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慶安城,劍影把唐寧夕放下就走了,也不管她最後是不是會迴慶安客棧。


    獨自一人走在街上,唐寧夕左右四顧,確實發現周圍有許多江湖人士。因她在入世城裏也待過些日子,勉強還能認出一些人的來頭。那邊幾個身上的衣服,有些像崆峒派,至於那些身穿淺白道服的,想必是武當了。


    “哎呀。”


    唐寧夕一時沒看路,猛地被前頭的人一撞,就跌坐在地上。


    “姑娘,你沒事吧?”


    唐寧夕抬頭一看,隻見眼前這穿著武當道服的清秀男子,頗為熟悉,卻忘了在哪裏見過。


    “沒事。”唐寧夕起身拍拍衣服,倒不想去計較這些。


    “在下步青閣,因有事走得急了,不曾想撞到了姑娘。實在抱歉。”


    唐寧夕這才想起這人是之前在吳城武當上見他和唐巧巧起衝突的武當弟子。好像還是武當派的大師兄。


    目送了步青閣匆匆而去,唐寧夕還沒猜出對方是急著去做什麽,後背被人猛拍一巴掌。


    “唐寧夕,你昨晚是不是在玩我?”


    麵對廣千音陰側側的聲音和陰側側的臉,唐寧夕顧不上差點被拍出一口老血的仇,臉色尷尬訕訕笑道:“瞧你說的是什麽話。”


    “你知道我昨晚特地去尋你,結果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人嗎?差點就被那群護衛捉住,之後一打聽才知道你已經走了。你怎麽走的,走了也不通知我一聲……”


    “這……這不是情況有變嘛,而且我哪知道去哪裏找你。眼下大家都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赤月教總壇裏,東城陰麵對著召集過來的十幾個心腹,臉色陰沉。


    這十幾人中,東城席玉和曲萬丘也赫然在裏。


    “武林盟會那群無用之輩最近有什麽動作,想必你們也清楚。”東城陰冷冷開口。


    “有許多分壇已經被他們所滅,眼下就要攻打到陰山這邊。”


    “哼,那些分壇都是些貪生怕死、貪財嗜命之輩。隻怕他們是一打,就投降了。”


    “聽聞這事,那朝堂也有插手其中。”


    下麵的人議論紛紛,而東城陰始終神色不變。眾人談論許久,見東城陰沒有開口,倒也慢慢靜了下來。


    “朝堂?”東城陰忽而冷笑:“可是我那九弟?關於藏寶圖,他不也曾露過麵?看來,就算是他得了皇位,也是怕死。”


    其中一位自幼便跟隨東城陰的下屬笑道:“教主神機妙算、英明神武,眼下已經得了那藏寶圖的線索,早比他們快了一步,哪還怕他們?”


    東城陰許久才道:“怕,自然怕。這世上變數太多,由不得你不怕。眼下,這赤月教總壇,隻怕也要不得了。”


    眾人大惑。


    “煌朝的寶藏地宮,不久之後就會被那西荒的神族後裔所封印。我們若是不能提早一步趕去那裏,縱然知道了地宮的下落,也毫無用處。武林盟會不是要攻上來?那就讓他們來。今日我挑了你們,自然是因為你們乃是我多年信任之人。至於其他人,留下來應付他們。若是贏了,最好。輸了,也可以讓武林少了一個所謂的邪教,消了當今皇帝的心頭之患。”


    再不了解形勢的,也能明白他們教主想的是什麽。


    曲萬丘擔憂道:“棄卒保車之計固然好,但萬一那煌朝地宮寶藏也失手,到時大勢已去,教主可有後路?”


