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在她得知羅祥因說錯話被太子罰去刷馬桶之後, 她幾乎是馬上明了自己的處境不妙。看來已經晚了一步,她心下歎息之餘, 立刻將手搭上了張奕的肩膀, 對著這個心思純良的小胖子和顏悅色道:“打擾張兄了,小弟於今日所學的功課有些疑惑, 不知張兄可否撥冗指點一二。”


    張奕很是詫異, 他含酸道:“你可是連李閣老都青眼相加的大才子, 連書都背得比我多多了, 我能有什麽指點你的?”


    月池聞言更加誠懇:“張兄這是哪裏話, 我隻不過笨鳥先飛, 哪裏比得上張兄自幼勤謹。張兄還是莫要謙虛了, 三月之後就是神童試, 張兄宅心仁厚, 想來也不忍看到小弟在金殿上當眾出醜吧。”


    張奕聞言這才勉強答了她幾句。月池在道謝之餘,又特意從各種方向將他好生恭維了幾句, 對張奕這種“真”十一歲的少年, 他們到中午時就關係緩和, 下午時就相談甚歡了。因著請教與交好, 他們這在一天都坐到一處。而在張皇後給侄兒賜膳時,張奕在月池“欣羨”的目光,半是得意半是真心地邀請她一塊兒用餐。月池假意推辭了幾句, 當場同意了。於是,這一天又是雲淡風輕的過去。


    朱厚照目睹這一切,當晚就將劉瑾提溜過來, 斥道:“你這狗奴才究竟是怎麽辦差的,嘴上說辦得妥妥當當,可到頭來連半點成效都不見!”


    劉瑾也覺邪門:“爺恕罪呐,奴才是真布置好了,筆上的蕁麻刺,茶裏的臭蟲,菜裏的碎瓷片,誰知這小子一天都巴著張少爺,這不就……”


    朱厚照當即砸了手邊的端硯:“你這算什麽,不痛不癢得給他撓癢癢都不夠,孤真是不該信你這個廢物的本事,來人呐……”


    劉瑾忙阻止他:“爺消消火,依奴才看,此事不宜明火執仗,萬歲素來慈悲,若是驚動他老人家,那可就不好辦了。還請爺稍微忍一會兒,奴才明日必定讓爺心滿意足,出了這口惡氣。”


    劉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將這主子安撫下來,待他迴屋後,他立時就將一個名叫趙虎的膀大腰圓的太監召過來。他在朱厚照麵前伏低做小當孫子,此時又翹著腳得意洋洋做爺爺了:“安排你的事,做得怎麽樣了?”


    趙虎曲腰哈背道:“劉爺放心,已然布置好了,隻要您一聲令下,保準就叫那小子一命歸泉,半點痕跡都不留。”


    劉瑾道:“那就好,這事辦妥,重重有賞。”


    趙虎興奮地臉漲得通紅:“劉爺放心,奴才一定那什麽,死而後已!”


    劉瑾和魏彬都被他逗得捧腹大笑起來,魏彬呸了他一口道:“屁書都沒讀過,還在這裏胡沁,行了,不用再表忠心了,快滾吧,總之少不了你的好處就是了。”


    趙虎憨憨得應了一聲,就告退了。待他走後,魏彬方對劉瑾說出自己的不解:“劉哥,你既然一早就打算要那小子的命,為何不直接動手,反而拖到現在,白被爺罵了一通。”


    劉瑾擺擺手道:“你還是入宮時間尚短,不知咱們這位主子的秉性。他雖嘴裏喊打喊殺,可看他對李越的關注,就知此人在他心中非比尋常,若是真動起手來,未必會取他性命。所以,我才要等他再次下令重罰,同時命趙虎務必做成意外,不留痕跡。即便到時候他後悔了,下令的是他,造成一切的是意外,他就算遷怒也是去找那姓趙的,再怎麽怪不到咱們頭上。”


    魏彬聽得歎為觀止:“不愧是劉哥,您可真是深謀遠慮。”


    劉瑾大笑道:“你小子少來了。不過,為了日後的前程,我必要維持在太子身邊第一得意人的地位,誰要是敢伸爪子來動老子的權,老子就要他的命!”


    這森森的惡意,仿佛已張牙舞爪破窗而出,讓在京城另一端的月池都不由打了個寒顫。貞筠看著沒動幾口的菜肴,蹙眉道:“究竟是怎麽了,不是說過了神童試就好了嗎,你這般用功,怎會有問題?”


