


    華元卿看著那被帶上來的女子,年紀約莫三四十歲。神色木然,臉色蒼白,衣著襤褸。


    “宋掌門,這是……”


    “華盟主,她就是我先前說過在陰山總壇救到的女子。”


    “可先前眾人去那陰山地牢救人時,並沒有見過她。”


    “她的來頭可不一般。自然不會簡單地關在地牢。”宋祝童一笑,藏著幾分陰狠之色,“還是我遇到的那個小嘍囉,為了求我饒他一命,說出了一個秘密所在。原來那東城陰,居然真有個兒子。而那兒子的生母,卻被東城陰困在密室裏。”


    如此違背人倫之事,在座眾人皆是變了臉色。


    華元卿略微沉吟不語。旁邊一人道:“看來那東城席玉說是養子,還真是他東城陰的親兒子。那這女人,就是東城席玉的母親不成?”


    宋祝童卻道:“錯了錯了。全錯了。那東城席玉並非東城陰親兒子。而這女人,也不是東城陰的女人。而是那個可憐女子身邊的一個丫鬟。據這姑娘所說,她小姐生了孩子後就死了。是她一直照顧著那個孩子。”


    旁人皺眉:“宋掌門,你這繞了半天,是要說什麽呢?如果東城席玉不是東城陰的兒子,那麽那個孩子,現在是在哪裏?”


    “這,可就要問華盟主了不是?這才十年過去,大家怎麽就都忘了當年因為不死衣傳出的風聲?”


    那些年歲較長經曆當年之事的,都明白這話中的意思了。


    華元卿臉色鐵青,但仍得擺出客氣姿態,隻慢悠悠問:“宋掌門,這是從何說起?”


    宋祝童見那華元卿臉上掛不住了,心中舒爽,繼續道:“這也是我問這姑娘才知道的。華盟主不如問問她?”


    說了這話,華元卿少不得要一一詢問那女子:姓甚名誰,家住何方,與赤月教有什麽冤仇,先前與宋祝童說了什麽話。


    那女子神色恍惚,看著雖有癡態,但還是迴了華元卿的問題。然而一提到東城陰,她卻突然激動起來。


    “東城陰!是他害死了我家小姐!還有小少爺……小少爺也被他抱走了!這位老爺恩公,求你們救救我家小少爺!”


    “你別激動。”兩旁有人看不下去,連忙上前來勸止。


    好不容易把那女子帶下去,那宋祝童又說道:“當年就有傳聞說顧少俠身世可疑。而武當派也把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他逐出門派。如今看來,華盟主少不得要斟酌一下。”


    他這話雖不點透。但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如此一來,這顧舟可能是東城陰的親子一事,已經傳遍武林了。


    圖遙穀中,唐寧夕這幾天正躊躇著要怎麽跟孫老爺子及孫琳兒告別,在屋外晃悠了許久,卻一眼瞄到劍影收了從外麵飛進穀中的信鴿。心想這人也忒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於是不動聲色地繞到後麵段承休住的屋子,沒過一會兒,果然劍影就進來將係在鴿子腳上的信給他。


    “這個崆峒派,還真是不安生。這個時候來捅婁子。”段承休掃了一眼,就把信給了劍影。劍影匆匆一看,連忙問道:“那現在是要帶唐姑娘迴去?”


    我?唐寧夕沒想到這事跟自己有關,也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麽,聽著語氣就嚴肅得很,想來不會是什麽好事。一時沒注意,忽而鼻尖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氣,就聽得段承休在窗戶邊她腦袋上頭講道:“看來不用帶人都來了。”


    唐寧夕猛地一抬頭,看著段承休似笑非笑的嘴角,臉色尷尬。


    “正好路過,過來看看。”


    說著要走,那段承休哪裏肯放。


    “先進來吧,顧兄出事了。”


    “出事?”唐寧夕迴頭,詫異道:“人都躺在床上了,還能怎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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