    “後路?”東城陰突然起身,幽幽看著他,又看了看其他人。“要何後路?難道最後守著這個教壇便是後路?”他走到曲萬丘麵前,緊緊盯著他低垂的眼瞼,“此事,隻有成功,沒有退路。而你們,也該明白我最後的目的,是想要那個位置,而不是區區一個赤月教總壇。”


    隻要得了長生不老藥,隻要得了那地宮的寶藏,他就充足的時間和財富。


    東城席玉走在廊道上,身後跟著柳殺。依然是不緊不慢的步伐。


    “主子,今天又到初十了。”柳殺突然開口說道。


    東城席玉停下腳步,從懷中取出那藥瓶,取了一顆服下。他迴頭看了看柳殺,想起東城陰方才所說之話。“你隨我來房間。”


    確定四下無人後,東城席玉才開口道:“兩天後,我要離開教壇。”


    “是。”柳殺低著頭,也不問其他。


    “之後都不會再迴來了。”東城席玉平靜地說著,“過多五天,那武林盟會之人就會攻上陰山。到時候,你自己一個人,能躲就躲。”


    柳殺終於愕然,抬頭道:“主子若是要去哪裏,柳殺也跟著去。”


    “你跟不去。”東城席玉也不看她,“這事,你也不能跟別人說。你如果不答應,我就一劍殺了你。”


    聽得東城席玉如此決絕,柳殺眼淚忍不住落下:“是。”


    “走吧。別在我麵前哭,也別在別人麵前哭。”


    柳殺隻得忍住眼淚。正要走時,突然想起一事,連忙道:“對了,主子。之前叛逃赤月教的那個女人,我找到她了。原來她居然就躲在陰山附近的一個山穀裏,要把她捉迴來嗎?”


    東城席玉想了一會兒,才聽懂柳殺口裏的“那個女人”,是紅裳雪。


    “算了。不捉也罷。”


    東城席玉閉上眼睛,想起幾個月前,和唐寧夕一同前去那圖遙穀的路上,遇到那女人,就覺得她神色不正常。原來,原來……


    山澗裏的木屋,在翠綠灌叢和濃密樹冠的映襯掩蓋下,更顯得幽暗靜謐,毫無生氣。而木屋裏,那個向來紅裳似火的女子,此刻隻穿著素白中衣,青絲垂散,臉色蒼白。


    欒夏生將煮好的藥端來,將她扶起喝藥,卻難辨別此刻的她是否還神誌清醒。


    紅裳雪勉強喝了一口,卻把頭轉開。


    “好苦。我不喝……”


    “不喝病怎麽會好。”欒夏生眉頭緊皺,仍要堅持時,見她突然眼角落淚,不由愣住。


    “喝了也不會好的。”紅裳雪笑著,卻臉色慘淡,“本來毒就未解,又中了一劍,好不了的。我自己能撐多久,我自己知道。”


    欒夏生想起那天那個臉色冰冷的少年,自稱是東城席玉的手下要來捉拿紅裳雪。最後刺了一劍來做交換,也不知他是心軟,還是心硬。


    “你為什麽不走?”紅裳雪依靠在欒夏生身上,“我已經困不住你了。你想走,什麽時候都可以走。”


    “我……你還沒好,我走不了。”欒夏生將碗放下,“你既然肯救我,為何以前……還要做那些惡事?”


    “我做那些事,與我救你無關。”


    “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紅裳雪笑了笑,眼睛盯著遠處,好像看到了以前遙遠的事。“為了我薛家當年被滿門抄斬之恨。”


    “滿門抄斬?”欒夏生一驚。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想來你也不會知道。”紅裳雪靜靜說著,“這事憋在我心頭許久。我本不願告訴別人,但今天,好像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那件事,想來也已經有十多年了。我父親原是朝中吏部尚書,適逢那時,永州段家又出了個狀元,正是如今的宰相段承弼。當年他剛入朝為官,身在吏部的他誣陷了我爹爹貪汙受賄和逆謀之罪。原本我父親深受前皇帝寵信,隻可惜新皇帝上任,卻視他為眼中釘。那段承弼剛一上奏,朝廷立刻大刀闊斧把我爹爹定罪,家裏被抄,滿門被斬。唯獨我,得幸逃脫。後來流落於江湖,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


    “你一直,想要報仇?”欒夏生驚愕不已,然而見她身子虛弱,隻得掩住得知真相的激動心情,輕聲問她。


    “報,一直都想報。隻是,年少時還有期望。越是長大,才明白這事有多渺茫。原本還想附庸於赤月教借他們的勢力……誰知道卻遇見了你。”


    “那時的我們,是偶遇嗎?”欒夏生小心翼翼地詢問。


    紅裳雪笑著:“原本不應該是你經過那裏,應該是那飛劍公子段承休經過那樹林。然而,也隻有你這傻瓜,才會對我好,關心我,心疼我……”


    “可是,當我得知你真正的身份時,我對你也不好。”想起那時,他對她刀劍相向。而在他受了重傷之時,在他身邊細心照看的竟然還是她。欒夏生想到此處,眼淚已經潸然而下。


    “可是現在,你還是對我很好……”


    聽得紅裳雪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欒夏生突然亂了心神。


    “裳雪,不要睡了,快起來。你快醒醒啊!”