    月池幽幽歎了口氣,從太子重罰羅祥就可看出,他對她已是不耐至極,但濫刑士人實非小事,為了避免後續的麻煩,他們極有可能會采取非常規手段。為了保護自己,她隻能與張奕拉近關係,同進同出,皇太子再怎樣,也不能連表哥也一起對付吧。可這般坐以待斃,隻防不攻,實非她的作風,再說了,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她想了想,便取下頭頂發簪認真磨了小半夜,直到磨得尖端鋒利為止。


    第二日午時,她就約張奕出去散步消食,實際引著他往東安門方向走去。她打算去找王嶽。自她一離開文華殿,劉瑾就覺心下暗喜,忙急急將正在端本宮午睡的皇太子請來,言說有好戲。


    朱厚照被請到了崇樓上,劉瑾殷切地指明方向,朱厚照定睛一看,李越正在下方快步行走,行色匆匆,仿佛有人在趕他似得。朱厚照翻了個白眼,正要開口,忽間朱紅色宮牆的拐角處,忽伸出一隻大手,一把就從背後捂住李越的嘴,將他拽了過去。


    朱厚照瞪大眼睛,看向劉瑾:“老劉,你不會蠢得連個時候地點都不挑,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是在文華門外公然殺人,你是生怕父皇不知道?”


    劉瑾拱手道:“哎喲,您這是哪兒的話,就算借奴才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取陛下欽點伴讀的命啊,隻是將他關進空水缸裏而已。”


    朱厚照聞言方點點頭,誰知他剛剛低頭望過去,就聽見一聲大叫,緊接著一股猩紅的血色緩緩從牆後流淌出來。朱厚照一驚,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奔下樓去,劉瑾見狀心下大喜,看來是成了,可他嘴裏還叫著:“爺,慢點,小心跌著。”


    可在他趕過去之後,麵前的情景卻讓他麵上的笑意消失殆盡,趙虎胸口已然破了三四個洞,一隻發簪插在上方,他了無生氣地癱在地上,雙眼裏滿是驚恐,一雙手卻捂著下/身。而那個混賬小子,正跪坐在他身旁,用他發抖的手在趙虎的身上摸索,爾頃,他就從趙虎懷裏取出來一物,正是東宮的腰牌。緊接著,他聽到了動靜,忙急急抬頭,一見是他們,那雙眼中迸發的殺氣,幾乎讓所有人都釘在當場,一股寒意從腳底直卷上心頭。


    朱厚照最先迴過神,他道:“還不快拖下去處理掉。”


    左右太監這才如夢初醒,忙去取黑布袋來,剛將趙虎的屍體塞進去了一半,張奕就到了,他嘴裏念叨著:“阿越,不是說消食嗎,你跑哪兒去了。”


    他一見立在這裏的太子就是一驚,剛剛跪下,嘴裏含著得一句殿下尚未喚出口,就看到了一旁屍體扭曲的麵容。張奕當場大叫一聲,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朱厚照:“……好個沒用的東西,還不快把他抬走!”


    月池眼見朱厚照有條不紊地下令收拾殘局,她定定看著趙虎猙獰的死態,如果不是她早有準備,將發簪藏在袖中,現在被裝進黑布袋裏拖出去的,估計就是她了吧?她緊緊攥著手裏的腰牌,宮中人命之賤,當真讓人觸目驚心。而她一旦暴露女兒身,這些人想殺她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她從未如此深刻地想家,她要離開這裏,她要迴到桃花庵,立刻馬上!說到此,她還要感謝皇太子的出人意表之舉,給她本已斷絕的返鄉之路開辟了一絲希望。隻要她能從這裏安然離開,拿著這個沾血的腰牌前去內閣,就還有一線生機。


    想到此,她立刻麵向朱厚照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此人必定是飲酒過度,所以才做出此等狂悖之舉。隻是臣雖身體無恙,但卻因一時受驚過度,心口絞痛,還請殿下允臣今日告假。殿下放心,今日之事,為保宮中顏麵,臣是一個字都不會外泄的。”


    她低著頭,遲遲沒有等到迴音,正心如擂鼓時,忽然之間,一個赭紅的身影在她身前蹲下,一把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頭掰開,將那個腰牌取了出來。


    朱厚照半是嘲弄半是好笑道:“李越,若真一個字不會外泄,還緊緊拿著證據作甚?”


    月池一時如被冰雪,朱厚照又道:“還心頭絞痛呢,適才你殺人時,可是鎮定得緊,兩招斃命。先插他的那兒,再捅他的胸口。為防他不死,還又捅了兩三下,可真是好本事。”


    月池深吸一口氣:“您究竟要怎樣呢?就算要處死我,也總得有個罪狀憑據吧,不經三法司會審,就用這般陰私詭計殺我,不僅失了大明儲君的氣度,也讓我心下不服。”


    “你!”朱厚照立時就要發怒,隨即反應過來道,“眼見蒙混過關不成,又改用激將法想鬧大了。李越,你是不是天生就不會求饒?連狗都不會做,你還想做人?孤再給你一次機會,跪下來磕一百個響頭,今天的事就此揭過,否則,你這顆大好頭顱,就幹脆別要了!”


    月池實在是忍不住了,她昂起頭道:“殿下恕罪,可我娘生我到世上,從來就不是讓我來做狗的!”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大家,昨晚實在太累了,這是今早早起碼的,下一章就開始反殺,食用愉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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