    然而不管欒夏生怎麽唿喚,她還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夜已入幕,屋外寒風刺骨。


    在慶安往西邊的路上。


    唐寧夕和廣千音一人騎著一匹馬走在路上。


    “話說你就沒有別的事了?老跟著我做什麽?”唐寧夕停了下來,怒視著走在旁邊得廣千音。


    “你又不說去哪裏。我怕你遇到危險跟著你還有錯了?”廣千音像受了委屈般哭訴,“難為我見你沒了武功又孤身一人,連輕功都使不了,跑路都不能跑,特地來當你護衛,你反而還嫌棄。”


    唐寧夕本是因為曲萬丘之事一見了他就心煩,想他廣千音素來是油頭滑嘴,說出來的話隻怕也是打哈哈不能當真,然而聽了還是心頭一暖,倒不知要怎麽迴他。


    “廣千音,你是男的。”


    “啊?”廣千音一陣迷糊,“你這是哪裏冒出來的話?我當然是男的。”


    “看來你是忘得一幹二淨了。去年在西霞,我拿著刀質問你是男是女,你還發了毒誓,說你若是男的,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果真男人啊,不要說普通時候說的話了,就連發什麽毒誓都是信不得的。”唐寧夕冷哼一聲,騎在前頭。


    廣千音愣了愣,這才想起當時的事,忍不住笑道:“那麽久了,你居然記得那麽清楚。”


    “我這個人很記仇的。”唐寧夕認真地看著他說道。


    廣千音見她如此,卻是不好意思起來。“當時嘛,咱們剛認識,我除了知道你長著這樣一張臉,其他啥也不知道。現在咱們什麽交情?你若是要我對你負責,我可以答應的。唉喲,你打我幹什麽?”


    “美得你!”唐寧夕收起馬鞭,“看了一眼就想負責,那是長得好看的人才有的福利。嫌棄我長得不好看?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現在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要不是聽你聲音都不敢認了。”


    “你想長得好看的?這不簡單!說說,要什麽模樣的,段公子那樣的?雖然麻煩也可以試試。我廣千音這半輩子,除了妙手空空,也就剩下這易容的好本事了。和我在一起,包你想什麽樣的夫君就有什麽樣的夫君。”


    唐寧夕風中淩亂了一會兒,轉頭看著他,最後卻是忍不住笑了半天,連肚子都笑疼了,隻趴在馬背上話都說不齊全。


    “好辦法,好辦法。連整容都省了,還一天一個不帶重樣。”


    見唐寧夕笑得見牙不見眼,廣千音鄙夷道:“都說男子花心,我看你們女人才更花心。一天一個樣,你受得了麽?”


    原本快要收斂的唐寧夕頓時因為這話又破功了,那馬都受了驚,差點狂奔。所幸廣千音眼尖手快,一把拉住韁繩。


    “瞧瞧,有那麽好笑嗎?這麽久不笑,一笑就跟瘋子一樣。若不是認得你,恐怕我也得嚇跑了。”


    唐寧夕笑罵他:“還不是你來招惹我的。”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從他手裏取迴馬韁,卻突然問道:“廣千音,那你真正的臉是怎樣的?既然你說咱倆好交情,你脫下麵具讓我瞧瞧唄?”


    廣千音見她一副好奇的樣子,不懷好意道:“怎麽,你很想看?”


    唐寧夕狂點頭。


    廣千音作勢要揭。唐寧夕脖子伸長老半天,等得著急正要催時,廣千音卻手一收揚長而去:“偏不給你看。”


    唐寧夕愣了一愣,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


    “廣千音!你真不夠意思!”


    廣千音自顧自走在前頭不理唐寧夕在後麵的笑罵,心裏卻一顆心撲撲直跳。


    果然,他還是沒有勇氣在她麵前展示那樣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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